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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

  •   卓昔然醒来以后,看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他的身上完好无损,心脏的缺口仿佛只是一场幻觉,他为了确认,触碰到心脏的地方,那里还在如正常的人类一般,活跃跳动着。

      肩膀处有点接触到空气的凉意,他想把被子揽过来,捂个严实,随即他僵住了,他感觉一具沉重的躯体在环抱着他。

      深喘几口气,做好心理准备,他不想再看到如烧融的蜡一样融化的面容了。

      扭头看去,江宿迟状似安详地睡着,阖上了平时对他总是洋溢着许多情绪的眼睛。睡着的江宿迟暂且是无害的,清晨自然的光线打在瓷白的肌肤上,那张漂亮的脸蛋像宗教装裱画里的安息天使,看不出一点蕴藏其中的恶意。

      卓昔然再把被子往自己身边扯了扯,把江宿迟那块的被子全都拿走。将自己裹成一颗厚茧以后,武装好自己的心灵不会被触碰,他要保持麻木的状态,去接受接下来的一切。

      于是他一脚把江宿迟踢下了自己的床。

      疼痛是确认现实和虚幻分界线的最好方式。江宿迟如果在装神弄鬼,他应当予以教训。

      □□和地面碰撞的声音作响,唯独属于人类的闷哼声,一声都没有发出。江宿迟保持着躺下的姿势落地,见卓昔然神色不善地望着他,他才故作姿态地悠悠转醒。眼中盛满了清明,刚才的熟睡状态,明显是装出来诱骗人放松警惕的把戏,好像分外怀恋刚才的温存。

      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抬眸,举手投足间,都不是他所熟悉的江宿迟举动。卓昔然摁下那一点心中的空寂和失望,好像一个熟悉的生活用具,被挪到了自己所不熟悉的地方,且再难以摆放回去。

      “我刚才的,不是梦?”一股郁气结在卓昔然的胸间,他不知道自己烦闷怎么消除。

      现在的江宿迟脾气好了许多,情绪没那么外放张扬,耐得下性子。他抬手,让卓昔然看见他手上以往放置着腕表的地方,现在已经空无一物,只有浮着淡青色血管的手腕。

      “我已经把定情信物放到你的身体里了,你不许抵赖。你的每一声心跳,就是表针的每一次转动。”

      卓昔然攥紧被子,贴紧自己的心脏,尽管经过言语的提示,他还没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什么异常。他本来就活得像个行尸走肉,心脏的零件多换一点,少换一点,对他没什么差别。听说有的人还会在年老时更换心脏来延年益寿,卓昔然对自己的心脏很是大方,他期望报废后就不再使用的休憩时间。

      “现在是我梦的延续吗,你还是我梦中出现的人。我要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梦和现实的边界,在渐渐崩塌融化。非正常的世界已经变成他的正常,他的世界观在重新塑造。

      江宿迟无奈地叹了口气,比平时那个莽撞冲动的少年,多了几分少年老成的味道。他的这个人格,所记载的灵魂记忆,堪称无尽,已经远远超过平常人短暂的一生。他在记忆中见到过太多次卓昔然了,多是失意的、落魄的、孤单的,对人的疏离是一层无形的防备。在强行解除卓昔然身上的隔膜后,得到的亦是无休止的拒绝否定。

      没关系,他和卓昔然,在这里有无尽的时间,他们还可以互相消磨。

      他不顾浑身的赤裸,坐到床边,像抚弄一个抵触的小动物一样,葱白的手指插入卓昔然作为男孩子有些过长的黑发中。本来很暧昧的清晨相拥场景,卓昔然又率先进入了对峙的氛围,一巴掌把江宿迟自以为是的手掌拍掉,往床边缩了几步,憎恶地皱着眉头。

      被看轻敷衍的感觉,太讨厌了。

      手掌被击落的江宿迟保持着手臂浮空的姿势,好像卓昔然还在他的钳制下。黢黑的眼瞳无悲无喜,仿佛两块失去了所有光泽的黑色玛瑙。没在对方的眼神中捕捉到常常一闪而过的痛意,卓昔然的失望更深了。

      “你不必那么恐惧生活出现脱离你掌控的事物。既然你不相信我和你有未来,我已经修改了时间的循环模式,现在我们的时间,只剩下了同样的一天。我是你对江宿迟的了解中,不曾涉及的部分。你有无数了解我的机会,没有期限。”连声音都比以前诉说地徐缓温柔,扮演了一个对当下现状的尽职讲解员。

      他时常感到在江宿迟的表现上感到的违和感,找到了理由。副人格的江宿迟只是缺乏真心的木偶,按照主人格输入的程序命令,呈现出应时应景的姿态。

      卓昔然闻言冷嗤:“是吗?你还真是自信。我不想了解你,更不想看着你这张脸,对我大放厥词。”心思被说中,他带着几分恼怒,抗拒的话语随口就来。

      果然不应该对他人给予自己的情绪反馈抱有期待。

      好像货架上熟悉的货物,被替换成另一种品牌的同样商品的不适。那一块缺失,让他焦躁不安。

      江宿迟不管他的冷言冷语,把被子抢过来一半,坐到了卓昔然的身边,“你抵触上一个江宿迟,是因为他改变了你的生活。你抵触现在的江宿迟,是因为你已经对上一个江宿迟产生习惯。人的习惯是可以培养的,有无尽的时间长河供我们消遣。即使是相同的一天,累积足够多,你就会把我的存在视作理所当然。”

      卓昔然眼神微动,他不禁真的顺着这番话思考,一眼望到头的未来,是他原先给自己设想的人生剧本,可剧本里多了一个随时会更改的变数,他便动摇了。

      江宿迟微微笑了,捻起卓昔然的一撮头发,像得到了好玩的玩具一样查看。

      “你明明不相信任何人,却很容易被其他人的三言两语蛊惑心神,是连自己的所听所闻都无法相信吧。”

      “我不觉得一个把我拉到奇怪世界里胡言乱语的人,值得信任。”即使身上覆有被子,这种内心赤条条□□被洞悉的感觉,实在令人头皮发毛。他想把自己的那一缕头发取回来,去打江宿迟的手腕,没想到这次江宿迟没那么容易放手。

      “那你为什么不在你认为的平常世界里,把江暮归是吸血鬼的事,告诉副人格的我。无非是认为你的正常世界观需要维系,一旦把真相分享给其他人,自己就不再是特殊的存在了。”

      “你分明为自己的特殊而沾沾自喜,我确实对你展现出了特殊的热情,你又避之不及。你给自己营造的世界太脆弱了,只能有你一个原点存在着。稍微多加一个人的空间,你就担心自己的世界,被撕裂毁灭。”

      “安心留在这里吧,留在我的身边。你不会再失去任何东西了。”同时也不会再得到任何东西。

      卓昔然哑然,他不想否认这个人说的话,这已经不是赤身裸体的范畴,是连每一寸骨骼,每一块肌肉都被剖析开来,分类堆叠好,供对方展览。

      “所以呢?这能改变什么?”他躺在床上,失焦地看着没有发出光芒的吊灯。手在虚空捏抓,似乎要把那个玻璃制品收入掌中。

      日月更替,光夜轮转,是他无法控制的自然轨迹。可若他把自己锁死在这栋条件并不算差的屋子里,人造的光源能被他随心所欲掌控,轻轻触碰开关就能控制明灭。

      把自己囿于方寸之间,他就能骗自己是自己的神明。

      打开手机看日期的数字,七月十八号,不讨厌的数字,他要长久地与这个日期为伴。常人每天的时间流逝,不也是庸庸碌碌混过去了,每天都重复着近似的日常,类似失业搬家的丁点改变,都足以让人变得焦头烂额。

      他问江宿迟,带上了一点梦幻的希望:“我留在这里,不会老也不会死吗?”

      “当然。”卓昔然自动进入被设置成异度空间的大楼以后,已经是对于外界的半个死人了。在被啃噬心脏后,更是变成了真正由灵魂操控行动的尸体。尸体要怎么衰老,怎么死亡。

      那个表能稳固灵魂,在时针完整转完一圈的时间内,维系灵魂和□□不会变质。那就足够了,他们可以度过许许多多的一天。

      卓昔然的目光打量着这个陌生芯子的江宿迟,没有副人格的江宿迟那么难沟通,全知全能的窥视感,令他感到被洞穿的不安,同时省了许多事。

      说不定他能和这个江宿迟成为更好的朋友吧。

      “你不许不听我的话。”卓昔然赌气般的,要求对方签下不平等的条约,小拇指微微翘起,只像在不经意地换了一个手势。

      “好。”江宿迟捕捉到这一点点的异动,嘴角弯出了新月的形状,伸出小拇指,和卓昔然拉钩。

      至此,在这个空间内,契约已成。江宿迟会服从卓昔然的命令。

      副人格的固执己见,自说自话,是主人格在创造之前,特意留下的缺陷。不会被其他的人事物干扰自己的目标,这样的工具更加趁手。

      主人格迟早要在卓昔然面前现身的,副人格平时表现出过于不通情理,任性妄为的样子,待切换成主人格时,态度稍微放软一些,展现出适当的通情达理,营造出一种反差感,很容易搏得卓昔然的信任。

      卓昔然难得凑近了他,把耳朵贴在了江宿迟的心脏处,想要聆听这个怪物的生命搏动,是否与自己的迥异。

      他贴到那里,在光滑细腻的肌肤下,毫无生命体征,像万籁俱寂的荒漠,什么都听不见。

      “你为什么要对我做到这一步?”卓昔然撤离了江宿迟的心脏,无功而返地遗憾问着。

      江宿迟的瞳孔宛如深渊,似乎要把他吸进去,说得极其认真,“我想要你知道,所有存在,无法违抗出生就应有的宿命。爱你就是我的宿命,我会和你在一起。”

      听见应当被理解为表白的话语,卓昔然只觉得尴尬非常。他翻了个白眼,单侧唇角勾起,好像在单纯地嘲笑说傻话的人。他不善于处理回应别人的任何情绪,江宿迟嘴里的爱,他亦是无法理解的。

      永恒的爱,于他如昂贵橱窗里倒映出的街景,他以为陈列在那,攒够资本,总有一天可以抓取。看得见,却触碰不到。

      “我劝你改信一句话,我命由我不由天。”

      只有一辈子记忆的人,可以坦然地相信自己的力量。

      “看来你对命运的威力一无所知。和我在一起,也是你的宿命。”江宿迟用的是陈述句,莫名让卓昔然有些不寒而栗。他从枕头里露出来一只眼睛,不想将其作为心灵的窗口。

      “人本来就是群居动物,只是凑在一起而已,不要说得那么特殊。”

      江宿迟垂眸,他的眼眸里像被细碎的柳絮残叶切割开的湖光,潋滟而哀怜。卓昔然受不了习惯的那个江宿迟的聒噪喧闹,也受不了这个江宿迟的欲语还休。

      他发号施令道:“你说了要听我的话。”

      “嗯,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包括千刀万剐,切成碎片。等到时间重置的时候,我就会恢复原状。只是可能要委屈一下你,在时间重置前,要和一地的血肉碎屑共处一室。你也可以出门转转,把我留在原地就可以。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把我吃掉,可以使用任何烹饪方式,我们融为一体。”

      越说到后面,江宿迟的语调越快,激动了起来,面上泛起潮红,似乎恨不得马上把自己化成一滩肉泥,送到卓昔然的嘴里。

      不肯回应江宿迟的期待,卓昔然构想了一下那种画面,恶寒满身,他冷冰冰地说:“是你把命令权让给了我,现在是反而在对我提要求吗?”

      “你把副人格给我变出来吧。”卓昔然说完以后,松了一口气,当机立断对这个人格下了逐客令。本来以为这个人格会更好沟通一些,谁知道癫狂起来,比那个日常的人格更盛。

      他想了想江宿迟透露的信息,又补充问题:“应该是主人格拥有副人格的记忆,副人格没有主人格的记忆,副人格再出现的时候,要怎么填补这段空缺?我是不会编织谎言的。”

      江宿迟恢复平和淡然的状态,“这不用你担心,我有充足的素材给副人格填充记忆。”

      “和我在一起,你不开心吗?”他牵起卓昔然的手,轻轻摇晃着,用掌心的温度,想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卓昔然。

      “你要是自认为能影响我的心情,那真是高估自己了。”卓昔然打开窗户,呼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哪里都和日常的记忆没有两样,除了这个身旁的人。

      “好了,别废话,快变吧。”假若给他说的是另一个人格,他现在应该直接打过去了,不至于沦为现在这样黏黏腻腻,像被泼了一身洗不掉的蜜糖。

      江宿迟眷恋地看了卓昔然望着窗外的侧脸,闭上眼眸,宛如一阵静谧忧郁的秋风扫过。再度醒来的时候,他对着卓昔然中气十足大吼:“你又背着我,和野男人鬼混去了!”

      卓昔然对他的表演非常捧场,鼓励地拍了几下手,机械地像听着公司里无聊会议报告的员工。他的双掌相击,敲出清脆的声音。

      接下来自然就有一巴掌打到江宿迟的脸上,比手掌拍击的时候更加响亮。

      “说吧。你吃了什么味的菌子,产生了什么样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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