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堪回首》沧海末崖

65、第 65 章

　　“为什么你要隐藏主人格，用副人格的形态遇见我。”卓昔然动了动自己的手掌，在虚空中抓握，这是他现在唯一能确认自己存在的形式了。

　　“因为我很失败啊。”江宿迟这么坦然地面对自己，是和平时的那个非要撞南墙的倔强少年不一样。

　　“我曾经把你关在独属于我的空间，看你还是很寂寞，我明白了那不是你所想要的。所以我想作为真正的人类，陪伴你。况且，如果我放任自己想起了以前所有的轮回，我就该承认，你和江暮归之间，不是我能插得进去的。我想否认这一点。”

　　把记忆抹消，就可以当作不存在，江暮归是这么做的，他也要仿照。卓昔然的记忆里没有与江暮归生死纠葛的轮回，江宿迟和江暮归应该在同一起跑线上，为什么他还是不能胜过江暮归？

　　江宿迟用轻快的语气，说着怨气几乎要凝结成冰的话语，“过去的轮回中，你的目光，从来就没有投注向我。我只好用新的人格与你相遇，看会不会产生变量。”

　　‘江宿迟’这一容器的灵魂组成，一部分是分割出来的世界意志，一部分是江暮归的灵魂碎片，现在又加入了其他对卓昔然抱有各种感情因素的个体，即其他的世界意志分体。

　　江暮归是对江宿迟两次用全身的鲜血施以咒术，要求江宿迟不得伤害囚禁卓昔然，把自己的感情分给江宿迟，自以为高枕无忧，但却给江宿迟体内本来已经稳定的灵魂，埋下了崩坏的惊雷。

　　傲慢的江暮归希望江宿迟爱卓昔然，爱和恨却是一体双生。

　　在过往的轮回里，卓昔然对江宿迟，一再地漠视，像对沙漠里的一粒沙一般对待他，本来还可以接受一切的江宿迟，在被灌注江暮归的感情以后，学会了恨。

　　江暮归自己无法承担对卓昔然的感情重量，无法承受一次次死亡痛苦的叠加，把这份感情扔给江宿迟以后，以为江宿迟能全盘消化，没想到酝酿出流毒的畸瘤。

　　不分裂出对轮回记忆一无所知的人类副人格面对卓昔然，这要江宿迟怎么面对卓昔然和江暮归之间的羁绊。他要怎么承认，他在卓昔然心里的天秤上，称计的重量微不足道的事实。

　　副人格的江宿迟脑子中总是涌现各种各样自以为是，取材于电视剧的脑补剧情，那都是主人格的江宿迟在默默操纵想法，在刻意让副人格的自己回避真相。副人格的江宿迟自认为不用学习就能掌握的技能，亦是主人格在浩瀚的世界意志里，搜寻出来的技巧。

　　这世上不存在没有代价的好事，如果自认为存在，那一定是代价由不知道的人承担了。

　　卓昔然对他是不存在爱的，连在意都远比不过对江暮归的程度。每当副人格要意识到这一点时，主人格就会让副人格产生啼笑皆非的思绪联想，绕开正确的答案。

　　最无法戳破的谎言，是自欺欺人。最无法叫醒的人，是装睡的人。

　　他潜伏在暗处波涛汹涌的情感，没必要告诉卓昔然，主人格比副人格对卓昔然了解多得多，要是对其倾吐过多自己的情感，懦弱的卓昔然会第一时间选择避开来拒绝回应。要是他不再死缠烂打，卓昔然连如今程度的交集，同他都不会有。

　　无知是幸福的源泉，主人格江宿迟想着，要是副人格的自己，只需要卓昔然对他投过一个眼神，就有了一天运转的能量。

　　他把炽热纯粹的爱切割给副人格，把阴郁粘稠的恨，留给现在的主人格。但副人格逐渐在情感的影响下，展露不稳定的特质，酿出了对卓昔然住宅之处的纵火事件。

　　其他的分体，或多或少都对卓昔然产生过恨意，也正是为此，主人格江宿迟才把所有其他人关于卓昔然的情感，吞噬殆尽。卓昔然在这世界上的联系，只他一人就够了。

　　卓昔然曾经有过□□关系的人，不会再联系他，身边也没有亲密的朋友，全是主人格在暗地里作怪。

　　他想要同时成为最爱卓昔然和最恨卓昔然的人，把所有对卓昔然浓郁的感情都收归己身，逼得卓昔然肉身和精神上全都无处可去，能不能换来卓昔然对他的侧目？

　　江宿迟最想吸收的其他分体，还是江暮归，但他做不到。他的意识里已经把江暮归作为和自己比较的他者，无疑是承认了江暮归意识的独立性，认可了江暮归和他是不同的存在。

　　这时候的主人格面上浮出一抹恬淡而安稳的笑，将自己沸反盈天的感情，全部遮蔽在这幅表相还不错的皮囊下。

　　“68号说了，我们都是‘世界意识’的分体，为了满足你的愿望而生。你的愿望，指向的对象是人类，所以我们都以人类的形态与你相遇。我现在已经和江暮归以外的所有分体融合了，我……有过无数次被你抛弃的经历。如果你非要将我和那个你熟悉的江宿迟区分，可以直接称呼我为‘世界意识’。”

　　江暮归依靠血液给他下的禁制，还是有一定作用，要求‘江宿迟’不得伤害囚禁卓昔然。那他在副人格不知道的情况下，侵入了其他分体的肉身，吸收其灵魂以后，暂时让出灵魂主导权，以非江宿迟的自我认知干这些事，诱骗卓昔然主动过来，不就行了。

　　“你这个样子，我果然还是只能叫你江宿迟吧。”

　　接收过多信息的大脑快要爆炸了，毫无疑问，有一句话是没错的，他怎么能确保自己彻底了解江宿迟。不管主人格副人格，都是那么我行我素，招人厌烦。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主人格和副人格，他们都是江宿迟，江宿迟在卓昔然的心中，已然升华成一种形容词。除了江宿迟，还有谁会像听不懂嫌恶之意一样，始终对他保持着殷勤热情。

　　卓昔然开始低头啃咬自己的拇指，一般是感到焦躁时的行为，江宿迟把那只手拉住。他知道，如果不是靠他主动，卓昔然现在转身就会离去，哪怕这是个没有出口的空间。

　　他温柔地询问，打断卓昔然即将出口的台词，遏止他不想听的话从卓昔然嘴里吐出。

　　“我模拟出的这个‘江宿迟’人格，你还满意吗？是否能让你觉得，活得更有意思一点？”

　　承认吧，肯定吧，回应吧，只要你确认了我，我的存在就有意义。哪怕只有一个眨眼，你为我的示好，而洋洋得意过吧；哪怕只有一次，你的心跳为我而动吧；哪怕只有一瞬间，你愿意为我留在这个世界上吧。

　　见卓昔然没有回答，江宿迟握住的手微微颤抖着，他不想接受沉默暗示的含义，“如果你还是舍不得我之前给你表现出的一切反应，我在今天以后，还可以让副人格作为我的显性人格存在。或者……你更喜欢现在和你说话的这个‘我’？你到底喜欢什么，我可以依照你的爱好改变自己的，当你感觉厌倦了，我可以每天给你切换一个人格陪你。”

　　他迟疑了下，不情愿地吐出禁忌一般的话语，“求你了，不抛弃我的话，我做什么都可以。”

　　无论是主人格还是副人格甚至再多分裂的灵魂，你给我的，我统统都会接受。拜托了，不要忽视我，认可我的存在啊。

　　卓昔然眼神涣散，虽然睁着，但没有看向任何事物，包括江宿迟，他说：“我一开始想要永恒之爱，只是想要一个能给我遮风挡雨的安稳栖息地，等最基础的生存需求满足了，我不知道接下来的爱是什么。”

　　爱是包含着所有美好祝愿的美梦，所以，不能触碰，一触即碎。

　　卓昔然意识到自己错了，他不该把想找依靠的心情，当成对爱的渴求。由神见证的愿望，传达给世界意志，却是覆水难收。

　　江宿迟保持着牵着他手的动作，也就感觉到体温慢慢地冷却，拥有了全部轮回的记忆，他更不知道如何才能把卓昔然从身边挽留住。

　　“你想要的，我都给你，还不够吗？”

　　是了，曾经的轮回里，卓昔然恋慕过江暮归，卓昔然却从未属于过江暮归，卓昔然不曾给任何人，全部交付自己。

　　卓昔然指了指自己用手表填补的心脏。

　　“存在的万事万物，都有迎来终结的一天。你也觉得爱会结束的，对吧。”

　　世界意志想要众生皆留的愿望在龟裂，祂要选择万事万物，还是要选择卓昔然。

　　卓昔然把那枚手表还给江宿迟，绝情地说着：“我不想和你住了。我不想再见到你了。我不想理解你的爱。”

　　建立在被爱基础上得到的一切，就是空中的阁楼，再过于精美，随时都会坍塌。卓昔然知道，把手表从心脏拿出，他出了这间门就会死去，那是他自己选择的人生结局，而不是被逼迫摆布地做着什么。

　　因为无法理解，所有无法相信。

　　世界意志的分体，在人世里，都践行着自己作为人类的责任，对无形无味又无所不在的世界意志，毫无察觉。作为唯一一个能直接连通世界意志的分体，江宿迟做出了选择。

　　江宿迟笑得开怀，把自己忍不住变形的手，捏回原状。卓昔然这番话，不算判他死刑，通过吞食卓昔然的心脏，他更贴近了卓昔然的心。

　　“你觉得爱需要理由，因为你从来就没爱过。”没爱过他，也没爱过任何人，那他只要不放弃，就还有机会。

　　卓昔然歪头，稍一思考，还是叫出了自己最熟悉的名字。“江宿迟，即使你在今天自称是爱我的，我不相信我们会有未来，我不相信你对我的爱能够持续到永久。”

　　“你觉得不是永恒的爱就不值得珍惜，因为你是个胆小鬼，你恰恰最无法禁受你所说的万物终结之时。你连相聚拥抱，分离挥别的勇气，都不曾有。”主人格的江宿迟说着指责卓昔然的话，神色却是悲悯的。

　　卓昔然因为害怕外界有使自己自恋受损的风险，选择龟缩在习惯的领域，哪怕龟缩得并不舒服。因为害怕失去，宁愿一无所有。被过往疼痛的记忆困扰，对所有奉到他面前的真心厚意，一厢情愿地先假定为陷阱。

　　情愿把自己困在龟壳里饿死，也绝不向外探索觅食；成虫化茧沉沦于美梦中，恐惧蜘蛛的捕猎网，绝不蜕壳绽放自己的双翼。既然卓昔然是这样的人，江宿迟爱他，就要接受他的全部。

　　“那就让我们进行永不结束的今日吧。”

　　江宿迟把时间永远定格在了卓昔然无情拒绝他的那一天，他要让今日世界无休止地重复，直到卓昔然接受他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