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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   “大叔,我是昔然的朋友。”

      话音落下的瞬间,清晨的朝阳恰好穿过缭绕的黑烟,在江宿迟精致的脸庞上投下碎金般的光晕。

      方才那几乎窒息的危险仿佛从未存在。江宿迟从容不迫地推门下车,姿态优雅得像个刚结束下午茶的贵公子,连衣摆扬起的弧度都恰到好处。站定后,他漫不经心地抚平衬衫上根本难以看见的褶皱。

      他信步走到车头,带着几分刻意的高傲,用指节叩了叩那漆黑如夜的引擎盖,试图将对面二人的视线引向中央那枚低调却价值不菲的车标。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与这片狼藉火灾现场格格不入的优雅。

      无论这中年男人与卓昔然有过什么过往,此刻他都该明白,他们之间隔着天堑。一个是需要精心呵护的金玉,一个是路边随手可弃的废铁。

      江宿迟却在心底啧了一声,嫌弃起这辆车过于低调的纯黑涂装,简直和它的主人江暮归一样沉闷无趣。万一这人眼拙,不识货怎么办?他后悔了。早知会撞见卓昔然的旧相识,就该开出车库里那辆流光溢彩的超跑。即便对方再不懂行,看到那梦幻的流线型车身,也该知道分寸。从那样夺目的座驾上下来的卓昔然,岂是这种平庸之辈能随便靠近的?

      ……不过,若是跑车,车内那般狭小的空间,刚才那些亲密接触恐怕就难以实现了。想到这点,江宿迟又觉得这辆宽敞的越野车,倒也并非一无是处。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和潮湿的烟尘,但在江宿迟周身仿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他微微抬起下巴,眼神里掺杂着审视与轻蔑,如同打量一件不慎沾染了污渍的藏品。

      卓昔然站在原地,火光在他眼前明明灭灭,远不及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炸裂的愤怒和绝望。

      江宿迟的目光掠过卓昔然失去颜色的侧脸,心底那点微不足道的焦躁,迅速被一种更强烈的占有欲覆盖。他几乎能想象出卓昔然此刻的心跳有多快,那双总是试图隐藏情绪的眼睛里,此刻一定烧着能将他都灼伤的火。

      他向前一步,自然而亲昵地伸手,想要将卓昔然拉向自己身侧,用一个姿态宣告所有权。

      果然,怒气未消的卓昔然猛地甩开他的手。动作幅度大得带起一阵风,那排斥是如此鲜明而剧烈。

      江宿迟从善如流地变换策略,身体一歪,以一种看似慵懒实则强硬的姿态斜倚过去。他甚至刻意屈了屈膝,试图将自己放低到与卓昔然平视的高度,像一个耐心十足的猎手在逗弄掌中的猎物。

      发现身高差依旧存在,他那点伪装的耐心瞬间告罄。手臂毫不犹豫地展伸,绕过卓昔然的肩背,将人猛地揽入自己怀中。

      卓昔然的脊背撞上他的胸膛,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响。怀里身体的僵硬和那持续不断的推拒,被他全然无视,反而收紧了手臂,仿佛要将这具带着烟尘和泪水的身体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的外貌极具欺骗性。即便做过无数疯狂之事,他的皮肤依旧洁净如新雪初覆,眼神明亮若破晓晨光,任谁看了都会放下心防,觉得这是个纯净无害的漂亮少年。

      可只有紧贴着他的卓昔然能感受到,那看似清瘦的手臂蕴藏着怎样不容逃脱的力量,以及那平稳心跳下隐藏的可怖偏执。

      卓昔然和他第一次见面,就目睹了命案现场。

      “小然,你没事吧?”中年男人亲眼见证了卓昔然刚才暴起掐人的失控,此刻又看到这亲密却暗流汹涌的拥抱,眼神在两人之间困惑地游移,试图理清这复杂的关系。

      卓昔然猛地别开脸,避开男人探究的视线。他刚冲近火场,脸上还沾着未散的灰烬,此刻混合着失控涌出的泪水,在皮肤上冲出道道狼狈的痕迹。

      “都滚。”卓昔然仍沉浸在暴怒的余韵中,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裹挟着尚未平息的风暴。

      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在外人面前彻底失控,但对江宿迟的恨意几乎要冲破胸腔。他只能用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色,宣泄着无处可去的滔天怒火。

      他狠狠一脚踹向身旁沉默的黑色车辆,鞋底与坚硬的车门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那车如江暮归本人般沉稳,像一块无限吸水的海绵,承受如此大的恶意也岿然不动。

      江宿迟甚至担心他崴了脚,上前一步伸手搀扶。手臂看似体贴地环住他的腰身,实则是将他牢牢固定在自己可控范围内。江宿迟指尖微微用力,按在卓昔然因为愤怒而轻颤的侧腰,带着无声的警告和掌控。

      江宿迟的选择性听觉再次完美忽略了那个“都”字。他转向中年男子,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少年气笑容,巧妙冲淡了话语中的挑衅。

      “不好意思,昔然和我有点私事要处理。他现在情绪不太好,不想见别人,你请自便吧。”

      对待不相干的人,他维持着高高在上的矜持,三言两语就将对方隔绝在他与卓昔然的世界之外。这男人从头到脚都透着寒酸,卓昔然的品味怎么会从江暮归滑落至此?挥之不去的平凡气息,让他连多费口舌的兴趣都欠缺。

      卓昔然闭上眼,最后一丝力气似乎也随着那一脚被抽空。他不再挣扎,任由自己沉入江宿迟看似支撑实则禁锢的怀抱。

      世界的声音逐渐远去,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他颓然松懈下来,所有的抗拒都化为无尽的疲惫。

      他慢慢滑坐下去,靠着冰凉的车身,蜷起双腿,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这个姿势让他感觉自己缩回到了一个安全的壳里,尽管他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

      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迅速浸湿了粗糙的布料,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潮湿暖意,随即被往来的风吹得冰凉。

      他就这样把自己封闭起来,仿佛只要不看不听,就能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假装还能回到那个可以让他安心蜷缩的角落,那个属于自己的房间,那一方能够遮风挡雨的容身之处。

      那个此刻已化为焦土的地方。

      他实在不忍目睹承载所有回忆的地方,如何被焚烧成灰烬。从遇见江宿迟的那一刻起,命运的齿轮就开始失控地转动,直至将他的一切碾碎。

      见卓昔然拒绝回应,中年男子面露悻悻,却仍不甘心,将一张音乐会的票轻轻放在卓昔然身旁。

      他的声音嘶哑而艰涩:“小然,上次见你看钢琴演奏的录像,想着你喜欢……我特意准备了这张票。等你收拾好心情,我们一起去看吧。别太难过了,留得青山在……财物没了,就算了,人最重要。”

      卓昔然依旧毫无反应。

      他耳边隐约传来男人絮絮叨叨的安慰和一张纸片被放在身旁的声音,但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那些声音模糊得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

      远处有消防人员注意到这边,正赶来问询。男子不再自讨没趣,也怕被卷入麻烦,只得悻悻离去。脚步声迟疑地远去,最终消失。

      寂静重新笼罩下来,只剩下卓昔然和身后那个恶魔。

      人还未走远,江宿迟就故意抬高了声音,话语带刺地砸向卓昔然:“你是受了什么刺激?品味是江暮归已经够糟糕了,没想到还能暴跌到这种快秃顶的老废物水平。饥不择食也不是这么不挑。就算你真对半截入土的老男人有偏好,也不能找个有老人臭的吧?”

      他的形容刻薄而夸张。那男人其实打扮得体,气质斯文,谈吐温和,在寻常人里算得上得体,甚至能博得不少好感。但江宿迟向来眼高于顶,极度自傲,除了自己谁也入不了眼。从他嘴里,难听到关于别人的半句好话,即便对卓昔然死缠烂打,也永远是这般咄咄逼人。

      江宿迟却不依不饶,他俯下身,手指强硬地穿过卓昔然的发丝,握住对方的后颈,迫使拒绝交流的人抬起头来。

      卓昔然没有理会他的刻薄。眼泪依旧失控地流淌,声音闷在膝盖里,他只问那个盘旋在心口的问题:“为什么?”

      为什么要烧了他的房子?为什么要毁掉他最后的归宿?

      江宿迟脸上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与先前的虚伪客套截然不同,仿佛跃入水中的游鱼,瞬间鲜活起来。他对自己的杰作满意至极。

      “为什么?”他轻声重复,仿佛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你的房间里有女人的衣服。和女人同居过吧?”衣柜里的发现,成了他认定的铁证。一想到卓昔然曾在这个空间里与另一个人朝夕相处,那画面就让他抑制不住撕碎一切的冲动。

      这个轻描淡写的理由,让卓昔然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荒谬感甚至暂时压过了悲痛。他没想到,滔天罪行竟源于如此可笑的原因。他的房子,烧得何其冤枉。

      “……我不能穿吗?”

      “啊,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爱好。”江宿迟点点头,回想了一下衣服的尺寸,套在卓昔然身上似乎并不违和,顿时恍然大悟。他接受了这个解释,脸上却没有半分悔意,反而燃起更浓的兴味。

      他再次用力,强行抬起那颗蜷缩着的脑袋,迫使卓昔然完全抬起头,与自己对视。指尖拭去那些不断溢出的泪水,但新的泪珠又立刻涌上。见卓昔然因他而情绪失控,他的笑容愈发得意张扬。

      “那就更该清理掉了。你跟我在一起时,怎么从没见你穿过?你的衣服是穿给谁看的?给那些尘埃都不如的杂碎看吗?你有那么多我不知道的样子,都大方展示给别人……”他俯身靠近,亲昵地贴近卓昔然的耳侧,“你对我隐藏了多少?没关系,等住在一起,我会一点一点,全部弄清楚。”

      卓昔然呆滞地看着他,看着这张漂亮却扭曲的面孔,就这样轻描淡写地主宰了自己的命运。愤怒汹涌却无力,他深知错在自己太过弱小,无力保护珍视之物。他被江宿迟毁了一切,却毫无报复之力。

      一个清脆的耳光,再次砸在江宿迟脸上。这是卓昔然所能做出的最后反抗,不甘就此屈服,却又想象不出其他拒绝的方式。

      挨打多次,江宿迟的脸皮早已锻炼出来。他就着巴掌来的方向微微偏头,卸去力道。卓昔然竭尽全力的一挥,只在那白皙的肌肤上留下几道浅淡红痕。

      短暂的沉默后,江宿迟却低低地笑了起来。他甚至没有去碰自己发烫的脸颊,反而转过头,用一种欣赏的目光看着卓昔然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

      “打够了?”他轻声问,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纵容。这看似凶狠的一巴掌,带来的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刺痛罢了。

      他已摸透卓昔然的性子。卓昔然一旦开始用扇耳光这种无用的暴力反抗,就意味着心理防线的彻底崩溃。对他所说的提议,已经绝望地默认。目的达成,让卓昔然撒气也无妨。

      他轻而易举地攥住了卓昔然那只行凶的手。他的手指纤长有力,骨节分明,轻松地就将对方的手完全包裹,禁锢在掌心。卓昔然的皮肤下能感受到急促的脉搏,像只被困的鸟欲飞出。

      然后,江宿迟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动作。

      他弯下腰,毫不犹豫地将这个蜷缩在地上,沾满尘土和泪痕的人,整个打横抱了起来,紧紧搂进自己怀里。

      卓昔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瞬间僵硬,随即开始微弱的挣扎。但那点力气很快就在无尽的疲惫和绝望中消耗殆尽,最终化为无声的默许。

      以江宿迟的洁癖,平日若有人这样邋遢地靠近,他早该发作。但此刻,怀中人发丝间的烟灰、脸上的污迹、潮湿的泪水,所有这一切,却奇异地没有引发他丝毫厌恶。

      此刻,他只是温柔拍着怀中这个狼狈不堪、失去归宿的人的背,像哄孩子般轻声诱哄,感受着滚烫泪水浸湿肩头的湿度。

      他自己明明还是个半大的少年,身形甚至有些清瘦,此刻却仿佛生出了无穷的力量,想要将怀中这个破碎的人完全笼罩,替他隔绝外界一切风雨,同时也剥夺他所有逃离的可能。

      更可怕的是,这个世界,似乎真的会顺着他的心意运转。

      他模仿着电视剧里长者安抚孩童的姿态,柔声哄着,全然忘记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你不是说喜欢和我相处吗?和我住,我满足你的喜欢,不好吗?况且……”江宿迟嫌恶地瞥了眼方才那中年男子站过的地方,仿佛那里留下了什么污秽的痕迹。

      “搬到好点的地方,省得总有不长眼的苍蝇来打扰。”若是那种访客需经层层确认的高级住宅区,这些碍眼的不速之客,绝无可能再近身。

      卓昔然没有任何回应。他靠在江宿迟的肩上,眼睛空洞地睁着,望着远处逐渐被扑灭、只剩残烟和废墟的火场。那里曾是他的归处,如今只剩一片焦黑。

      过了很久,久到江宿迟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江宿迟才听到一个仿佛来自很远地方的轻微声音,带着认命般的自嘲:

      “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有些人天生就比他人拥有更多权力,居于更高地位,因而能享有更多支配他人的自由。江宿迟无疑属于这个群体,而他不为人所知的特殊性,更能让全世界都为他让路。

      “你想风餐露宿?我绝不会允许。从今以后,你的一切,都由我来负责。”江宿迟用温柔怜爱的表情,说着将人逼至绝路的话。他抬手,轻轻拂去卓昔然发间的一片飘落的枯叶。

      他的目光细细描摹着卓昔然的眉眼,仿佛在欣赏一件终于彻底属于自己的藏品。这个人的恐惧,泪水,绝望,乃至往后的人生,终将彻底属于他。每一寸肌肤,每一分情绪,他都不会放过。

      江宿迟心满意足地绽开笑颜,那姿容,绚烂绮丽而短暂,胜过月下绽放的幽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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