《听说那个太子想嫁我》夏西柠

3、殿下不能怀孕

　　晨雾刚净，知茂祭场的石板路上就挤满了人。
　　枫原万叶调整好头上的斗笠，余光瞥向身旁的“新婚妻子”。国崩穿着今早那件浅红色振袖，发间珊瑚簪花在晨光中泛着柔润的光泽。
　　“殿下，我们今天先走知茂祭场，走完大路，知道大致方位后再探索小路。”万叶压低声音在国崩耳边说。
　　随后，他用正常音量道：“首先要去吴服屋订做被褥，新婚夫妇需要鸳鸯纹样的。”
　　“俗不可耐。”国崩的眉头立刻皱起，捏尖嗓音娇斥，配合他演戏。
　　“俗才能证明我们恩爱。”万叶笑着指向路口摆摊的老妇人，“比如现在，您得挽着我的手臂。”
　　国崩的表情活像生吞了十只活蹦乱跳的鬼兜虫。但在卖菜阿婆热切的注视下，他还是僵硬地勾住了万叶的臂弯。
　　隔着层层布料，万叶仍能感受到他指尖的紧绷。
　　“哎呀，这不是枫原家的小子吗，终于讨到媳妇啦？”卖菜阿婆果然高声招呼。
　　万叶感觉臂弯里的手指瞬间掐紧了他的肌肉。他面不改色地微笑：“是幼时定的娃娃亲，国崩刚从稻妻城来。”
　　“好水灵的姑娘！”阿婆塞来一把嫩菠菜，“送你们的新婚贺礼！”
　　接下来的半条街，类似的场景不断重演。
　　杂货铺老板送来一对红漆筷子，茶屋娘子硬塞了一包喜饼，甚至鱼摊大叔都捞了条最肥的鲷鱼要送他们。
　　国崩脸上的假笑越来越僵硬，等走到吴服屋门口时，他的嘴角已经在微微抽搐。
　　“这里的人都这么……热情？”他咬着牙，斟酌用词。
　　“一向如此。”万叶接过又一包贺礼，“顺便一提，您刚才笑得太狰狞了，新娘子应该更羞涩些。”
　　“你人缘不错。”国崩抱着一堆赠礼，语气复杂。
　　万叶正帮他把滑落的发簪重新固定：“大家只是可怜枫原家最后的独苗。”他的手指在国崩发间多停留了一秒，“不过现在有人陪我，他们更热情了。”
　　路过甜品铺时，万叶突然拉住国崩：“试试这个。”
　　他拈起一串三彩团子，直接递到国崩唇边。
　　甜香萦绕在鼻尖，国崩下意识后退：“你应该听说过，我讨厌甜食。”
　　本朝太子厌甜，听闻京都所司代之子不信邪，趁太子不注意往太子嘴里塞甜团子，后来被太子告到他父亲那里。于是，京都所司代之子吃了一个月一模一样的菜，据说，后面看见相同的菜品就想吐。
　　万叶眨眨眼睛：“但新娘子都会害羞地接受丈夫喂的点心。”
　　阳光下，万叶的笑容带着几分促狭，看起来有些委屈，国崩鬼使神差地张开嘴，咬住了那块团子。
　　甜腻在舌尖化开，奇怪的是并不如想象中讨厌。
　　“好吃吗？”万叶问，拇指自然地擦去他唇角的一点馅料。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国崩耳正要发作，一个飞脚童突然撞到他身上。
　　“对不住对不住！”报童塞给万叶一封信，“稻妻城的大人让急送给枫原先生的！”
　　万叶展开信纸，笑容渐渐凝固。
　　国崩假装整理衣袖，实则偷瞄信上内容——虽然倒着的字迹难以辨认，但“太子”“鹤观”“危险”几个词赫然在目。
　　“坏消息？”他佯装随意地问。
　　万叶迅速折起信纸：“没什么，好友又在抱怨案件太多。”他转移话题，“要不要去看看婚礼用的布料？”
　　但国崩已经注意到他一闪而过的不安。
　　吴服屋内弥漫着樟脑丸的气息。
　　老板娘是位眼神锐利的中年妇人，一见他们就热情迎上来：“新婚夫妇？要订鸳鸯被褥还是连理枝纹样？”
　　万叶刚要开口，国崩突然掐了他后腰一把：“妾、妾身觉得牡丹纹样就很好……”
　　那嗓音又软又甜，与方才威胁要用苦无的判若两人。
　　万叶把眨眼睛，鸳鸯不好看吗。
　　“姑娘好眼光！这批新到的越后绢正适合绣牡丹。”老板娘眼前一亮，展开一匹月白色的绸缎，“摸摸这质地。”
　　国崩迟疑地伸手，指尖刚要触及布料，万叶突然从背后握住他的手。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太子殿下略显冰凉的手指，引导着抚过丝绸表面。
　　“要这样感受密度，越细腻越贵重。”万叶在他耳边低语，呼吸扫过耳廓。
　　国崩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不排除是人设的需要。
　　他想抽手，却被万叶牢牢按住。
　　两人手指交叠在光滑的缎面上，像真正的新婚夫妇那样头碰头挑选花色。万叶闻到他发间淡淡的皂角香，混着一丝今早药膏的苦涩气息。
　　“就、就这个吧。”国崩仓促地指了一匹绯色布料，声音有些不稳。
　　万叶抚摸着那段绯色的锦缎。
　　国崩借试衣的机会凑近他耳边，哪里还有方才的羞涩：“信上说什么？”
　　“真的只是好友的牢骚。”万叶抖开一匹纱罗，“这个颜色衬你眼睛。”
　　“撒谎。我看到了‘太子’二字。”国崩掐住他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
　　两人在布匹的掩映下对视，近得能看见对方眼中的自己。万叶忽然笑了：“原来娘子识字？稻妻城的药材商女儿这么有学问？”
　　国崩这才意识到失言，立刻松开手。
　　万叶却顺势将他拉近，借着帮他整理衣领的动作耳语：“您作为外岛民，还是鸣神岛稻妻城来的，我几次三番推辞千来小姐，本来他们就看我不顺眼，您一来，他们必定会暗中监视我们。配合我。”
　　他提高音量：“娘子穿这个肯定好看！”同时将一张纸条塞进国崩袖中。
　　走出吴服屋时，国崩立刻甩开万叶的手：“你故意的。”
　　“教学需要。”万叶一脸无辜，“殿下不会连布料都不会选吧？”
　　“我的衣物都是……”国崩突然住口。
　　“都是内务府直接送到东宫？”万叶笑眯眯地接话，“真羡慕啊。”
　　国崩的眼神瞬间变冷。万叶适时地转移话题：“接下来要去买茶具。新婚夫妇要喝交杯酒，但很遗憾，在下不胜酒力，只能以茶代酒了。”
　　知茂祭场范围分布还算合理，新婚物品一条街，只不过布坊在东，茶具在西，中途不少岔路口。万叶表面陪着国崩慢悠悠逛着，两人实则各记街道两边的路口及位置。
　　到达西街头时，茶具铺前围着一群挑选商品的妇人。
　　万叶正要进门，忽然感觉衣袖被扯住。国崩低着头，声音几不可闻：“……人多。”
　　万叶这才注意到他不安的指尖。
　　太子殿下可以面不改色地应对刺客，却被一群闲聊的妇人吓住了。这个发现让万叶心头莫名一软。
　　“跟紧我。”他自然地牵起国崩的手，感觉掌心被狠狠掐了一下也不松开，“低头走路就行，没人会特别注意你。”
　　拥挤的店铺里，万叶用身体为国崩隔出一小方空间。
　　某次转身时，他的后背完全贴上了国崩的胸膛，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货架间的通道太窄，两人不得不侧身通行，万叶的手下意识护在国崩腰后，隔着振袖也能摸到隐藏的匕首轮廓。
　　“这个如何？”万叶拿起一对白瓷杯，杯底绘着相依的枫叶与雷纹。
　　国崩盯着杯子，表情忽然变得微妙：“太显眼了。”
　　“我倒觉得很配，就像我们。”万叶故意晃了晃杯子。
　　“两位是新婚夫妇吧？”店主笑着凑过来，“这套‘枫雷对杯’可是限量款，整个鹤观只剩最后一套了。”
　　万叶感觉腰侧又被掐了，他忍着笑付了钱，然后挽着国崩出了店铺。
　　接下来，两人一边采购婚礼物品，一边记下知茂祭场大大小小的道路，疑似有暗道的地方都做了不易被人看出的标记，为了以后核查更为便捷。
　　打完标记，转过街角时，他们撞见了最不想见的人。千来家的短须役人正带着几名手下巡查商铺。
　　万叶迅速将国崩拉到身侧，用斗笠遮住他的脸。
　　“枫原家的？来采买新婚用品？”役人果然注意到他们。
　　万叶举起手中的包裹：“承蒙大人关心。”
　　役人眯眼打量国崩：“你小子都成为拒婚钉子户了，难免关心些，只是，尊夫人为何总低着头？”
　　“妾身染了风寒。”国崩细声细气地回答，同时“虚弱”地靠向万叶肩头。
　　万叶配合地搂住他：“内子体弱，正要带她回去休息。”
　　“是吗？”役人突然伸手去撩国崩的刘海，“让我看看——”
　　“差爷，”万叶飞速抓住他的手腕，声音依旧温和，指节却已发力到泛白，“我枫原家虽败落，但妻子容不得他人轻薄。”
　　役人吃痛抽手，悻悻道：“你们现在采买，想来不久后就是婚礼，婚礼第二日会有役人上门查验新婚情况，记得留人在家。”
　　万叶盯着役人离去的背影，将国崩带到树荫下，让他等一会，不久，万叶抱着几本书回来却也不做解释。
　　回到房屋后，国崩立刻踢掉木屐，扯松了腰封：“那个杂碎的手不想要了！”
　　“殿下冷静，”万叶先泡了杯苦茶推给他，然后拿出纸笔画出今天记下的知茂祭场路线图，“现在我们有更大的麻烦。婚礼后有人来‘查验’。”
　　国崩啜了口茶：“怎么查验？像你之前说的，让我怀孕？”
　　“不、不是！”万叶连连摆手。先不说这不可能，即使可能，给他那个胆子他也不敢啊。“通常要看夫妇是否同寝，是否有夫妻之实，他们会在外……”万叶闭上眼睛，咬咬牙，说，“蹲墙角。”
　　“哦？”
　　国崩面色不变，饶有兴趣地听着，反倒是万叶自己先红了脸颊。
　　“不过我有办法糊弄过去。”
　　”什么办法？”
　　万叶回屋从包裹里取出一小瓶红染料：“鸡血和朱砂的混合物，验贞用的。还有叫……那种事也都交给我吧！”
　　“你，你早就计划好了？”国崩猛地呛住，茶水喷了满桌，“所以你买的书其实是那种书？”国崩上下扫了他两眼，勾勾手，示意他拿出来。
　　“有备无患嘛。”万叶尴尬地擦净桌子，乖乖交出不可言说的话本子。
　　国崩捡了一本随意翻翻，插图还配文。他啧啧道：“枫原卿，你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枫原万叶此人脑回路清奇。
　　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当猛虎被拔去爪牙，飞龙困于浅滩，人们围观、嗤笑、甚至渴望亲手去玷污——并非因为仇恨，而是因为一种扭曲的慰藉。
　　说难听一点，高高在上的人能被亲手雌服，占有，玷污，那才是常人心态。枫原万叶倒好好，什么糟心事全被他主动包揽了。
　　万叶端坐在国崩面前，低垂着头，不敢看国崩，手指紧紧攥着衣角，紧张，不安，羞耻。
　　“罢了，”国崩扔回去，书本磕在桌上轻微声响让万叶放松了些。只听见国崩问，“现在，要不要试试那对‘枫雷对杯’？”
　　暮色渐沉时，两人坐在廊下喝茶，院中种植着一棵枫树。
　　“明日起，就要装饰屋子了。”万叶盯着檐角，那里会被挂上红灯笼。
　　国崩已经换回男装，随手用万叶多余的发带绑了个高马尾。闻言，“嗯”一声算作回应。
　　“殿下会后悔吗？”尊贵身躯扮演人妇，想来没人愿意。
　　“……相差不大。”反正最后他都会继承稻妻君主之位，娶一位男妃和嫁一个男人相差不大，放天守阁养着就好，没人敢说他闲话。
　　若是有，哼，杀一儆百！
　　万叶余光打量他被夕阳镀上金边的侧脸。
　　鸣神岛距离鹤观遥远，又因政策原因，民间少有人知道皇室直系真名，只知如今是雷电家的天下。女君独子，稻妻当今太子殿下长相优越，才思敏捷。
　　“看什么？”国崩敏锐地瞪过来。
　　“敬这场各取所需的婚姻！”万叶不回，举杯致意。
　　“敬这场各取所需的婚姻。”国崩愣了愣，随即嗓音清冷附和。
　　茶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远处传来归鸟鸣啼，掠过暮色中的群山。
　　国崩单手举杯，另一只手中攥着早时万叶塞给他的那张纸条：
　　「千来家疑有异动，太子下落不明，万事小心！」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