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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 6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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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出去了。”门扉无风自动地缓缓开启,外面的过道空无一人,也就没有人会看到现在这不成体统的一幕。卓昔然的下半身衣物已经全部捋在了江暮归身上,江暮归成了他的临时衣架。学生坐在教师的腿上,要是被人看到,更是百口莫辩。
然而教室里的学生都像被乖巧圈养的温顺羊群一样,自发地坐在座位上,双目无神,缄口不言,没有任何自主行动。
卓昔然知道江暮归不会无缘无故放自己走,他疑惑地打开办公室的窗帘,看见几个在庭院中闲庭信步的学生,脚还维持着迈出的姿势,交头接耳的动作停在靠近颈侧的时候。他看了下现在的时钟,天色已经转暗,也因此打开窗帘对江暮归没造成什么杀伤性。
按照往常的时间,这时候应该已经放学,学生们全都作鸟兽散,校园里不会留下这么多木偶般静止的人。
“你在他们的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卓昔然咬牙问道,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江暮归的回答绝对不会让他开心。
“没什么,删去今天的记忆而已。”在卓昔然要杀人般的凌厉注视下,江暮归眼神微动,手指轻轻一抬,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就全部从传阅的人手中飞起,泛起一阵幽蓝的光芒,整齐地排列在他们眼前,如同被无形的手精心布置。
“卧槽,不要!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拍的。”意识到江暮归要干什么,卓昔然赶紧朝排队列阵的照片上扑去,照片里的姿势十分羞耻,他却毫无羞赧之色,只想保护好以自己为模特的这些艺术作品。
他的抗争在江暮归眼前如同一个小石子的无力跳动,完全无济于事。卓昔然眼睁睁看着所有自己打印出的劳动成果,都被烧个精光,遗迹变成焚烧后的片片灰黑雪花,他不禁发出一声哀号。
“等到明天的第一缕晨光来临,他们就会忘记今天的所有事情。校园里的所有人,今天的记忆,就像这些照片一样,化成骨灰。”
江暮归不容情面地宣判,卓昔然筹备多时的努力全部消散一空,卓昔然恨恨地盯着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以前对我删除记忆,也是这么随便吗?”
他关于父母的所有记忆,他关于吸血鬼的神秘记忆,他关于异常世界的记忆,就这么被当成录像里的败笔片段,随意地剪辑一空。
“你有没有想过,我在那些失去的记忆里,有我的欢笑、苦乐、悲愁,你凭借力量,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抹消了,你盗窃了我的人生,篡改了我的灵魂。我的意愿,在你眼中,究竟算什么?”卓昔然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抖。
灵魂,真是多久没听见的古老词汇了,要说篡改灵魂,有谁比得上让他历经一次次死亡的卓昔然呢?可是现在的他,什么都忘了。
面对卓昔然的激烈指控,江暮归不可置否地答应着。
“对,有力量就是可以为所欲为。我可以做到的事情,你做不到,那你就应该服从于我。”他不打算和卓昔然沟通,只是宣布命令。
被神明操纵命运的棋子江暮归,此刻对着一切事件起源的凡人,终于难得地扬眉吐气。他曾恨不得把欣赏人类挣扎丑态的加纳千刀万剐,但等他自己有了力量以后,他也逐渐开始喜欢上操控他人命运的微妙感觉。
把自己所承受之不幸,加诸于他人身上,是很人性化的举动,江暮归甚至要为自己残留的这点人性而可悲地庆幸。
他可以启动意念就让一些人变成血肉模糊的碎块,也可以一个抬手就放人一线生机。他可以被卓昔然三番五次地送入死亡,也可以逼迫卓昔然的人生按照他的意愿行进。
卓昔然的人生绝不能逃离他的影子,独善其身。
他自身无法满足卓昔然的理想,才导致卓昔然要以杀死他的方式结束这一切。变成吸血鬼后更是残缺益盛,他经常会为自己念头的黑暗程度而心惊胆颤,凭着最后一丝人性,他不敢与人多加交往,怕哪天绷断已经快要支持不住的心理弓弦,真的把所有黑暗念头加以实践。
江宿迟就是他在人类社会里安排好的完美工具,在他几乎要维持不住的时机出现,用以满足卓昔然的一切需要。衣食住行不在话下,就连情欲也有人陪伴了,那卓昔然为什么还要执着地纠缠他?
难道是因为爱他吗?爱他又怎么会残忍地杀了他?
扯回江暮归纷乱思绪的,是鼻尖传来的一阵诱人香气。他现在的感觉,好像饥饿了一周的流浪汉,突然路过了豪华宴会的门口,嗅到了令人迷醉的佳肴芳香,那诱惑几乎让他失去理智。
卓昔然积累了上次的经验,来见江暮归的时候,随身携带了一枚薄而锋利的刀片。他在手腕上一滑,一道鲜红的血线立刻溢出流淌,那在江暮归眼里,简直就是沙漠中出现的甘霖。
“你要赶我走,我现在就去死。”卓昔然举着自己自残以后的手腕,他知道自己的血对江暮归有着无法抗拒的诱惑力。江暮归上次的举动,明显是在意他的性命的。
他要赌一把,输了,不过是没了这条不值一文的贱命。赢了,他就可以获得支配江暮归的宝贵资格。
江暮归的眼瞳不受控制地变成了璀璨的金色,锋利的犬齿再度伸长,他的唇舌在他的意志做出决定之前就先舔了上去,正常人会觉得咸腥可怖的□□,在他的口中,远比蜜糖对虫蚁的诱惑力更大,那是他存在的意义,是他永恒的诅咒。
他小口小口地啜吸着卓昔然腕子上割出来的温热血液,用尽全部意志抵抗着本能,触碰到猎物的犬齿只悬浮在手腕上方,不敢狠狠咬下去大快朵颐,他怕一旦尝到滋味就收不住,只有用柔嫩的舌头小心翼翼地舔舐那道绽开的裂口,但吸血鬼的唾液,本身就带有阻止伤口愈合的特殊功效。
人活着的时候为金钱名利所困,变成吸血鬼以后,还要为进食欲望苦恼,上帝对每个物种,还真是公平得残忍。
江暮归强迫自己适可而止,人类的生命太过于脆弱,比花圃里最娇嫩的鲜花,更容易凋谢,他承受不起再次失去。
他扯下一块卓昔然搭在他身上的裙子布料。既然卓昔然都已经不好好穿了,再在他身上放着也是多余。水手服的裙子被扯下来一截当成临时绷带,仔细地缠在了卓昔然的手腕上,勒得很紧,确保血液不会流通,也渗不出更多的鲜血。
“你到底想干什么。”江暮归让自己口腔内的血腥味全部吞咽下去,舌头把最后一滴血清都扫干净,确保不会再勾起他那可怕的食欲,他才敢开口问话。
如果是要他的命这么简单的事,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卓昔然把盛放过他恶行的水杯端到江暮归面前,“我看你喝血喝得挺开心的,把这个也喝下去吧。”他的眼神中带着挑衅和期待。
江暮归苍白的脸色,居然显得抽搐式的黑了一下,“不可能。”待他话音刚落,那个杯子连同里面的东西,瞬间裂个粉碎,化为无数闪亮的碎片,随后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卓昔然依旧保持着坐在他大腿上的姿势,用拳不轻不重地锤了下江暮归的心口,“你又毁坏了我的劳动成果。”语气中带着嗔怪。
他把自己的脸,强行凑到扭过头的江暮归眼前,言辞厉色地质问:“发生过的事情,你觉得没有人记得,就可以当作不存在吗?”江暮归司空见惯编纂记忆的冷漠态度,让他都疑心自己有多少记忆是被不知不觉地删除了。
不可能没有人记得,凡发生过的,必在世界上留下痕迹。只是……记得的人要承担一切,太痛苦了,江暮归只希望卓昔然,能够轻松地活着,哪怕这意味着他要背负所有的重担。
话到了嘴边,江暮归就换了另一种更温和的说法,“连证据都不复存在的东西,当事者再失去记忆,你要怎么证明那些事是存在的?
就如同他过去的轮回,若不是他现在的身体一触碰到阳光就会被灼伤,他几乎要以为那一切都是自己的癔症,是漫长生命中产生的幻觉。
卓昔然陷入沉思般,给出了他命运中的答案,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世界会记得。”
然后他甩了甩头,把突然涌入的陌生念头抛弃,将江暮归的手拉到自己身上,无赖地说着:“刚你把装着东西的杯子弄碎了,你再帮帮我吧。”然后威胁性地用绑着绷带的手腕环住江暮归的脖颈,“我都请你吃大餐了。”
要是江暮归不答应,他不介意再让自己身上开几道口子,他早已习惯了用伤害自己来达到目的。
他的死缠烂打好像终于收获了一点作用,江暮归没有像之前那样斩钉截铁地拒绝他,而是手微微拢合了,眸中泛出一些罕见的茫然。
“我对你,和其他人,哪里不一样了?”再这样下去,江暮归真要以为,卓昔然是爱着自己的了。吸血鬼冷寂的心,似乎都要因此而跳动得比平常更活泼些,这感觉既陌生又危险。
卓昔然的感情,是一种很容易营造的幻觉。
“你都不是人,和其他人当然哪里都不一样。”卓昔然看着江暮归,觉得对方是个明知故问的傻子,这么明显的事情还需要问吗?
江暮归神色的些微裂隙,没有被敏锐地捕捉到,他用手指轻轻在卓昔然的脑子上一敲,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但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将一丝失落藏在心底。
在最初的轮回里,你又是怎么想的,我还能有机会再听见吗?这个疑问在他心中回荡,却始终没有问出口。
江暮归怀着复杂难言的心绪,对卓昔然凑上来的献吻,没有推开,也没有回应。
等卓昔然得到满足以后,他用纸巾仔细擦拭干净卓昔然留在他身上的所有气息,罪证照样是被他的力量瞬间焚烧掉,抹去一切存在的痕迹。衣服上溅了几滴,他准备回去以后再全部销毁,不留任何证据。
抹消得够干净,就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暧昧的液体已经随纸带走了,手心却依然感觉到温度,江暮归眸色一沉。他的手上突然着了阵阵幽蓝的火焰,把皮肉烧得噼啪作响,渐渐烧出血肉里的森森白骨。火焰如被圈禁在无形的笼子里,只在他手上肆虐,不敢往他身上越雷池一步,这景象既恐怖又诡异。
他的手新生血肉的速度极其之快,卓昔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神奇的景象,还不待他拿出手机记录下血肉复生的惊人场面,江暮归就冷冷地警告他,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不想手机被烧,就不要乱动。”
他上次才被江宿迟烧过家,今天又被江暮归烧了所有兴风作浪的痕迹,这兄弟俩难道是火中诞生的不成?卓昔然不禁在心里嘀咕。
卓昔然在江暮归彻底收拾干净以后,看对方没有更多被触怒的意思,他现在逐渐读懂了江暮归沉默里暗示的复杂情绪,判断出现在对方心情还算平稳,于是他往江暮归身上一扑,试图寻求更多的接触。
当然被轻巧地躲开了,卓昔然在空中一个趔趄,又有莫名的无形力量及时阻碍他摔倒,保护他不受伤害。
卓昔然现在的裙子,已经只剩几个破布条,几乎衣不蔽体。江暮归甩来自己的黑色风衣,让卓昔然裹着离开。二者身量上的显著区别,让江暮归的长款风衣,在卓昔然身上穿着时,下摆已经堪堪触地。
卓昔然不肯屈服地在江暮归颈侧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清晰的牙印,便赶紧撤退到安全距离:“你杀了我的父母,就要当我的父母,负担我的人生。”
这种蛮横的依托,放在寻常人身上,早就翻脸了。
这也的确是江暮归对自己的定位,他的目光还是没离开自己完好如初的手,现在那双手,指甲圆润平滑,他似是疑惑自己刚才的混乱中,为什么会屈从于卓昔然的无理要求。
“我可不记得父母有这种义务。”江暮归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
“你把我关于父母的记忆都弄消失了,我也不知道正常的父母是怎么样的,我说有就有。”卓昔然理直气壮地说道,仿佛这是世界上最自然的逻辑。
可是,我连我自己的人生,都已经不堪重负到快要陨落了。看着卓昔然得偿所愿离去的背影,江暮归仍然感觉手上有异物黏着似的,不自觉地紧握了下拳,试图驱散那种不适感。
卓昔然无法自我独立支撑,必须找人当他生命中的支柱,这就是所有悲剧的根源吧。太重的期待压在别人身上,迎来的只会是彻底的崩塌。江暮归望着窗外渐沉的夜色,心中涌起一阵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