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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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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在此时,江宿迟装模作样地用指节敲了敲光洁的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试图拉回卓昔然的注意力。
他微微扬起线条优美的下巴,努力摆出惯有的、带着点施恩意味的高傲姿态,提议道:“楼下太吵太烦了,尽是些无聊的人。上面有贵宾包厢,更安静,视野也更好,要不要换上去?”
当初预订时,他本可选择楼上更私密奢华的包厢,但出于一种想要和卓昔然在公众视线下成双入对,像展示自己最珍视的宝物的心理,他选择了楼下这个万众瞩目的舞台。
卓昔然甚至没有看他,注意力依旧停留在那片象征危险的黑暗中,干脆利落地摇了摇头:“不要。”
他将面前那盘几乎未动,如同艺术品般的和牛主菜,连同点缀的昂贵松露和泡沫,一起推向对面光彩照人的江宿迟:“这里的饭难吃死了,看着就没胃口。”
一小块渗出粉红血丝的肉排,淋着各种颜色诡异、味道陌生的酱汁,还要被告知配料并非看上去的食物,而是用分子技术处理的某种植物蛋白……这种玩意儿,联想一下,实在令人反胃。与其如此,还不如把游乐园事故那天,撞死在玻璃上的那只白鸟拔毛烤了吃,至少原汁原味。
那种悬于生死一线、心脏几乎爆裂、血液逆开始流的极致体验,那种无限接近毁灭的颤栗感……才真正值得回味,才让他感到自己还活着。这精致场所里的死水微澜,只让他觉得无趣。
何况这里的消费高得离谱,像在燃烧钞票。江宿迟一直没让他碰菜单,但他瞥见了菜单封面奢华的鎏金花纹和烫金字体。仅仅刚才侍者送酒时低声报出的那个天文数字,就足以让他心惊。
这顿食不知味的饭,不知要花掉几位数的金钱。万一哪天江宿迟翻脸,或者江家追索,要他分摊这笔巨款,他砸锅卖铁也还不起。他不想欠下这种无法偿还的人情债。
江宿迟脸上那点因刚才胜利而残留的洋洋得意,瞬间不见了,转为一片惊惶的苍白。精心描绘的从容余裕,被卓昔然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轻易击碎。他猛地挺直了背脊,连忙招呼侍者,好像在看着救星,“菜单!把菜单再拿过来!”
仿古皮质封面的菜单,再次被恭敬地呈到卓昔然面前。卓昔然只冷淡地扫了一眼,就明白了江宿迟为何一直不给他看。那上面全是繁复华丽的花体字,像是拉丁文和法文的混合体,如同天书。
“要不……”江宿迟眼中闪烁着一种孩童般的、期待被认可的雀跃光芒,“每样都点一份?你每样尝一口,看喜欢哪个?总有合你胃口的!”他急于弥补,试图用最直接,也最符合他思维的方式来挽回局面。
果然,只有在生死攸关的极限时刻,江宿迟身上那种非人的异常感才格外明显。此刻努力讨好、像个急于表现自己的孩子的他,反而只像个对应年纪的普通少年。
平日的反应被训练过太多次,以至于无懈可击,而面临生死的机会,实在稀少,江宿迟僵硬的机械感,就会流露出来了。
卓昔然面无表情,“啪”地一声合上那本象征着财富与品味的菜单,动作干脆利落,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引得邻座几人侧目。他将菜单推还给对面脸色已然僵硬的江宿迟。
“不必了。看着你,我什么胃口都没了。”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推开沉重的丝绒座椅,椅腿与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在奏响钢琴曲的餐厅里格外突兀。
他无视了江宿迟瞬间变得惊愕的脸,无视了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更无视了那满桌珍馐——这个餐厅的一切,已经对他失去意义了。头也不回地朝着餐厅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门走去,握上了雕花的黄铜把手。
开什么玩笑。他越想越觉得江宿迟本身就是一枚极度危险的炸弹引信。游乐园的惊魂虽然刺激得让他灵魂战栗,但他尚存的理智不想卷入更深的漩涡,死得不明不白,成为别人宏大剧本里无足轻重的炮灰。
死亡若可抉择,他必须是唯一的主角,掌控自己终结的方式和时间。
况且,在摩天轮上,江宿迟连一个虚假的共同赴死的承诺都吝于给予。万一真不幸死在一起,他可不想在黄泉路上还要忍受这个小少爷的埋怨。
最关键的是,这顿天价晚餐,即使AA,他也绝对付不起。此时不跑更待何时?让江宿迟请客?那等同于平白无故欠下一份他根本不需要、也不想要的人情债。这比死亡更让他感到束缚和厌恶。
想起摩天轮疯狂下坠时,江宿迟毫不犹豫地将他死死护在怀里、用自己整个身体充当缓冲垫的情景,卓昔然心头便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和被强加的负担感。
幸好最后两人都安然无恙,这恩情似乎可以忽略不计。可万一呢?万一江宿迟因此丧命或摔成终身残疾呢?这份天大的亏欠和责任,岂不是要像枷锁一样永远套在他脖子上?江家会如何对待他这个祸源?
他不需要江宿迟对他好。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好意,不需要别人给予他怜悯或保护。有记忆以来,他一直都是这样,像野草一样孤独地活着;未来也将孤独地,按照自己选择的方式死去。
他拒绝背负任何责任,因此也拒绝接受带着潜在代价的恩惠。江宿迟的靠近,无论是精心准备的约会,还是生死关头的保护,都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网,让他感到窒息,想要逃离。
江宿迟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卓昔然不留情面的举动,狠狠扎进他竭力维持的骄傲里。羞辱、不解、恐慌……复杂的情绪瞬间炸开。他甚至顾不上看那张必然惊世骇俗的账单,胡乱地将那张黑卡拍在侍者手中的托盘上,语速极快地说了一句“结账”,便像一阵风般追了出去。
精心打理的发型在奔跑中散乱,昂贵的羊绒衫被门把手刮了一下也浑然不觉,锃亮的鞋尖踢到门槛也无暇顾及。一天的精心准备,此刻只剩下追赶的狼狈和内心巨大的空洞。
他冲出餐厅,夜晚微凉的空气涌入肺叶,却无法冷却他心头的焦灼。他焦急地扫过灯光闪烁的街道,终于在街角路灯下,捕捉到那个即将融入人群的熟悉背影。
“卓昔然!”他大喊,声音带着大步跑过后的喘息,腿在轻轻颤抖着。几个箭步冲上前,终于在对方即将踏上人行道时,一把拽住了卓昔然略显单薄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对方一个趔趄。
“我到底哪里惹你不高兴了?”江宿迟气喘吁吁,胸膛剧烈起伏,那双总是盛着疏离或高傲的漂亮眼睛,此刻充满了惊惶和急切,甚至显得像是在哀求。
他紧紧攥着卓昔然的手臂,像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肤。“餐厅不喜欢?电影不好看?还是我……我哪里做错了?你说啊!”他抛却了所有矜持和骄傲,只想得到一个答案。
“我没生气。”卓昔然用力地甩开被抓住的手臂,那动作干脆利落,是划清界限的决绝。
他背过身去,不再看江宿迟那张因奔跑和情绪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也彻底隔绝了对方表现出的,让他心烦意乱的卑微。
“只是,不想和你玩了。”
这七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上面铺满了尖刺的钝刀,狠狠捅进了江宿迟的心脏,比任何辱骂和指责都更彻底。
卓昔然否定了他们之间所有的互动,将他精心准备的一切,那些隐秘的期待和小心翼翼的靠近,都贬低为一场可以随时叫停的“游戏”。
丢下这句话,卓昔然迅速抬手,拦下了一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车门打开的瞬间,江宿迟像是被这句话惊醒,巨大的恐慌捕获了他。他下意识地再次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
“等等!卓昔然!你……”
出租车车门在他指尖触及的前一秒,被卓昔然干脆利落地从里面关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江宿迟那只养尊处优的手,险险擦过冰冷的车门,差点被夹伤。
“卓昔然!”他拍打着车窗,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和受伤,“你把话说清楚!为什么?!”
车窗玻璃被无情地升起,隔绝了他所有的声音、所有的质问、所有的不甘和卑微。卓昔然侧着脸,留给他的只是一个模糊的冷漠侧影。出租车引擎发出一声低吼,毫无留恋地汇入夜晚川流不息的车河。
江宿迟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站在人来车往、喧嚣吵闹的马路边。身后一辆疾驰而过的电动车不耐烦地按着尖锐刺耳的喇叭,刺目的灯光晃过他的脸。他只能下意识地侧身闪避,狼狈不堪,像个迷路的孩子。
他眼睁睁看着那辆载着卓昔然的黄色出租车,在闪烁的红色尾灯中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城市璀璨而冷漠的光海尽头。
原本被他寄予厚望的完美一天,究竟在哪个环节被他亲手彻底搞砸了?
是卓昔然不喜欢他今天对别人居高临下的态度?是不喜欢过于张扬的炫富反击?是不喜欢他和那个陌生女人有任何形式的接触?还是……纯粹不喜欢他这身呕心沥血挑选的装扮?或者,是他整个人的存在,就是一种错误?
混乱的念头在他脑中疯狂冲撞。他茫然地站在街头,昂贵的衣衫沾上了灰尘也浑然不觉。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盘算:换身更低调的衣服?买他可能喜欢的礼物?用更陈恳的姿态去道歉?只要能挽回……只要能再次靠近……
卓昔然终于回到了自己那间位于老旧公寓楼、狭小却彻底属于他一个人的小天地。
沉重的防盗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所有光影、所有喧嚣、所有窥探,也隔绝了那个名叫江宿迟的巨大麻烦。
那份让他心烦意乱、避之不及的好意,被他亲手丢掉了。
熟悉的寂静包裹上来,如同沉入深水。这里没有江宿迟灼热的目光,没有小心翼翼的讨好,没有令人艳羡的精致约会,没有强加的感情责任。
只有属于他一个人的彻底孤独,是他最安全的地带。
而城市另一端的豪宅里,江宿迟站在空旷得能听见回声的客厅中央,窗外是同样璀璨却冰冷的夜景。
精心挑选的衣服被随意丢在名贵的地毯上,如同被遗弃的垃圾。他第一次感到,别人眼中巨大的财富,优越的外形,在卓昔然那句无情回绝面前,是如此苍白无力,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