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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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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以整座城市铺展的夜景,流光溢彩。车河如熔化的金线,霓虹勾勒出钢筋水泥的轮廓,宛如一幅有生命力还在移动巨画。
江宿迟预订了视野最开阔的靠窗黄金席位,这个位置通常需要提前半年预约,他是动用认识股东的关系,临时插队才得以享用。
水晶吊灯折射出迷离的光晕,银质餐具在雪白桌布上闪烁着炫目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氛、现磨咖啡和昂贵食材混合的独特气味。在享受生活、营造氛围方面,江宿迟确实有着上档次的追求和与之匹配的资本。
身着笔挺黑色燕尾服、戴着白手套的侍者如同无声的幽灵,呈上一道道摆盘如艺术品的菜肴。
鱼子酱在冰雕上堆成小山,松露薄片点缀着如同画作的餐盘,主菜是低温慢煮的和牛,粉嫩的肉色边缘煎出完美的焦褐层,仅占据偌大盘子的一隅,周围是用分子料理技术处理的泡沫和酱汁绘制的抽象图案。
卓昔然用银叉拨弄了一下那片精致的肉,看见酱汁横流,便兴趣缺缺地放下了刀叉。食物的芬芳被过度的仪式感所掩盖,味蕾只觉得疲惫。
一位侍者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正欲上前讲解这道菜的灵感来源、主厨的传奇经历以及食材的珍稀程度。
江宿迟的目光却始终落在卓昔然身上,见他只是沉默地望着窗外那片陷入黑暗的游乐园方向,灵魂似乎已抽离这奢华的牢笼。江宿迟立刻抬手,一个无声的手势,便屏退了殷勤的侍者。
他不需要这些繁文缛节来打扰此刻,尤其当卓昔然明显心不在焉时。反正那笔包含在账单里,数额不菲的服务费已足够支付这些表演。
两人坐在这个景观绝佳的位置,本身便如同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能在此刻享用晚餐的,多是衣着考究、举止矜持的商界精英或名媛贵妇,他们优雅地低语,不动声色评估着周围的一切。
江宿迟与卓昔然两张过分年轻的面孔混迹其中,如同闯入成人化装舞会的迷途少年,引来无数好奇探究的侧目。
为了弥补游乐园事故带来的阴影,也为了向卓昔然证明自己的可靠,江宿迟对今天的约会,倾注了远超寻常的心血,誓要以最完美的姿态庆祝他们的劫后余生,更要让卓昔然看到他的用心和。
他提前一周便让常去的奢侈品门店销售,将当季所有新款男装悉数送至家中顶层的私人会客厅。偌大的空间里堆叠着如山的大小包装盒,光拆装都费了一番功夫,丝绒、皮革、高级棉麻的质感在灯光下流淌。
他废寝忘食地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一件件试穿。每一个细微的褶皱、每一处线条的走向都力求完美。不满意的衣物被他随手抛向昂贵的真皮沙发,身后的专业佣人团队如同训练有素的工蚁,在他刚扔掉一件的下一秒,便动作利落地将其恢复原状、分类归位。
这场无声的“战斗”,持续了整整三天。
反复筛选推翻后,他终于敲定了一套看似随性、实则处处透露心机的休闲装。
顶级羊绒混纺的深灰色针织衫触感细腻柔软,完美勾勒出少年清瘦而挺拔的肩线;内搭的丝质白衬衫领口解开一粒纽扣,露出一小段线条优美的锁骨,既慵懒又不失矜贵;剪裁精良的黑色长裤修饰着笔直的长腿,脚上是限量版的白色休闲鞋。每一处细节都是他精心打造的结晶,力求营造一种“毫不费力”的高级感。
他牢牢记着与卓昔然的约定,前夜躺在价值不菲的king size大床上辗转反侧,脑中反复演练着见面时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台词,甚至呼吸的节奏。
天还未亮透,专属的造型师团队已被召唤至他的卧室。
他仔细洗发,要求发型师将原本就层次分明的黑发修剪得更加利落清爽,发梢在灯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尽管在他强烈“不能剪多”的坚持下,造型师战战兢兢,最终只敢用最锋利的剪刀修整了边缘的几缕碎发,江宿迟对着镜子审视良久,才勉强点了点头。
如此刻意到极致的装扮,叠加在他本就极其耀眼的容貌上,产生了惊人的效果。
灯光下,他的肌肤白皙得如上好瓷玉,五官轮廓实在让人过目难忘。介于少年青涩与青年俊朗之间的独特气质,加上那双情意流转的眼眸,引得旁人频频侧目,窃窃私语不断,猜测他是否是某个尚未公开露面的出道新人。
暗处,手机镜头对准他的频率越来越高。
一个年轻的女孩红着脸,在同伴的怂恿下鼓起勇气走近,声音细若蚊蚋:“请…请问,能和你合个影吗?”
江宿迟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甚至没有直视对方羞涩的姣好面孔,薄唇吐出冰冷的两个字:“不能。”女孩瞬间脸色煞白,仓皇退开。
不远处,另一个妆容精致、穿着性感的女士试图递上印着香氛的名片,江宿迟直接无视,眼神冷漠地投向窗外,仿佛对方只是空气。他的高傲与冷漠,如同无形的屏障,将一切试图靠近的狂蜂浪蝶隔绝在外。
然而,这份拒人千里的冰冷,在装作不经意地扫过对面沉默的卓昔然时,会瞬间融化,转化为一种如履薄冰的探寻与紧张。
他会不动声色地调整一下坐姿,让自己的身姿更加舒展;他会轻轻咳嗽一声,试图引起对方的注意;当侍者再次为卓昔然斟水时,他会立刻用眼神示意对方动作再轻些。可惜的是,如此之多的小动作,都是在对牛弹琴。
侍者为江宿迟端上餐后甜点,一份覆盆子巧克力慕斯时,精致如珠宝的盘底,隐秘地压着一张折叠整齐的小纸条。侍者递过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不远处,一位头发是大波浪、颈间系着爱马仕丝巾、浑身散发着成熟韵味的女人,正仪态万千地朝江宿迟举杯示意。她已示意侍者为江宿迟这桌买了单。
她见过太多这样的猎物,年轻、漂亮、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骄矜,渴望刺激又容易被成熟魅力俘获。她对自己的手腕和魅力有着绝对的自信,鲜少遇到能抵挡她主动示好的男孩。
江宿迟瞥了一眼那张纸条,面上浮现一抹充满讥诮的冷笑,笑得极淡。他并未看那个女人,只是优雅地抬手,亮出一张材质特殊、泛着金属光泽的黑卡。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餐厅轻柔的背景音乐,对侍者吩咐道:“请把你们酒柜里,最顶层中央位置那瓶酒取来。”此言一出,周围瞬间陷入一片低低的哗然和吸气声。
那瓶酒是餐厅的镇店之宝,其价值早已不是简单的数字可以衡量,仅那一瓶,便已远超在场所有人餐费的总和。这是赤裸裸的炫耀,更是最直接的羞辱。
侍者屏住呼吸,在经理紧张的注视下,戴上白手套,如同对待圣物般,小心翼翼地从恒温酒柜最显眼的中央位置取出了那瓶传奇酒款。经理亲自上前,用最专业的动作开瓶、醒酒。深宝石红色的酒液被缓缓注入一支宽大的勃艮第水晶杯中。
江宿迟看都没看那杯价值连城的液体,只是用指尖点了点那位女士的方向。侍者会意,恭敬地将这杯液体黄金送至那位女士的餐桌。
仅仅这一杯,价值便是江宿迟这桌食物的十倍有余。他顺手拿起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用随身携带的镀金签字笔,在上面龙飞凤舞地添了几个字,示意侍者一并送过去。
女人展开纸条,上面赫然写着:
‘请你的,大妈。聊表谢意。’
江宿迟满意地看着那位风韵犹存、本应游刃有余的女士,脸上的完美笑容瞬间僵硬碎裂,精心保养的脸庞由红转白再转青,如同打翻了调色盘,握着酒杯的美甲嵌进肉里,最终只能强撑着仪态,在周遭或讥讽或同情的目光中,悻悻然败下阵来,连那杯酒都无颜再碰。
可惜,他精心导演的这场碾压的戏码,想给予展示最重要的观众,却全程缺席。
卓昔然对盘中价值不菲的精致法餐似乎毫无兴趣,眼神从窗外那片象征着不祥回忆的黑暗游乐园收回,才面无波澜地扫了对面光彩夺目的江宿迟一眼,像是在打量一件摆在橱窗里的昂贵瓷器。
今天的江宿迟确实比平时更能制造骚动。
他上下打量,左右端详,那张脸在顶灯光线下确实无可挑剔,每一根线条都像被上帝亲吻过,衣着也看得出价值不菲,一身搭配仿佛T台走秀。但卓昔然心中毫无涟漪。大概是看习惯了吧?
或者,在经历了游乐园那种直面生死的疯狂后,这种浮于表面的精致华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无论穿上什么昂贵的皮囊,内里还是那个让他感到缺失了某种真实感的江宿迟。
他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珐琅杯中身价堪比黄金的香槟。从这个绝佳的角度,恰好能清晰地眺望到那座陷入死寂的游乐园。
游乐园因上次的惨烈事故被勒令无限期停业整顿,往昔梦幻的旋转木马、闪耀的摩天轮灯光,如今只剩一片吞噬人心的黑暗。官方冰冷的通报将事故归咎于“设备例行检查中的疏忽”,强调“加强安全规范”,草草了事,用一堆套话掩盖了惊天的诡异惨案。
只有像卓昔然这样的亲历者才知道,那云霄飞车扭曲断裂的程度何等非人。巨大的钢铁骨架如同被无形巨手随意揉捏的锡箔纸,呈现出物理学上难以解释的弯折角度,绝非简单的零件老化或操作失误所能造成。
摩天轮上,其他数十个轿厢都安然无恙,唯独承载他们的那一个,在众目睽睽之下诡异地脱离轨道、疯狂坠落,却又在撞击地面的毫秒前被无形的力量托住,最终有惊无险地落地,连玻璃都没碎几块。
这分明是一次瞄准目标的定点清除,一次赤裸裸的警告和示威。
毫无疑问,制造游乐园事件的幕后黑手已经锁定了他们。一次未成,必有下一次。
既然对方拥有如此恐怖的力量,却没有当场要他们的命,那目的是什么?卓昔然自认身无长物,平凡如尘埃,那么目标只能是江宿迟?可对方既然能轻易制造这种规模的“意外”,绑架或者直接带走江宿迟理应易如反掌,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卓昔然冷静地思索着,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必须远离江宿迟。他是漩涡的中心,是招致灾祸的源头。自己不过是无意间被卷进来的池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