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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雪点红卿登基 ...

  •   天佑十九年,冬。长平国都,朔风如刀。

      皇城巍峨的轮廓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显得格外森严压抑。一场酝酿了数年的风暴,终于裹挟着最凛冽的寒意,席卷了这座古老的宫阙。

      承天殿,金碧辉煌的帝王寝宫,此刻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与血腥气。厚重的龙涎香气也掩盖不住那股新血的味道。殿内,往日侍立的宫人早已不见踪影,只有冰冷的金砖上,残留着几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痕迹,蜿蜒如蛇。

      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沈长卿走了进来。

      她身上不再是繁复的宫装,而是一身玄色劲装,勾勒出单薄却紧绷的身形。外面罩着的银狐裘大氅沾着几点飞溅的暗红,像雪地里绽开的诡异寒梅。她的脸色比殿外的雪色更白,嘴唇紧紧抿着,毫无血色。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回响。她的手中,稳稳地托着一个黑檀木托盘。托盘上,只放着一只酒樽。樽身是温润的白玉,在殿内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一种柔和的、近乎诡异的光泽。樽中盛满了暗红色的液体,浓稠如血,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果香与药味的甜腻气息。

      她走向龙榻。

      层层叠叠的明黄帐幔低垂,遮住了榻上的人影,只隐约可见一个隆起的轮廓。

      脚步声停在榻前。

      帐幔内传来一阵剧烈的、带着痰音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拉扯。紧接着,一个嘶哑、浑浊、充满了暴戾与惊惧的声音咆哮而出,震得帐幔都微微颤抖:

      “逆…逆女!乱臣贼子!尔敢…尔敢弑父?!天打雷劈!朕…朕是真龙天子!梅林!梅林那妖妇呢?!让她来见朕!让她来——”

      咆哮声戛然而止,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取代。

      沈长卿端着托盘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指尖冰凉,几乎要失去知觉。她看着那剧烈起伏的明黄帐幔,看着那里面透出的、垂死野兽般的疯狂与绝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痛又闷,几乎无法呼吸。

      父皇……那个曾经将她高高举起,让她骑在肩头看元宵灯会的父皇;那个也曾在她生病时,笨拙地守在床边的父皇……此刻,只剩下龙榻上这具被恐惧和怨恨彻底吞噬的躯壳,隔着帐幔,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着她。

      帐幔猛地被一只枯瘦、布满青筋的手从里面掀开!

      一张因极度愤怒和病痛而扭曲变形的脸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眼窝深陷,颧骨高耸,曾经威严的帝王此刻形如厉鬼。浑浊的眼珠死死地钉在沈长卿脸上,那目光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与疯狂,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

      “毒…毒妇!”皇帝嘶吼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朕…朕当初就该掐死你!掐死你这祸胎!你和梅林那妖妇,不得好死!朕在九泉之下等着你们!朕要看着你们……”

      恶毒的诅咒如同毒蛇的涎液,喷溅而出。

      沈长卿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残蝶。她握着托盘边缘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几乎要将坚硬的檀木抠穿。

      就在那诅咒声达到最恶毒的高峰时,殿门再次被无声地推开一线。

      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流云,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停在距离龙榻数步之遥的阴影里。

      梅林。

      她依旧是那身素净的青灰常服,纤尘不染。殿内的血腥、混乱、疯狂,似乎都与她隔绝。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沉静如古井深潭,目光越过歇斯底里的皇帝,静静地落在沈长卿剧烈颤抖的、紧握着托盘的双手上。

      那目光,没有催促,没有责备,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沉甸甸的、近乎冷酷的平静。仿佛只是在无声地确认着某个早已注定的步骤。

      皇帝的咆哮还在继续,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和对背叛的狂怒:“……朕是真龙!天命在朕!尔等魑魅魍魉,休想得逞!朕的御林军……”

      “父皇。”

      沈长卿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冰面上,却奇异地盖过了皇帝疯狂的嘶吼。

      她睁开了眼睛。

      眼底深处,最后一丝属于女儿的脆弱、挣扎、痛苦……如同被投入冰水中的余烬,在梅林那沉静到令人窒息的目光注视下,彻底熄灭、冷却、凝结。

      只剩下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冰冷的决绝。

      她端着托盘,向前一步,稳稳地站在了龙榻边,正对着皇帝那张因惊愕而瞬间扭曲的脸。

      “时辰到了。”沈长卿的声音异常平稳,如同在宣读一道无关紧要的旨意,“请父皇,上路。”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皇帝那只还在空中徒劳挥舞、想要抓挠她的枯瘦手腕!力道之大,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冰冷的决绝。

      “你——!”皇帝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浑浊的瞳孔里倒映着女儿那张苍白、冰冷、毫无表情的脸。

      沈长卿的右手,已经端起了那只白玉酒樽。暗红色的液体在樽中微微荡漾,映着她毫无波澜的眼眸。

      没有犹豫,没有丝毫停顿。

      她手臂稳定得如同磐石,将樽口稳稳地送到了皇帝因惊骇和愤怒而大张的嘴边。

      “不——!!!”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皇帝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带着无尽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撕裂了承天殿死寂的空气!

      暗红色的液体,带着那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气息,被不容抗拒地、决绝地灌了进去!

      “咕…咕噜……”剧烈的呛咳声、绝望的呜咽声、挣扎时骨骼发出的咯咯声……在空旷冰冷的寝殿内交织回响,形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挽歌。

      沈长卿死死地扣着那只枯瘦的手腕,另一只手稳稳地端着酒樽,手臂没有一丝晃动,眼神空洞地凝视着眼前这张因痛苦和怨恨而扭曲到极致的脸,看着那浑浊的眼球一点点失去最后的光彩,看着生命的光芒从这具曾经至高无上的躯体里迅速流逝。

      她仿佛一尊没有灵魂的玉雕,冰冷地执行着最后的仪式。

      直到那具躯体彻底瘫软下去,所有的挣扎和声响都归于死寂。

      “当啷。”

      白玉酒樽从她骤然失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清脆刺耳的碎裂声。暗红的酒液如同泼洒的污血,溅落在她玄色的靴尖上,晕开一片更深的暗色。沈长卿踉跄着后退一步,浑身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胃里翻江倒海,她猛地弯下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内衫。

      一只微凉的手,无声地、稳稳地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肩膀。

      梅林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她的身后。

      那只手的力量透过冰冷的衣料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支撑感。梅林的目光掠过榻上那具迅速冷却的帝王尸身,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她的视线最终落在沈长卿惨白如纸、布满冷汗的侧脸上。

      “结束了。”梅林的声音在死寂的寝殿中响起,清泠依旧,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空旷感,如同寒钟敲响在雪原,“陛下。”

      最后两个字,清晰而郑重,如同为新的时代落下印玺。

      沈长卿猛地一颤,如同被这两个字烫到。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看向梅林。

      梅林也正垂眸看着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沉静依旧,却在殿内幽暗的光线下,清晰地映出了沈长卿此刻狼狈、脆弱、沾满血污与泪痕的倒影。那倒影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打碎,又被强行粘合,透出一种破碎后的、冰冷的、陌生的光泽。

      梅林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那沉静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波动,如同深潭投入一颗微小的石子,涟漪转瞬即逝。

      随即,她的视线移开,越过沈长卿的肩膀,投向殿门外那片被朔风卷起的漫天飞雪,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

      “雪停了。该准备登基大典了,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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