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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 62 章 ...

  •   江暮归留在校园的时间,如沙漏中的细沙般一天天流逝,每一粒沙子的坠落都在卓昔然心头敲响沉重的钟声。

      自那场状告江暮归的艳照风波,被当事人强硬地从众人记忆中抹除以后,他的所有计划都已弹尽粮绝。他只能日复一日地凝视着日历上不断向前递进的日期,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仿佛被困在琥珀中的飞虫,眼睁睁看着外界的光景却无法触及。

      黄昏时分,夕阳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纹。卓昔然蜷缩在沙发角落,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着日期的数字,每一个数字都像针一样刺痛他的眼睛。

      江宿迟似乎因为住在与卓昔然相邻的单元中,时不时会不请自来地造访这位被他强行绑进来的邻居。

      这天傍晚,当江宿迟嗅遍卓昔然的每一件衣物时,卓昔然终于忍无可忍,直接将那件一看就知道主人的黑色风衣扔到江宿迟面前。江暮归没找他要,他便一直将它当作某种特殊的纪念品珍藏至今。

      “你想要找什么痕迹,这件衣服上都有。”卓昔然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讥讽,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件风衣,仿佛它能唤起某个被刻意遗忘的触感。

      江宿迟幽深的目光久久凝视着那件黑色风衣,双眸仿佛要将那件衣服灼出两个窟窿。

      卓昔然本来不想隐瞒任何事情,但白日活动的吸血鬼这种事,说出来太过诡谲,他也不确定江宿迟对江暮归的能力了解多少,只好将事情大概一笔带过,留白的部分任由江宿迟自行猜测。

      那两个人虽然是兄弟,但似乎并不亲密。

      卓昔然都做好了江宿迟翻脸的准备,结果江宿迟只是阴着脸,纤长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脆弱的阴影。他将江暮归留下的衣服,和卓昔然的那些碎成布条的水手服全部打包在一起,亲自扔进了垃圾桶,动作决绝得像在埋葬什么不堪的过去。

      “垃圾不要带回家里,脏。”江宿迟的态度冷得像冬日清晨的霜冻。

      卓昔然看着江宿迟将江暮归那件风衣沾染过的每一个地方,都用消毒水仔细喷淋擦拭了一遍,消毒液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接着,房内的所有布料全部让佣人拆下,换上崭新的。那些旧的丝绸套装明明还柔软鲜亮,上面的花纹栩栩如生,却按照浪费的命令,全部销毁了,要将某个存在的痕迹彻底抹除。

      卓昔然捧着腮,看着来来往往的忙碌下人,他真诚地对江宿迟提出自己的见解,认为有个一劳永逸的做法,江宿迟也应该想得到。

      “我觉得你洁癖发作了嫌脏,把我打包扔掉是最好的处理方式,省得折腾来折腾去的。你不嫌麻烦,我还是嫌的。”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嘲讽。

      “想都别想!”江宿迟不假思索地否认,他一脚把那件风衣曾经搭过的椅子踹翻,眼眶泛红,似乎涌上杀意血气。旁边立马有人把那个躺倒的椅子搬运离开,同时一个一模一样的新椅子被拆开包装,放到原地,整个过程流畅得像一场精心编排的默剧。

      “神经病。”卓昔然摇摇头,他实在佩服江宿迟的精力旺盛,能为这么点小事闹得天翻地覆。做一些自欺欺人的装饰性项目,把气撒给别人,自己心里就舒服了。既可笑又可悲的行径,像极了在蛛网上挣扎的飞虫。

      他往耳朵里塞上耳机,不想听江宿迟仿佛存在的控诉。卓昔然自从被江宿迟烧过家以后,对江宿迟那点少得可怜的歉疚,就彻底消散一空了。江宿迟如何暴跳如雷,都是咎由自取,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他把自己当作被卷入漩涡的落叶,只能随波逐流。

      甚至他内心黑暗的角落再度蠢蠢欲动,能有人像处在跷跷板的另一端一样,这么轻易地被自己引动情绪,他反而乐见其成。掌控感令他着迷,如同抚摸毒蛇的光滑鳞片,明知危险却无法自拔。

      也不知道江宿迟表现出来的情绪几分真几分假。卓昔然在沙发上找了一处干净的角落,躺卧着玩起了手机游戏,在他连续被江宿迟创下败绩以后,他拒绝了江宿迟所有的游戏对战请求,也在社交账号上把江宿迟的联系方式都删了干净,不让江宿迟监控到自己的动态,他构筑起自己脆弱的防线,作为沉默的反抗。

      江宿迟磨了他好久,甚至使出了强抢手机的手段,卓昔然不耐烦地一句“你加上我就销号”,逼得江宿迟只能不甘心地把手机物归原主,那双眼睛里闪烁着挫败与不甘,明显说明他不满足于此。

      在他躺在沙发上的时刻,江宿迟就像闻见了肉腥的猎犬一样,悄然蹭到他的脚头。房屋例行的打扫和修葺已经完毕,收拾的人留下锃光瓦亮的台面离去,空气中还残留着柠檬味清洁剂的清香,混合着某种说不清的压抑感。

      见卓昔然没有逃离他,江宿迟更近一步往卓昔然身边贴近,樱花般淡粉的嘴唇尝试地和卓昔然接吻,这是讨好型的试探,被卓昔然一只手挡了回去,江宿迟只亲到卓昔然的脸颊,那一触即分的触感。如同花瓣飘落水面。

      “滚,不要挡屏幕。”卓昔然游戏的对战里,操控的角色又死了,他迟迟没有新开一局,然而依旧心不在焉地这么说着,手没有放下手机,目光仍停留在屏幕上,仿佛那小小的荧屏是他最后的避难所。

      江宿迟亲吻脸颊的方式像小鸡啄取一颗米粒,没有色情欲望的意味,反而像是在商品上打上自己的标记,带着一种幼稚而执拗的占有欲。

      他看着卓昔然在手机上乱点的手指,知道卓昔然已经动摇了,适时拽了卓昔然的衣角,委屈地说着:“只要你不把别人的气息带回家,怎么样都行,这样还不可以吗?不要生我的气了。”他已经把声音放得很轻,像蜘蛛吐出捕捉猎物的丝线。

      卓昔然把手机的屏幕摁灭,他端详了一下江宿迟过分精致的脸庞,对装出来的楚楚可怜感到可笑,他还是把身体扭了过去,“我怎么样不需要你的特赦,你不是我的监护人,没必要和你交代。能被你的意愿随意处置的地方,也不是我的家。”这番话字字诛心,刺入江宿迟的心口,留下看不见的伤痕。

      江宿迟用指尖点了点卓昔然没有丝毫笑意的脸,好像想用人工戳出本不存在酒窝,“我觉得有归属感安宁感的地方就叫家,你身边就是我的家。”这句话说得极其自然,却又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偏执。

      “你的父母呢?”卓昔然好奇地问了一嘴江宿迟,根据江暮归表现出的蛛丝马迹,他们的父母应该还健在,肯定不是像他一样的孤儿。怎么会容许自己未成年的儿子这么不成体统,长期和一个男人变相同居。

      这时候该有豪门父母横空出世,对他百般为难,让他离开自己的儿子吧。江宿迟对他粘腻的执着,持续不了太久了,迟早有一天被父母捉回去,然后他们就可以进入无奈的分离环节,他也可以离开窒息的空气,轻松透口气了。

      没有和人的联系,他就可以解脱了吧。

      “我妈妈,好像早就知道你了。”江宿迟说起这个,反而来劲了,他上次久违地接收到了母亲的消息通知,平时郭湘仪对他都是金钱上予取予求的放养状态,那种漠不关心反而成了某种程度的自由。

      那通来信消息内容是,“给我看好他”,附件是一张卓昔然的生活照,江宿迟再问自己的母亲更多细节时,那边已经没有回复了,就像石子投入深潭,无声无息。

      知道这通久违来信的缘由,大概率是因为母亲对江暮归的在意,而不是对儿子成长的关心,江宿迟还是脸不红心不跳地对卓昔然说出自己的解释:“我的母亲对我和你在一起很满意,希望我能一直对你不离不弃。”

      江宿迟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是谎言,他是按照自己的理解讲给卓昔然听,话中的内核没什么差别。

      “……你是你妈亲生的吗?”卓昔然只觉得荒谬。

      卓昔然只听出江宿迟目前不会因为不可抗力退出他的生活,涌上来的心情,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他对时间的概念,只有瞬间和永恒。江宿迟来到他身边的时间,说是瞬间太短,说是永恒太长,就像悬在空中的沙漏,永远无法落定。

      河畔后经历像一场梦,卓昔然躺在松软的床垫上,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如同看着天际捉摸不定的流云。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苍白的光斑,如同破碎的梦境。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拢住的东西却是空无一物。如果他更勇敢一点,他或许可以负担起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他想过当趋光的飞蛾,明知会灼伤还是义无反顾,但他只是个胆小鬼,永远选择最轻松的那条路。

      江宿迟在卓昔然关闭的房门外,脊背依靠着关闭的门扉,他滑落到地面,把自己蜷缩着,像一个看守的雕像。走廊的灯光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阴影,那影子扭曲而孤独,仿佛另一个存在的具现。

      要是江暮归离开卓昔然的生活,卓昔然就会彻底服从他了吧。意念凝结到一定程度,就成了愿望,愿望被世界回应,就变成了现实。

      江宿迟的核心和世界意识相连,他注定会如愿以偿。

      卓昔然在放学后,总是熬到日落西沉之时,再离开校园。他想,这样他和江暮归,也算是共享同一片天空了。等到江暮归离开校园,他对这处的眷恋,就再也没有了,就像那片花田里被摘下的花朵,终将枯萎。

      ……或许还有些许的逃避,是对和他日日相处的那个瘟神。说不好哪个心情的占比更重,这种矛盾像两只手拉扯着他的心脏,快要将他撕裂。

      他安慰自己,江宿迟似乎在距离的消磨下,已经对他失去了大部分的兴趣,起码不会来学校找他了。房间内的行李随时收拾好,他随时做好被扫地出门的准备,这种随时准备逃离的状态让他感到安全,就像蜗牛缩回壳中。

      今天一个满脸倦容,神情怨愤的女人,似乎跟踪了卓昔然很久。卓昔然开始疑心是不是顺路的人,直到她捉住了卓昔然的手腕,卓昔然确认了这女人为他而来。暮色中,她的身影如同幽灵般飘忽不定。

      还不等他问一句姓甚名谁,女人火辣辣的耳光就扇到他的脸上。那个女人的动作还想上前拽他的头发,卓昔然躲开了以后,把书包塞进女人的手里,看女人在那里发疯,他暗自咂舌。

      “你个破坏我家庭的婊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净学别人怎么勾引男人!”女人的声音尖锐刺耳,却引不来零星路人的侧目,路人像看到一片空气一样走过他们两个,卓昔然不禁感叹世风日下人情冷漠,连八点档的剧情都拦不住行人走在自己道路上的脚步。

      上来就没遭到客气的对待,卓昔然日益增加的火气也蹿了上来,面对他感觉没头没尾的指控,他毫不犹豫地反手抽了那个女人一巴掌,凭借力气的优势,拽住那个女人半长干枯的头发,让她的面庞贴着青草下的泥土。

      青草的气息混着泥土的腥味钻入鼻腔,勾起某种原始的暴力冲动。

      “你谁啊,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卓昔然小声嘟囔着,死死按住女人的胳膊,膝盖抵住她的尾椎骨,生怕她再动弹一下。黄昏的光线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压住一个疯癫的女人也不容易,他用的力气很大,几乎用了全身的劲,他把女人的手掐到乌青。拜江暮归所赐,他随身携带小刀,用小刀把衣服裁破以后,当麻绳把女人捆了个结结实实。刀刃在暮色中闪着冷光,像某种命运的预兆。

      对女人所说的事情,他产生了一些好奇。难道江暮归早就结婚了,这是被他抛弃的糟糠之妻?他先在女人身上踹了一脚,不禁上前询问:“你老公,是谁啊。”如果可以,他真想翻开这女人的户口本看看。

      那女人好像要啐他一口,被他躲开了,卓昔然再让她在草地上打了个滚,揪紧女人的头发,他警告道:“你不要乱动,随便袭击别人是犯法的。”虽然他好像没资格这么说就是了,他身边的存在,各个都不太服从于人类社会的标准。

      女人嘴里仍在咒骂着,“你在这装什么傻,不要以为摆出无辜的样子就可以躲过那些无耻的事了。我不会认错你的,我老公简直对你失心疯了,房子里贴满了你的照片,孩子也不管了,班也不上了,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你的照片喃喃自语。我带孩子回了娘家,他居然说早都不想过了,像中邪了一样。”

      我?我什么时候有当邪祟的能量了。卓昔然腹诽着。

      说到后面,女人声泪俱下,眼睛已经涌出泪水,声嘶力竭,恨不得把卓昔然千刀万剐。那种绝望的哭号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凄厉,如同夜枭的哀鸣,让人不寒而栗。

      卓昔然懒得理她的发泄,让别人对他产生愤怒,是他成就感的重要来源,但由于江宿迟给他供给的情绪太过热烈,其他人的愤恨,与之相比都差了点意思,显得索然无味。街边的清粥小菜,勾不起他的欲望。

      从她兜里掏出来了手机,即使那个女人已经面目扭曲,不妨碍他用面容识别解锁。他随手一滑,就看见女人屏保是一家三口的大头照。照片上的人们笑得幸福灿烂,与眼前这个疯狂的女人形成可悲的对比。

      卓昔然摇了摇头,对照片上的男人匆匆瞥了一眼,就弃之不顾。他睡过的男人之一,没有联系,也就形同陌路。尽管感到陌生,看这女人的歇斯底里,还以为会是质量高点的货色,结果平庸得这么毋庸置疑,倒是和火灾现场等他的那个男人有些相似。

      卓昔然失望地把手机扔回给女人,像丢弃一件垃圾。

      “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不能侮辱我的审美。就你老公这种档次,我是不会勾引的,倒贴我都不想要。”他的语气轻蔑得像在评价一件廉价商品。

      诚然,卓昔然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但他还是有一些原则的。起码作为他踏脚石的“别人”,要是他看得上的人类。那个女人和她的老公过于平庸了,给予的爱恨,都那么寡淡平凡。他想要的是,无论善恶都闪闪发光的感情,明知毁灭却无法抗拒,炽热到能将他灼伤的冲动。

      在江宿迟对他死缠烂打以后,卓昔然发觉自己潜移默化地被改变着,审美和生活阈值被拉得过高,以至于他回顾自己以前人生的组成,简直像看沼泽里挣扎出的泥泞痕迹,令人作呕。

      要是江宿迟抛弃他了,他还能饥不择食地对垃圾下手吗?

      把那女人放到平坦的草地上,卓昔然不打算对这个女人实行任何的帮助和安慰,被陌生的人打了一顿,又没有获得想要的优越感,他实在觉得无趣至极。暮色越来越深,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紫红色,像凝固的血液。

      解开这个女人,怕是下一秒她又会冲上来撕打。报警的话,说起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要给人详细介绍自己□□的经过和曾经的客户,卓昔然不想为陌生的人袒露自己的一切,再承受意料之中的审判。这个世界从来不会给他公正的评判,就像注定要被献祭的羔羊。

      于是他决定把女人扔在这里,自己回家。这片路段虽然人烟稀少,但总有一些过路人,可以把女人松开。这个女人总不会昏头到袭击陌生人吧。他天真地想,却没有意识到命运早已布下陷阱。

      等两天以后,卓昔然在社交媒体上,看见了一带而过的新闻,说海上浮现神秘女尸,鬼使神差的,他点了进去。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脸上,投下诡异的阴影。

      有一名女尸被渔民捕捞上岸,只有一架白骨,疑似身上的肉被海内的食肉鱼啃噬干净。女人已经失踪半年,据初步调查,是因情自杀。

      他放大图片,见到的果然是那天打过他的女人。那双曾经充满怨恨的眼睛,如今只剩下空洞的黑窟窿,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一股寒意顺着卓昔然的脊背爬升,他猛地关掉了页面,却无法抹去脑海中那具白骨的影像。那影像如同诅咒,在他心头生根发芽,开出一朵黑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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