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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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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亭生是第二天早上被送走的。
时砚的治疗也正式从那天拉开序幕。
这个人自出现起就笼罩着一层神秘色彩,连治病都要求绝对私密,不许旁人围观。
“睁开眼。”时砚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彦青感到下巴被一双骨节分明、带着微凉的手稳稳托起,他顺从地仰起头,眼睑轻颤着张开。眼前依旧是无边无际的浓黑。
“唔……”突如其来的刺激让彦青下意识地猛眨眼睛,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出,混合着药液,顺着眼角滑下一道微凉的水痕。
“别动。”时砚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全神贯注。
他靠得更近了。
彦青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轻柔地拂过自己的面颊,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痒。
时砚快速给另一只眼中滴好药,随手将身前人眼角的水痕抹掉。
“是有点严重。”药瓶被放下,“还是要慢慢来。”
药水侵入眼球的感觉很强烈,彦青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在听到对方的话后乖巧的点点头。
“感觉怎么样?”
彦青仔细感受了一下。
黑暗,依旧是那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
除了药水带来的些许刺激,视野里没有任何新的光点闯入。
巨大的期待落空,他心中难免有些落寞:“好像……没什么区别。”
时砚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再等一会儿。”他平静地说。
再等一会儿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彦青想着,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藤椅边缘。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诶。”
等一下。
彦青忽然伸手抓住一旁时砚的衣角,满脸震惊与不可置信,“我好像,看到了一点东西。”
被他牢牢薅住的时砚一脸淡然,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事情的发生。
原本一片漆黑的世界忽然多了一模颜色,几道不慎明显的,并不聚焦的散乱白线出现在彦青的视线中。
“你看到了什么?”时砚耐心的询问。
“几条白线。”彦青不太确定,“好像组成了什么物体。”
说着,自己抓着人衣角的手被人握住,时砚把他从座椅上扶起来,带到了一旁的桌子旁。
手被牵引着放到了桌边,“我好像摸到那根线了……”他喃喃自语。
指尖下的木质触感,正与他视野中那模糊飘忽的白线轮廓重合。
“你现在应该能大概看到一下物体的轮廓。”时砚向他解释,“目前最多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后期的治疗还是会很艰难。”
半年多的失明生活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
失明后积压的苦闷、彷徨、绝望,在这一刻被汹涌的喜悦冲垮。
他猛地转身,凭着感觉和对那团暖意张开双臂,狠狠扑进了时砚怀里。
“时砚哥谢谢你!”少年的声音带着哽咽,充满了纯粹的感激和重获新生的狂喜,双臂紧紧环住时砚的腰身,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前。
时砚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身体瞬间僵住,双臂有些无措地高举着。
过了几秒,他才慢慢放松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欣慰,宽厚的手掌轻轻落在彦青单薄的背上,安抚地拍了几下。
终于有点少年人的朝气了。
他欣慰的笑笑。
后面的每一天里这样的治疗都在进行,但也确实如时砚所说,除了第一次的显著效果,后面再也没了变化。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失明后不能接触电子产品,彦青难得的过了好长一段健康日子。
时砚怕他无聊,从外面带回来好多盲文书籍,每天压着他学习。
毕竟是高中刚毕业,学习能力没有完全代谢掉,那些陌生而奇特的凸点组合,渐渐在彦青的脑海中编织出意义。
这缓慢的认知过程,多少驱散了些视力停滞带来的阴霾。
这天他刚从时砚的书房出来,叫了半天也不见时砚的人影。
习惯了时砚几乎无处不在的存在,此刻的安静显得格外突兀。
他独自持着盲杖点着地,凭着记忆和模糊的光影轮廓,小心地穿过书房门口,走向光线似乎更亮堂些的前厅。
目光隐约扫向了一个瓶子的轮廓。
好像是他刚来那天,时砚放下的那个。
彦青对那天的记忆很清晰,失明后他的其他感官就变得异常清晰,一小点微小的动静都会被他捕捉到。
鬼使神差的,他走到那个桌旁,手轻抚上了那瓷器的瓶身。
好凉。
这是彦青的第一反应。
紧接着,脑内一片嗡鸣,彦青如同第一次触摸到人鱼手链那刻一样,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忽的涌进脑海。
硝烟弥漫在边境上空,昏黄的天被蒙上一层灰色,战鼓沉重而疯狂的擂动,冲锋的号角撕裂长空,带着破釜沉舟的凄厉。
无数人声在嘶吼、咆哮、哀嚎,汇成一片混乱绝望的海。
记忆的视角,来自一个极高的位置,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这具躯壳的主人,正骑在一匹高大的战马上。
目光向下望去——
城墙之下,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密密麻麻如同蚁群般涌动的人潮,如同两股汹涌的,裹挟着死亡与疯狂的巨浪,持续不断地撞击在一起。
血,到处都是血!
彦青即欲作呕。
“将军顶不住了!蛮子的重甲骑兵冲过来了!”一个嘶哑到破音,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吼声在身侧炸响。
视角猛地转向,穿过弥漫的烟尘和混乱的人影,死死锁定了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军。
他猛地一夹马腹,身下战马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嘶,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将军崩溃的缺口狂飙而去。
蛮族那支如同黑色钢铁怪兽般的重甲骑兵先锋已经近在咫尺。
风声凄厉,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将军小心!”身侧传来亲卫目眦欲裂的嘶吼!
千钧一发之际,他已冲到阵前,紧握着缰绳的左手猛地松开,整个身体在高速奔驰的马背上猛地向左前方探出,将位于右侧的将军尽可能地向后护去。
左手持剑挡下前方敌人攻击,而他那刚刚腾空的,戴着铁护臂的右手,则如同闪电般下意识的向上格挡,试图架住另一侧那致命一刀。
“嗡——”
利剑重重砍下,半边手掌瞬间飞出,视野被一片刺目的血红和混乱的白色光斑占据。
“呕——”
鲜血溅出的那一刻,彦青再也忍不住附身呕吐出声。
血腥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彦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
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粘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腿脚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
“彦青!”一句怒吼在院口炸开。
时砚肩上的背篓被随手甩在地上,他几步跨到彦青面前,有力的手臂一把将他从地上捞起,半扶半抱地稳住他瘫软的身体。
怀中的少年还在呼呼喘着粗气,脸色惨白如纸,额发被冷汗浸湿贴在皮肤上,身体抖得厉害。
时砚的视线上移停留在桌子上那件他昨天拿回的瓷器上,“你碰它了?”
彦青艰难地点点头,喉咙里还泛着恶心的酸水,说不出话。
时砚了然,他无奈的吐出一口气,“我的错,不应该把他放在这里的。”
他把彦青重新扶回一旁的椅子上,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彦青问道,“为什么我会看到那些东西。”
“你本身具有一定的感知天赋。”时砚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多了几分解释的耐心。
“在失明后视觉皮层闲置的资源被其他感官征用,强化了它们的处理能力。我每天给你上的药是用异世界的材料制成的,滴入后加快促进了感官的感受能力。”
“异世界?”彦青惊讶。
“嗯。”时砚回应,“这个之后我会和你细说。”
他走到一旁把那瓷器放到架子高处,“这种东西家里还有很多,以前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没仔细注意过,今后我会放好。”
“不……是我不该乱动。”自己动了屋子主人的东西反倒让别人给自己道歉并改变习惯,彦青脸皮再厚也过意不去。
时砚摸摸他的头,“没必要自责,既然闻亭生把你送到了这里,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不用拘谨。”他的声音温和而包容,有一种天然的抚慰人心的力量。
头顶传来的温暖触感让彦青心头微颤,彦青慌忙点了点头,半晌又问出了刚刚自己一直在意的问题,“那些是你的故事吗?”
时砚倒是没有隐瞒,“是。”
“那你手上的伤是不是那时候留下的。”少年的关切和好奇藏不住
“你们来时我刚从那个世界回来,不过不太要紧,异世界受的伤在回到现实世界后都会有所缓解。”时砚语气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淡然。
彦青明了的点点头,“很危险吧。”
时砚闻言,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安抚的弧度。
“有些世界,确实步步惊心。但也有些……”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也蛮有意思的,光怪陆离,超出想象。以后若有机会,也能拿出来让你感受一些,并非都像刚才那般危险。”他的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轻松的调侃,仿佛在说可以给孩子看点有趣的动画片。
他蹲下看着椅子上的彦青,少年的眼因失明而呈现一种烟灰色,不像寻常人那般明亮。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臂随意地搭在彦青坐着的椅子扶手上,拉近了距离。“我马上就要出发去下一个地方了。”
时砚看着彦青的眼睛,认真地说,“可能需要半天左右才能回来。你一个人在家,能照顾好自己吗?”
“我已经成年了,当然能照顾好自己。”马上19岁的少年在时砚面前还被当成未成年的孩子一样,难免让彦青有些脸红。
时砚看着他那带着点羞恼却又强装镇定的样子,眼中笑意加深,再次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那就好。”
彦青捂着脑袋拨了拨被弄乱的发型。
时砚再次离开前给彦青打了招呼,整个下午,寂静的小院里只剩彦青一个人。
安静,孤寂。
彦青最初失明时大部分时间都处在这样的状态里。
那是大学刚开学,失明的他并不能从事美术专业的学习,只能暂时办了休学。
朋友都去拥抱新生活了,父母每天也要忙于工作。
只有他,不分昼夜的坐在空荡的病房里,身上的每处毛孔都要被消毒水腌入味。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彦青持着拐杖摸索着在书架前走动。
现在他拥有了复明的希望。
笃。
盲杖似乎无意间敲到了书架底部某个不起眼的凸起。
他的人生马上就要从新走回正轨了。
柜子忽然轰隆一声像两边分裂,一个暗道露了出来。
彦青眼前出现一道道密集的光圈,他拿拐杖试探性的往里面敲了敲。
石头阶梯被敲击的响声在整个隧道回响。
陌生的危险此时就在眼前。
“还是不要进去比较好。”彦青咽咽口水。
然而,就在他后退的右脚落地的刹那——
嗤啦!
脚下猛地一滑,正好踩到了柜子移动时掉下来的A4纸。
彦青顺着石梯“噔噔噔”的滑到了隧道深处。
前厅里,只剩下散落一地的纸张,在穿堂风里微微掀动着页角,仿佛刚才的一幕幕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