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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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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昔然真的想过,努力当一个对他人无害的“好人”,将他体内所有的阴暗、暴虐、恨意都烂在肚子里,等死后进了焚化炉,烧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不行的。只要一遇见江家的两兄弟,他心中的恶意便如同久旱逢甘霖,获得了最充足的养料,疯狂滋长,最终化作遮天蔽日的藤蔓,将他紧紧缠绕,勒得他窒息。
为什么容忍他?是看不起他,还是根本不在乎他?只要对方决绝地一刀两断,他就可以收手离开。为什么,偏偏要成为他挥之不去的阴影,死死纠缠着他?对江宿迟□□上的每一次虐待,反而都化作了对他内心最残酷的拷问。
江宿迟不请自来地再次爬上了他的床。以他腿上的伤势程度,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爬上爬下,简直是个奇迹。
我下手……真的太轻了吗?卓昔然又一次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为什么江宿迟还是不对他感到害怕?难道他在江宿迟眼里,就渺小卑微到如此不值一提吗?
当人类遇见猛兽,会拼尽全身力气武装对抗;但当人类被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叮咬了一下,通常只会觉得倒霉,随手拍死便是。
江宿迟就如此不肯正视他的存在吗?是的,即使他绞尽脑汁想出的折磨方式,也无法真正让江宿迟伤筋动骨,无法损耗他分毫利益。江宿迟的确没必要,对他认真。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玩笑。随着身体的萎靡,卓昔然的精神也感到大败而归。无论他做出什么,对方都笑着全盘接受,意味着他的威胁性在对方眼中轻如鸿毛。还有比这更彻底的轻视吗?
几滴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卓昔然的眼角滑落,迅速被身下的枕巾吸干。江宿迟似乎并未被他的恶语真正打击到,自顾自地从背后伸出手臂,紧紧搂住了他,并毫不客气地分走了他一半的被子。
这不够成功,还带着挫败感的身体接触,此刻竟仍是他们之间唯一的沟通桥梁。
“我们现在有关系了。”江宿迟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他埋在卓昔然冰冷的颈侧,声音听起来像满足的嘟囔。
“你之前的东西……都是给谁用的?”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很好,果然问到了这个。卓昔然想,如果如实相告,袒露自己真实的不堪面目,江宿迟一定会对他彻底失望吧?
“你可以理解为皮肉交易,”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将最赤裸的真相撕开,没有丝毫美化,“具体就是,他们给我钱,我陪他们上床。”没有丝毫辩解,是彻底自暴自弃了。
江宿迟似乎想到了什么,轻轻拍了拍卓昔然的肩膀。
他想起了卓昔然档案里父母双亡那几个冰冷的字。截止到现在,卓昔然独自一人,像荒野里孤绝生长的荆棘,究竟咽下了多少苦楚,承受了多少风霜?他一定是怀着满腔的不得已,才和别人做那种事的吧?是不是在这方面,遭遇过什么难以言说的经历,所以对他才如此抗拒,冷言冷语?
“你很缺钱吗?”他问出口,随即意识到这几乎是句苍白的废话。
卓昔然摇摇头,动作幅度微小得几乎难以察觉。
他存在的记忆里,起点便是孤儿院那扇冰冷的铁门。院里的工作人员曾模糊地提起,有一个神秘的好心人一直资助着他。据说那人因家庭原因,无法将他带回家领养,但每个月都像设定好的程序,准时往他名下的一个账户里注入一笔生活费。
具体要供养到何时?是成年为止,还是下个月就可能戛然而止?神秘人没有任何明确的说明。
通常,给孤儿院的捐助,那些所谓的好心人,不过像是路遇一只瑟缩的流浪猫狗,偶尔施舍一点廉价的同情心,喂两口便转身离去。能维持如此长久、稳定、不求回报的资助,卓昔然闻所未闻。
他从未见过那个神秘资助者的真容,甚至连一封书信、一张便条都未曾收到过。通常的资助者,总会要求几张照片,看看自己资助的成果,或者索要成绩单,评估自己的投资是否值得。但资助他的这位,却对他毫无要求,仿佛只是往虚空里投下一枚枚硬币,连回响都懒得听。
按照常理推断,对方出手如此大方,生活费甚至超过普通三口之家的日常用度,必定是个有钱人。可这毫无索求的慷慨,本身就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诡异。
正因这资助如同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坠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卓昔然用钱尽量节制,不敢有丝毫放纵。毕竟,嗟来之食,能果腹已是恩赐,不敢奢求更多了。
在他进入学院之后,每个学期,都有一笔名为“孤儿帮扶金”的款项,如同中了隐形彩票般,悄无声息地汇入他的账户。卓昔然甚至从未申请过,也未曾听闻其他同学领取过这笔“奖金”。它就那样凭空出现,带着同样难以捉摸的缘由。
他暗自思忖过,拿这笔钱难道没有任何附加条件吗?他甚至挂科了好几次,那笔钱依旧雷打不动地如期而至。
相比于自己主动去□□所获,这神秘资助和莫名奖学金,资金来源反而更加扑朔迷离,如同隐藏在浓雾背后的谜团。毕竟连他自己都一头雾水,卓昔然选择对江宿迟彻底闭口不提。
“很缺钱……倒也没有,但没人会嫌钱多吧?”他把江宿迟想问他的内容,打了个太极,没有明确回答。
江宿迟只觉得心上如同被千根银针密密刺透,再浸泡到柠檬水里,酸涩的痛楚瞬间弥漫开来。
没有家庭的荫庇,没有血脉的牵绊,卓昔然孤身一人挣扎至今,该是何等的艰辛与孤寂?他屈从于那些冰冷的交易时,必定是不情愿的吧?在那不堪的皮肉关系里,卓昔然大概遭遇过难以启齿的创伤与侮辱,才会筑起如此高耸冰冷的壁垒吧。
此刻与人肌肤相亲,一定是无情地撕开了那些尚未结痂的伤疤,勾起了卓昔然最痛苦的回忆。
没关系,他会用无尽的耐心和温暖的怀抱,一点点抚平那些伤痕,将卓昔然彻底治愈好的。
“你是不是遇见过坏人?”江宿迟的声音放得极轻,竭力斟酌着字眼,唯恐一个不慎就刺伤对方,“对你做过……很可怕的事?”
卓昔然沉默了半晌,上下打量了一番满脸关切的江宿迟,最终还是决定直说:“……我觉得别人都没你可怕。没人会半夜打破玻璃私闯民宅。”他有过□□关系的那些人,连露水情缘都算不上,更像是排遣寂寞的消遣,和打一局游戏差不多。
事先他会谈好条件,确认对方能否接受被他主导摆弄。总之,他从未对任何人敞开过接纳的意愿。愿意给钱又肯被他折腾的人不多,但零星几个,已经足够让卓昔然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对某些人而言,尚有那么一点微薄的价值。
他渴望感受到别人的在意,又恐惧别人对他的态度超出他能掌控的范围。偶尔的□□交流,把握在这个微妙的分寸,刚刚好。□□对他而言,赚钱或许只是其次,更重要的是消解一些刻骨的寂寞,让他意识到,世界上还有其他人存在。
他去□□,这么细细想来,居然兴趣居多?那听上去,更加廉价不堪了。
“放心,有我在。”江宿迟的声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承诺,“以后不会有人能伤害到你了。”
江宿迟那该死的直觉又开始作祟。他端详着卓昔然迟疑的神情,敏锐地捕捉到对方有所隐瞒。直觉非常准确,但直觉并不能告诉他所有详尽的答案。
于是,江宿迟顺理成章地认定,卓昔然遍体鳞伤的身心,急需他温暖的呵护。待到那时,卓昔然必定会感动得一塌糊涂,将他奉为生命中唯一的光,对他欲罢不能、束手就缚。
届时,主动权将彻底掌握在他手中。他要狠狠地调教卓昔然,将他驯养成独属于自己,温顺乖巧的宠物。他指东,卓昔然绝不敢往西;他去南,卓昔然绝不敢往北。
卓昔然将永远只能跪伏于他的膝前,仰望着他的身姿,满心满眼都是他一人,将所有的忠诚与爱意,毫无保留地向他献祭。
江宿迟从小想要什么,只需多看几眼,自然有人双手奉上。即便并非具体的事物,机缘巧合之下,他总能达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他几乎没有过需要真正努力去争取的经历,万事万物,于他而言,都缺乏挑战性。
就让卓昔然成为他玩弄人心的第一个实验品。此刻短暂的怀柔举动,看似屈服,不过是他吹响最终胜利号角前的序曲。
卓昔然,迟早会成为他掌中无法逃脱的猎物,被他细细啃噬、拆解,最终吞食入腹。
江宿迟万万没想到,卓昔然对他的深情告白和庇护承诺,第一时间的反应竟不是扑入他怀中嚎啕倾诉委屈,而是面无表情地伸出一只手,摊在他面前,冷冷吐出两个字:“给钱。”
“为什么我要给你钱?!”江宿迟今晚累积的所有破格情绪瞬间被点燃,“我都遭受了这么巨大的□□损失和精神损失!而且事情都没做完!”卓昔然居然把他和那些花钱□□的男人等同对待!想起那场潦草尴尬的结束,江宿迟就恨得牙痒痒。
“我说我做□□不是白说的,已经给你暗示了。”卓昔然的手依旧摊着,甚至往前又伸了伸,“你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给钱。”
江宿迟的脸色瞬间阴鸷如暴风雨前夕,他盯着那只手,声音低沉危险:“你和其他人上床,他们都给钱?”
“对啊,”卓昔然迎上他的目光,无所畏惧,“我说了,你是最可怕的。不仅会私闯民宅,像个强盗,还想白嫖,连嫖资都不肯付。”他把“嫖”字咬得极重,似乎这样就能让他和江宿迟回到界限分明的状态。
江宿迟的怒火被这番羞辱彻底点燃,他猛地抬手,并不打算掏出钱包,而是抓了一把空气,狠狠拍在卓昔然摊开的掌心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我就不给!想都别想!”想到自己终究与那些花钱支付的,可以被随意丢弃的“别人”不同,一股扭曲的得意的情绪又涌上江宿迟的心头。
他是特别的,他是闯入者,是征服者,是不需要付钱的主人。
他彻底赖在卓昔然的床上,像宣告领土主权的野兽,今夜打定主意,绝不离去。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