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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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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宿迟提供的住所,上下楼都需要刷门禁卡。厚重的玻璃门每次开合都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进入某个高度机密的军事设施。走廊里的灯光是冷白色的,照得大理石地面泛着寒光,让住惯了普通公寓的卓昔然感到一种被监视的不自在。
他刷卡进门时,总下意识地回头张望,仿佛有人在暗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新居所里家具寥寥,空间大得令人心慌。那些曾承载他无数回忆与心血的旧物,早已化作烈焰中的飞灰,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有时会在半夜惊醒,恍惚间还能闻到那股焦糊的气味,仿佛那场大火从未熄灭,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他记忆里继续燃烧。他曾小心翼翼精心打理过的房间,如今只余厚厚的烟尘;墙皮被大火舔舐得漆层剥落,他曾维护修葺过的桌椅板凳,也成了那场大火中的柴薪,至多只剩一副焦黑的骨架。
刚搬进来的这间房,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回荡。他习惯性地靠着墙边走,仿佛这样就能在偌大的空间里找到一点安全感。夜晚的时候,他常常坐在客厅中央的地板上,看着月光从落地窗洒进来,在地面拉出长长的影子,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一个华丽的笼子里。
装修风格奢华却缺少人味。厨房台面是冰冷的深色大理石,手指触碰上去总会激起一阵寒颤。地砖上的花纹在灯光下流转,却让人联想到蛇鳞的纹路。每一件家具都完美得不像日常用品,倒像是博物馆里的展品,让他连坐下都要犹豫几分。
江宿迟说要搬来同住,但这几天根本不见他的人影。仿佛那句承诺只是随口吹出的泡沫,转眼就消散在空气里。
卓昔然有时会站在窗前,看着楼下车来车往,莫名地期待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出现,又在意识到自己的期待后嗤笑一声。或许只是一时兴起招惹他,转眼就忘在了脑后。
这里的租金绝对远超他的支付能力,每次呼吸都仿佛能闻到金钱燃烧的味道,让他浑身不自在。江宿迟做事从来这样没头没脑,生来就含着金汤匙的他,根本不会去想住所的开支对普通人意味着多大的代价。那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傲慢,源于从未匮乏的人生。
他只在附近超市买了最基础的生活用品,所有物品都整齐地收在一个行李箱里,放在卧室角落,像一只随时准备逃走的蜗牛,背着自己全部的家当,随时准备离开。这个举动给了他一点可怜的安全感,仿佛在告诉自己,他随时可以抽身离去。
这明显不属于他的容身之处,他只当作暂时的落脚点,之后总还是要离开,去找一个真正适合自己的地方。
房间里的家电一应俱全,全是市面上最高端的型号,智能得过了头。液晶屏幕暗着的时候像一块块黑色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这个不知所措的闯入者。
卓昔然在灶台的操作面板上按了半天,却发现根本不会用。指尖在光滑的触控板上徒劳地滑动,跳出的图标和英文提示令他茫然。他只用过老式的按压煤气灶,面对这一整套通电才能运转的厨房设备,简直一筹莫展。
第三天晚上,他对着满垃圾桶的泡面包裝袋,终于忍不住拿出手机。指尖在江宿迟的号码上徘徊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拨打键。他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像是要摆脱什么烫手的东西,转身时却不小心撞到了茶几,疼得弯下腰,眼角渗出生理性的泪水。
搬到新住所后,他已经泡面吃到反胃,喉咙里仿佛永远堵着一股虚假的鲜味。今天好不容易买了一些新鲜食材,刚想开火,却发现没有顺手的刀具和锅碗。旧居的那些家当,早已全部烧成了灰。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在心里咒骂江宿迟,不知道这几天在干什么,对他的安置就像随手扔一件垃圾,丢进这间房后就再无声息。仿佛他只是一个需要暂时存放的物件,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
门铃突然响了,清脆的电子音划破了室内的寂静,吓了他一跳。卓昔然冷笑一声,就知道江宿迟还是会来找他。不知不觉间,江宿迟像牛皮糖一样的陪伴,竟也成了他的习惯之一,但他一点也不想纵容自己产生这种依赖。这种依赖如同沼泽,只会让人越陷越深。
住在这新房间里的愤懑,有多少是恨江宿迟毁了他旧日的习惯,有多少是恐惧江宿迟正在培养他新的习惯。若有一天江宿迟彻底转身离去,他又该如何自处?
他会像一棵被强行移栽后又遭弃养的植物,在陌生的土壤里枯萎。
没有人能永远陪着自己,卓昔然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他放不下,所以选择从不拿起。因为不曾真正拥有,也就谈不上失去时的痛彻心扉。可原本简单疏离的人际关系,在江宿迟出现后被彻底摧毁,连他最后的避风港都已消失,他避无可避。
卓昔然坐在沙发上冷着脸。他猜江宿迟带他来的这房子,自己肯定有钥匙,他不想显得过于殷勤或期待。那会让他觉得自己输了阵仗,落了下风。
过了一会,门铃声停了。突兀的寂静随之降临,反而更加令人不安。卓昔然怔怔地看着那扇据说能防弹的门,像自己长了腿般无声滑开,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在操控着这一切。
门外立着一个身量更高的黑色人影,那身影几乎融入了门外的黑暗,只有些许走廊的冷光勾勒出他瘦削而挺拔的轮廓。
卓昔然震惊地望着这位不请自来的访客,已经不想开口问“你怎么进来的”。面对超乎常理的存在,寻常的疑问显得多余而可笑。
吸血鬼江暮归,拥有超自然的力量,没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今天的江暮归依旧穿着不合季节的高领黑色毛衣,外披黑色风衣,在以浅色调为主的房屋中显得格外突兀,像一滴浓墨滴入了清水中,带着强烈的不协调感。
窗外夜色已浸染天穹,零星星辰开始浮现,微弱的光点镶嵌在深蓝色的夜幕上,遥远而疏离。没有了阳光的威胁,江暮归没有戴墨镜和口罩,完整地展现出那张令人屏息的面容。
“你私闯民宅干什么?”卓昔然把手机上反复输入又删除的江宿迟号码悄悄删净,动作快得几乎有些慌乱,屏幕熄灭,反扣在桌面。仿佛这样就能掩盖掉刚才那一瞬间的犹豫和期待。
自上次花田一事后,出于某种莫名的心态,一见到江暮归,卓昔然再不敢像以前那样放肆地恶作剧,反而变得手足无措。
他更不想江暮归知道他和江宿迟那天发生了什么,那些混乱的、疼痛的、交织着施虐与屈服的情景。
尽管江暮归既然都找上门了,对江宿迟放火烧楼的事应该也大致了解。在这个男人面前,似乎很少有秘密能够长久隐藏。
江暮归的气质与江宿迟截然不同,今天卓昔然仔细观察,更确信了这一点。如果说江宿迟是炽烈燃烧、不管不顾的火焰,那江暮归就是深不见底、冰冷沉寂的寒潭。
年长的江暮归身上总带着一股看破世事的苍凉,端庄地立在那边,像一尊会行走的雕塑。他的沉默本身就带有一种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看江暮归流露更多私人情绪后,他察觉这男人似乎总在隐忍压抑着什么,那压抑如此深沉,仿佛海面下的冰山,庞大而危险。卓昔然也不便开口去问。
江宿迟相比之下就活泼外放得多,一举一动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喜怒哀乐都鲜明炽热,像一幅色彩浓烈的油画。
“给你送饭。”江暮归神色淡然,唇齿微启,不疾不徐地从保温袋中取出食盒,放在卓昔然面前的餐桌上。
他举止行云流水,剪裁得体的衣物包裹着腰身,却仍显得有些空荡。江暮归举手投足皆是一道风景,却干着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送餐活计。
卓昔然定定地望着难得露出全貌的江暮归。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本该觉得陌生,至多是为这份超凡脱俗的气质惊艳,可胸腔里却又泛起阵阵酸涩的苦意,仿佛吞下了一整颗化开的黄连。那苦涩从舌根蔓延到心脏,带来一阵莫名的抽痛。
在他意识到之前,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抚上那片苍白的脸颊。指尖传来的温度低得惊人,光滑的触感却如同上好的玉石。大颗泪珠从卓昔然脸上滚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
江暮归正弯腰摆放餐具,只有一份,明显是专程送给卓昔然的。他看见卓昔然的反应,动作顿了顿,装作无意地将餐具递到卓昔然手中,实则借此让那只手离开自己的皮肤。仿佛人类温度对他是一种亵渎。
“快吃吧,要凉了。”江暮归没有多余的话,他的关心总是以这样一种近乎冷漠的方式表达。
一碗乳白色的鱼汤还冒着热气,鲜嫩的豆腐如同散落碗中的白玉,香气令人垂涎。那热气袅袅上升,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模糊的屏障。
卓昔然已经三天没吃过正经饭菜,江暮归端来的还是他最爱的菜式,本该扑到桌前狼吞虎咽,他却从背后抱住了江暮归的腰,将头靠在对方瘦削而坚毅的后背上。
江暮归那件风衣的料子做过特殊防水处理,此刻却觉得卓昔然的眼泪仿佛穿透衣料,砸进了他的心里。卓昔然的手臂在常人中都算疏于锻炼的,他可以轻易推开,却觉得那环住他的手臂比钢筋还要沉重。
“你到底要干什么?”卓昔然闷声控诉,声音因埋在衣料中而显得模糊不清。“拒绝我就不要理我,一会把我推远,一会又拉近,我不是你的悠悠球。”对待别人,他常常不肯服输,但一遇上江暮归,他就忍不住暴露最脆弱的部分,如同袒露肚腹的刺猬,渴望对方接受全部的自己。
既想靠近又害怕受伤,最终化作笨拙的进攻。
他埋在江暮归背后,嗅着属于对方的夜色气息,鼻腔里没有嗅到任何异味,他的心却告诉他那是不属于活人的味道。
见到江暮归的脸后,那些在恶作剧时只是埋藏的情感种子,突然得到了充足的阳光雨露,开始漫无目的地疯长,要将他的世界织成天罗地网。仿佛他早就与这张脸,发生过许多刻骨铭心的事。
他只能解释为自己对江暮归的脸特别钟情。除了容貌,无非是身材气质这些世俗意义上被交口称赞的东西。这个解释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这也是我想问你的。”江暮归无奈地转身,那无奈中似乎藏着一丝极淡的纵容,将卓昔然刺挠的头发拢到手中轻轻梳理,“你到底要干什么?”他现在指甲没有伸长,是寻常人的弧度,这意味着没有鲜血激起他的暴虐欲望。这是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对于他们两个来说。
这是他与卓昔然之间为数不多的和平时光。短暂得如同偷来的片刻,随时可能被打破。
在每一次轮回的终结,江暮归在卓昔然身上体察到的感情总是厌烦与失望。而现在的雀跃悸动,毫无疑问也是卓昔然的一部分,投注的对象是他。
他禁不住想,既然人的心脏终会停止跳动,那么在生时不断酝酿出这么多爱恨情仇,又是何必?永恒的生命看惯了短暂的激情,反而更加困惑于其存在的意义。
无论他在或不在,卓昔然的感情都会自行其是地运转。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偶尔被卷入其中,却无法改变故事的结局。只是在某个时间段,恰好出现在卓昔然面前,成了对方感情的容器,从此被扯入永无止境的轮回。
他真的累了。再尽职的演员,对成百上千回同样剧目的演绎,都会感到疲惫。
卓昔然抱着江暮归的身体轻轻摇晃撒娇,像一只试图获取主人关注的小动物,笨拙而直接。眼前的男人没有彻底甩开他,是在玩欲拒还迎的把戏吗?
现在身体里涌现出一股横冲直撞的莫名感情,像公路上不守规矩疾驰的摩托车,把无数体积大于自己的车辆掀得人仰马翻,道路碾得支离破碎,还嫌不够,要把能接触到的空气都燃尽才肯罢休。
若按平常卓昔然夸夸其谈的不正经个性,这时候该说“干你”之类的浑话了,那通常是他用来伪装真实情绪的面具。可现在他只是依偎着年长者,静静感受着陌生而无措的自己。剥去了所有伪装,露出底下柔软的内核。
“我……不知道。”卓昔然现在像个真正情窦初开的少年,面对心上人如实吐露心情,那坦诚让他自己都感到惊讶,“现在就想抱住你,不想让你走,觉得你比食物更香。”
极其新奇的感受,卓昔然简直为这样的自己着迷。他发现了另一个陌生的自我,在废墟之下悄然生长。原以为自己的生命会一无所获地衰败消退,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没想到他这样普通的人,还能燃起生命的焰火。
即便热烈的感情终将燃尽,他也希望这份充实的感觉,维持得久一些,再久一些。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这片刻的温暖。
“胡闹。”江暮归推开卓昔然的拥抱,用的却是解开礼物丝带的力道。再多用一点力,他就怕弄坏人类脆弱的躯体。在他的力量面前,人类如同精致的瓷器,易碎而珍贵。
他已是年纪数倍于卓昔然的腐朽存在,比起年轻人恋慕的激动,他对卓昔然的心情,现在真正像个宽容的长辈。仅余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带着淡淡的悲悯。
他曾惊涛骇浪般爱过什么人吗?已经忘了。记忆如同被海浪冲刷过的沙滩,许多细节都已模糊不清。在数次生死间的反复过渡中,江暮归的心被磨得圆滑平坦,只觉得卓昔然现在还会呼吸说话,就已经很好。
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按时吃饭。”江暮归把卓昔然按在餐桌前,用附赠的勺子舀起一勺菜肴。温度刚好,送到卓昔然嘴边。
卓昔然紧抿着嘴,不让汤汁流入口中。明明饿得前胸贴后背,他扭过头继续闹别扭。有了另一个演员,他的失意表演起来更为得心应手。只有在被拒绝和伤害中,他才能确认自己的存在。
“不吃,除非你说你喜欢我。”卓昔然刚孩子气地说出要挟的话,还没等江暮归回应,就张嘴咬住递来的勺子不肯松口,仿佛掌握了对方的命门。那动作带着稚气的蛮横,眼神却泄露出一丝不确定。
江暮归无奈,松开勺子任卓昔然叼着。
“你就不能像个婴儿一样,老老实实吃光送到嘴边的食物。”
他们应该没有熟到这个地步。眼前这个人,对他的容忍还能到哪一步?他像个不断潜入深海勘探的潜水员,下潜多深都摸不清江暮归的底线在哪。
为什么要应付如此越矩的自己?任何一个正常人,这时都该把骚扰者狠狠教训一顿。是自己身上有什么可图谋的东西吗?卓昔然迟来的理智终于上线。
江暮归要给他解除吸血鬼毒素时,似乎提过“艾瑟尔神父”这个名字。
教堂里一身黑色法袍的金发男子,沉静如雕像的幼年修女,闪闪发光的水晶球,百年前装修风格的教堂。再到江暮归带他去看的花田,伸出的獠牙,给予他的银色十字架,第一次私下接触时对他“永恒”的提醒……这些碎片化的场景原本散落在记忆的角落,此刻却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充满诡异元素的场景在卓昔然脑中形成一系列连环画。
这么一想简直是天方夜谭,却是唯一的解释。卓昔然像找到了杀手动机的侦探,迫不及待地验证。
卓昔然没了和江暮归推拉调情的兴致,捧起饭盒将鱼汤一饮而尽。因动作太急,差点呛着。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慰藉,却无法平息内心的震荡。然后他组织语言问江暮归:“我在教堂许过愿,想要得到永恒的爱,你知道那个愿望,是吗?”
这个问题直截了当,像一把出鞘的刀,划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平衡。
江暮归怔住了。那瞬间的愕然清晰地写在他苍白的脸上,尽管很快被掩饰下去。他始料未及的是,卓昔然这么快就接收了他泄露的线索,在他认为还不是合适的时间节点。
江暮归沉默了一会,卓昔然说:“不想回答没关系,我说我的推测,你说是或否。”江暮归的沉默,已经是一种肯定的答复,无声有时胜似千言万语。
连吸血鬼这种东西都能让他亲眼所见,更离谱的、能解释他整个人生困顿空虚的理由,也一定存在吧。世界观一旦被打破,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了。
江暮归以微不可见的幅度点了点头,那动作轻微得如同蝴蝶振翅,却仿佛在卓昔然心中投下了一块巨石。
“你不想让我遗忘那段记忆,因为和你有关系,是吗?”他乘胜追击,试图拼凑出更多的真相碎片。
江暮归依然点头。卓昔然不知道的是,这个点头有多少重量。江暮归可以一个人在炼狱里沉沦,可见到卓昔然作为始作俑者在阳光下无所事事地度日,那被摁下去的不甘又冒了头。
他又想卓昔然幸福地活着,又不想那份幸福彻底剔除他的身影。
想到困难处,卓昔然有些艰涩地开口:“我没有关于父母的记忆,你在我失去的父母记忆中,就见过我,对吗?”这个问题在他心中盘旋已久,此刻问出,带着豁出去的勇气。江暮归照顾他的动作太熟稔了,倘若是刚接触不久的人,不会随手做出那么亲密的举动。
摘下口罩后的长相让卓昔然太过熟悉,熟悉得像空气一样自然。他终于知道了自己对江暮归的感情来自何处,或许深植于被遗忘的过去。。
江暮归对卓昔然能推理到这个程度表示惊讶,这次轮回的卓昔然,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敏锐和……大胆。
在以前的轮回里,卓昔然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能感觉到卓昔然的感情,却不代表能察觉每个细微的念头。卓昔然不是那么坦诚的人,有什么更会选择憋在心里,居然在这次的世界里开始质问他了。
“我见到你的时间,比你所想的要长。”无论卓昔然想的是哪个时间点,都不会想到多次轮回的存在——他这句话,永远成立。
“我的父母,是你杀的吗?”月下吸血鬼的凶残历历在目,他被吸到身体发飘,而江暮归事后恐慌的神情可以看出,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这种事。特别是江暮归对他的生命格外看重,似乎超出了寻常的关心。
江暮归档省去点头摇头的功夫,直截了当地问卓昔然:“是,你要杀了我复仇吗?”他将选择权赤裸裸地交到卓昔然手中,像是在进行一场残酷的测试。
他没有丁点为这件事后悔的意思。以他过往轮回的记忆,那对夫妻的存在只会增加卓昔然的烦恼和风险。既然有他可以引领卓昔然的人生,那卓昔然肉身的父母就不需要存在了。
假如卓昔然说是,他可以教他银色十字架的使用方法。在合适的时间以合适的方式,将被神力加持的十字架插入他的心脏是致命的。他的恢复能力过强,但卓昔然有耐心的话可以等待,他们共同开启全新的轮回,共同望见新的黎明。
卓昔然摇了摇头。面对理论上应该存在的父母,他连记忆都没有,生不出丝毫感情。倒不如说,一个年幼的孩童没有父母的支持,如何长到这么大?他父母部分的记忆一扫而空,显然不是凡人的手笔。第一次见到江暮归,他的心脏就仿佛被击中,继而疯狂地纠缠。
那答案只能是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强大、神秘、双手沾满鲜血却又对他异常容忍的非人存在。
“这么多年,暗中抚养我的是你,对吗?”
“要是想说救命之恩无以回报,只有以身相许这种话,那就不必了。我杀了你的父母,救了你,恩仇抵消了。”江暮归没有多做解释他们的纠葛。卓昔然没有之前轮回的记忆,他不想灌输太多影响他的人格。
以及,他内心为卓昔然的敏锐感到匪夷所思。就算卓昔然再聪明,能迅速推导出以上结论,还是太突然了。有什么关键因素被他忽略了。
对,这次轮回中的意外剧情点。江宿迟和卓昔然发生了□□关系,可以理解为江宿迟身为“世界意志”,记录了所有轮回事件的潜意识,通过□□接触过继给了卓昔然。
那为什么江宿迟本人,却对这些非自然的事没有任何认知呢?他就像一把钥匙,自己却不知道能打开哪扇门。
而另一个与其他轮回不同的特异点……江暮归看向自己的手腕。他在花田的时候给卓昔然喂了自己的血。吸血鬼的血液是他们能量的载体,自然记录了一部分记忆和情感。那滴落的血,像一颗种子,在卓昔然心中悄然发芽。
在卓昔然脑内,已经构建出一个能自圆其说的故事:江暮归身为吸血鬼,嗜血欲望强盛,意外杀害了他的父母,对遗留下来的他产生愧疚,于是这么多年暗中资助,对他过分的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容忍。
这个解释部分正确,却远非真相的全部。
但江暮归是怎么成为吸血鬼的?要说家族遗传,江宿迟在太阳底下行走得比他还快。谜团之外,还有更大的谜团。
卓昔然不禁问道:“江宿迟也不是正常的人类,对吗?”那身体恢复能力实在不是常人能有的水平。脑子的思维方式也不是正常人——鉴于卓昔然承认精神疾病患者的存在,对江宿迟精神上的问题暂且保留。
“这要看你心中正常的定义是什么。”江暮归脑中不禁响起加纳给他说过的话。此情此景,甚是合适。同样的话,不同的主体,物是人非。轮回之中,唯有话语和命运在不断重复。
而那个被他们争论正不正常的主角,一脚把门踹开,那声巨响粗暴地打断了室内微妙的气氛。漂亮的脸被冲上头的血晕染上薄红,看上去含情的眼眸瞪得像铜铃,咬牙切齿地对面面相觑的二人吼道:“你们,在我的房子里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