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第 39 章 ...
-
和江宿迟一同踏入那场吸血鬼主题的电影放映厅时,卓昔然只觉得眼皮重若千钧,连日积攒的疲惫与精神紧绷骤然爆发,将他拖入混沌的漩涡,意识摇摇欲坠。
当影厅灯光彻底熄灭,黑暗如潮水般吞没视野的瞬间,他最后一丝清醒便已丧失。冗长的片头字幕尚未滚完,他便彻底沉入了梦乡的深渊,身体不自觉地倾向一侧。
江宿迟的身体成了意外舒适的依靠。卓昔然起初还强撑着,紧闭双眼,脊背挺得笔直,伪装专注。偶尔电影音效爆发出喧嚣的打斗或尖叫,他勉强掀开沉重的眼皮,迷茫地瞥上几眼模糊晃动的光影,旋即又坠入更深沉的昏睡。再次入睡时,他放弃了徒劳的挣扎,放任自己完全倚靠在江宿迟坚实而温暖的肩头,寻求一个稳固的支点,防止身体滑落。
江宿迟的手抬起又放下,几次想轻轻摇醒他,指尖几乎触碰到对方微凉的手臂,却在看到卓昔然沉睡中毫无防备的安稳姿态时,心尖莫名一软,又悄然收回。
整场电影,他成了最尽责的人形支架,小心翼翼地调整坐姿,只为让肩头的重量不致滑落。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份难得的依赖。
那份透过薄薄衣料传递而来的体温,带着少年特有的清瘦轮廓,比前几日跌撞摩擦留下的痛感,更为鲜明地留在江宿迟的感官里。胸腔深处,被一股满足感填满。
电影的光影在银幕上流淌,却未能真正映入两人的眼帘。散场灯光骤然亮起,刺眼的白光驱散黑暗,江宿迟轻轻摇醒肩头沉睡的人:“醒醒,结束了。”
他知道卓昔然没有关注电影,却明知故问,“你觉得男主角怎么样?”
卓昔然眼神迷茫,如同刚从深海浮出。望着鱼贯而出的人群和刺眼的顶灯,才惊觉一场电影竟已落幕,而自己几乎全程缺席。
“是个……挺帅的人。”他努力回想中途几次惊醒时扫过的零碎画面,男主角苍白英俊、带着危险诱惑的面容是唯一清晰的记忆点,刻在他的视网膜上。
“肤浅。”江宿迟立刻反驳,语气里带着一丝赌气的不悦,曲起手指在卓昔然光洁的额头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接下来得意自夸道:“没我帅。”这动作带着点亲昵的惩戒意味,彻底驱散了卓昔然残留的睡意。
不等对方反应,他已拉着还有些懵懂的卓昔然,匆匆离开了已经开始清扫,弥漫着爆米花甜腻余味的影厅。
走出影院,夏夜的闷热扑面而来。街角便利店冰柜的冷气在霓虹灯下氤氲成白雾。卓昔然径直走过去,拉开冰柜门,冷气激得他微微一颤。他挑了一根最普通的葡萄味碎碎冰,塑料包装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他利落地掰成两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将其中一半不由分说地递向江宿迟。
江宿迟看着那根色彩鲜艳、透着廉价感的冰棒,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卓昔然已经毫不在意地叼在嘴里,用牙齿咬开塑料封口,粉紫色的糖水立刻融化,顺着他的指尖滑落,在灯光下闪着黏腻的光。那甜滋滋又带着人工香精的气味让江宿迟本能地抗拒,他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目光扫视四周寻找垃圾桶,却一无所获。
“干嘛吃这么不卫生的东西。”他嫌弃道,声音里带着上流社会浸染出的天然疏离。
直接叼着的塑料包装,毫无消毒过程,天知道多少人的手触碰过。里面那五彩斑斓的糖水,更是廉价香精和色素的集合体,与他从小被严格要求的精致饮食格格不入。在他家教森严的成长环境里,这种街头小零食从未出现在视野中。
察觉到江宿迟写在脸上的的抗拒,卓昔然眼底闪过一丝促狭。他不由分说,趁着江宿迟微张着嘴想要继续反驳的空档,直接把那半截冰凉湿滑的碎碎冰塞进了他嘴里。冰凉的触感和猝不及防的入侵让江宿迟浑身一僵。
“吃吧,没毒。”卓昔然眯起眼睛,像看到什么新奇物件般,上下打量着江宿迟略显僵硬的姿态。
江宿迟含着冰棒,表情介于错愕和嫌弃之间,薄唇紧抿着塑料边缘,严肃的表情看不出狼狈,但有些好笑。卓昔然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嗯——难道你是……接受不了这个形状?”
长条状的清凉物体,需要用嘴唇包裹边缘吸吮,糖水在口腔里融化流淌,这过程本身在江宿迟看来就极不雅观,更别提可能弄湿手指。但江宿迟敏锐的直觉捕捉到了卓昔然眼底那抹恶劣的笑意,他瞬间领悟,对方所指绝非仅仅是吃冰棒的方式。
“啊?”他依然发出困惑的单音,试图维持表面的平静,但却尴尬地扭过头去。
卓昔然像是恶作剧终于得逞的孩子,看着江宿迟难得流露出的窘迫,开怀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嘈杂的街头格外清亮:“那今天晚上你就知道了。”这笑声像羽毛,轻轻搔刮着江宿迟的神经,消散在夏夜微热的空气里。
江宿迟含着那半截廉价的葡萄碎碎冰,舌尖是冰冷黏腻的糖水滋味,心头却盘旋着一种陌生的躁动和困惑。
他们的下一站,走向城市中心最璀璨的那座地标建筑。目的地是位于市中心摩天大楼顶层,近期风头无两的高级法餐厅。江宿迟提前预订好的座位,打算给卓昔然一个惊喜。
建筑底层的旋转门光可鉴人,折射着金碧辉煌的大堂灯光和往来衣香鬓影。
底楼电梯直达顶层,当一声轻响,电梯门滑开时,镶嵌着黄铜与水晶的入口便映入眼帘。门口站着两位身着笔挺黑色礼服、佩戴白手套、发型一丝不苟的应侍生,如同守卫着奢华王国的骑士。
江宿迟率先走出电梯,他那卓绝色彩的容貌和价值不菲的装束,立刻吸引了门口应侍生的全部注意力。
其中一位年长些、眼神锐利的领班立刻微微躬身,脸上堆起无可挑剔的恭敬笑容:“晚上好,先生。请问有预定吗?”
他的目光在江宿迟身上短暂停留,惊艳之色一闪而过,随即自然地转向他身后。
当卓昔然的身影出现在江宿迟侧后方时,领班脸上那程式化的笑容瞬间凝固了零点几秒,随即被一种训练有素的高傲取代。
卓昔然只穿着最简单的纯白T恤,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牛仔裤,脚上是一双普通的帆布鞋。在这珠光宝气的环境里,他干净得格格不入,甚至显得有些……碍眼。
另一位年轻些的应侍生,神色冷了下来,脚步下意识地向前挪了半步,恰好挡在了卓昔然面前,形成了一个微妙的阻拦姿态。
他没有说话,但那挺直的脊背和微微抬起的下巴,无声地传递着拒绝的信号。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卓昔然随意的衣着,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仿佛在确认一件物品是否配得上进入这圣殿。
卓昔然脚步一顿,清晰地感觉到了那道无形的壁垒。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看向挡路的应侍生,又瞥了一眼旁边那位明显是头儿的领班。
他没有说话,眼神里亦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世情的淡漠,仿佛早已料到会如此。类似的无声抵触和拒绝,他在成长过程中已经司空见惯。他无所谓地耸耸肩,甚至后退了半步,双手插进牛仔裤口袋,一副随时准备转身就走的模样,将舞台完全留给了江宿迟。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比任何抗议都更刺眼。
江宿迟原本因为卓昔然那句暧昧不明的话而有些心神不宁,此刻看到这一幕,被看轻的怒意瞬间取代了所有情绪,直冲头顶。他精心准备的约会,竟在第一步就被一个微不足道的看门狗给拦住了?而且拦的是他唯一想要取悦的人?
卓昔然很不喜欢前前后后都被人随侍着的拥挤,他说觉得像是被监视着,不自在。所以江宿迟见卓昔然时,都把惯常随侍的保镖和佣人屏退,命令他们留在家里。平素的江宿迟,走到哪里都是鲜花开道红毯相迎,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他猛地转过身。灯光下,他那张本就无可挑剔的脸因为瞬间涌上的冷冽,而显得更加凌厉逼人。深邃的眼窝在顶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那份精心修饰过的少年感,被骤然爆发的上位者威压彻底撕裂,此刻的他,更像一头被触怒的年轻雄狮。
“让开。”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不容置喙的命令,冲向那个挡路的年轻应侍生。他的眼睛,生了一副多情的形状,此刻却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障碍物。
年轻应侍生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所慑,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就想后退,但职业的惯性让他强撑着没有动,求助地看向领班。
领班经验丰富,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位容貌惊人的年轻人绝非等闲,更非他能轻易得罪。
他连忙上前一步,试图打圆场,脸上挤出更深的笑容,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先生,非常抱歉打扰您。本餐厅有着装要求,这位……”他目光瞥向卓昔然,斟酌着用词,“……这位朋友,可能不太符合我们的着装规范。您看……”
“着装规范?”江宿迟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安静的门厅里异常清晰,嘲讽毫不掩饰。
他往前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领班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江宿迟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领班熨帖的礼服和年轻应侍生僵硬的脸,最终落回卓昔然身上。
当他的视线触及卓昔然那带点看戏意味的脸时,那冰封般的眼神深处,极其快速地掠过一丝紧张和担忧。必须尽快解决,他怕卓昔然真的因此转身就走。
再转向领班时,那丝忽上忽下的胆怯,瞬间被更汹涌的怒火和冷酷取代。他微微扬起形状精巧的下巴,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仿佛冰珠砸落大理石地面:
“看清楚。”
他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炫耀性的力量,轻轻点在卓昔然的肩膀上。这个动作充满了占有欲和保护欲。
“他,是我今晚最重要的客人。”
他的目光扫过两个应侍生,无关紧要的人,对他而言本身就如同尘埃。
“他穿什么,什么就是这里的着装规范。”
“他的存在,就是进入这里的唯一通行证。”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对他指手画脚?”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领班和年轻应侍生的脸上。领班的笑容彻底僵死,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年轻应侍生更是面如土色,身体微微发抖,刚才的轻蔑荡然无存,只剩下巨大的惶恐。
江宿迟不再看他们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污染。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抓住了卓昔然的揣在裤子口袋上的手腕。
是一个既表达了不容他离开,又不会显得过于冒犯的位置。江宿迟的手指甚至带着紧张的轻颤。
“我们进去。”他对卓昔然说,声音瞬间从刚才的冰封万里,切换成一种刻意讨好的温和,唯恐卓昔然因刚才的小插曲,产生不好的印象。那变脸的速度之快,态度反差之巨大,让旁边的应侍生看得目瞪口呆。
卓昔然任由他抓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既没有因为被解围而感激,也没有因为刚才的阻拦而愤怒,仿佛刚才那场冲突只是华丽大厅的背景噪音。
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无所谓地被江宿迟牵引着,越过了那两个如同石化雕像般的应侍生,步入了那扇象征着顶级奢华与无形壁垒的大门。
厚重的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门厅里的尴尬、惶恐和江宿迟那尚未完全平息的怒火隔绝在外。门内,是另一个流光溢彩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