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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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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一声锐响在静寂山谷回荡,船桨狠狠楔入水中。
一下又一下,每一次划动都搅动着看不见的河流,也搅动着沉闷的空气。
这是彦青失明的第6个月。
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永夜里已经太久,时间的刻度都已模糊不清。
闻亭生近乎强硬的疗养计划,是他混沌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带着体温的绳索,即使他内心深处抗拒着任何改变。
“水清得很。”随着帘子被剥开,闻亭生的声音也随之传来,“颜色是山涧里刚流出来的那种带着凉的绿,一眼能看到底下的石头和游鱼。”
彦青静默着,任由船身载着他在黑暗中起伏,半晌才接了朋友的话,“说的太抽象了。”
声音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变得有些沙哑,像是许久未用的门轴。
闻亭生不在意的笑笑,朋友肯说话已经是进步了。
水声悄然变化,船速也慢了下来。
彦青隐约闻到了一丝桃花香气。
“要进桃林了,”他耐心的跟朋友解读,“现在这季节桃花正开得劲呢。”
“快到了吗。”
“快了。”闻亭生抬眼向远处望去,穿过这片桃林,在山的尽头有一邻家小院,正冒着袅袅炊烟。
忽然,闻亭生划船的手一顿,船内的彦青明显感觉船划动的节奏变了。
“怎么了?”
“没什么,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闻亭生不太确定。
他探头向水中看去,只见船桨下原本透彻的水面突然多了一片巨大的阴影。
闻亭生蹙眉接近水面想要看清楚。
水底的阴影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慢慢的,一张惨白的人脸从水中浮了出来。
“卧槽!”
闻亭生猛的弹开,身子带着整个船身都为之一振。
水面的东西也像受到了什么惊吓,忽然一整个跃出水面。
“怎么了?”彦青双手扶住船边,什么都看不见的他此时陷入了极度的慌乱中。
还没等闻亭生回答,船只就被一道巨浪给掀翻了。
两人瞬间被冰冷的河水吞噬。
“咕噜咕噜咕噜。”
彦青被猛的呛了一口水,手在水里胡乱扒拉着。
什么情况?!不会就这么死在求医的路上了吧……
水面在什么方向!!
就这么扑腾着,手忽然就摸到了什么滑腻的东西。
是人的胳膊。
闻亭生什么时候把衣服脱了?
不管了。
彦青死死抓着身边人的胳膊。
“闻亭生”猛烈的挣扎了起来。
彦青:?
你个有眼睛的不捞我在这挣扎个什么!
彦青憋着的气已经不够他一直溺在水里了,慢慢的手上便松了力。
手里的“闻亭生”终于挣脱,鱼一样的飞速游走了。
大脑渐渐缺氧,在意识即将消失的那一刻,一双手览上了他的腰。
……
“噗,咳咳咳。”还是被救上来了。
呛的水被一点点咳出,彦青抓着正拍自己背的手,“刚刚什么情况。”
“我刚看到了人鱼!”看朋友没事了闻亭生终于能分享他心中的震撼了,“人鱼!就是那种童话故事里的人鱼!”
“……”
水把他脑子给淹了吧,还是终于疯了?
“真的!”闻亭生看出了彦青脸上的鄙夷,“你看不见你当然不知道,他尾巴有那么长——”闻亭生口不择言的比划着。
对面忽然静了下来。
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什么错话的闻亭生也静了下来。
“快到了吗?”彦青适时的转移话题。
“啊,哦,快了。”
闻亭生把彦青扶起来,搀扶着对方向远处走去。
这地方已经完全脱离了现代社会,到像几百年前高人隐居的世外桃源。
“时砚哥。”闻亭生推开院落小门,朝着里面扬声喊道。声音在静谧的空气中传开,带着回响,却无人应答。
“不在吗?明明说好的呀。”闻亭生疑惑的自言自语,扶着彦青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走进院内。
踏入这个小院,彦青立刻就感到了一丝微妙的异样。
外界的声音——鸟鸣、风声,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过滤了,变得遥远而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静。
空气粘稠温暖,奇异的暖木茶香混合着陈年气息、草药清苦,厚重包裹全身,带来奇异的安抚,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缓。
“时砚哥?你在吗?”闻亭生又喊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依旧无人应答。
“可能去后面采药或者忙别的了,他总这样,神出鬼没的。”闻亭生对彦青解释道,语气带着熟稔的埋怨,“你先坐会儿,我去把东西放一下。”
他把彦青引到一处矮椅旁。
闻亭生的脚步声渐远,这片区域内彻底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就在这时,一股浓郁新鲜,极具侵略性的血腥气毫无征兆地冲入鼻腔。
彦青眉头紧蹙,心脏骤然缩紧,下意识望向气味来源。
左侧回廊深处,有东西正靠近。
脚步很轻,很稳,踩在木地板上几乎不发出声音,只有一种极细微的、衣物摩擦的窸窣声。
彦青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失焦的双眼在黑暗中下意识地望向那存在感传来的方向,下颌线微微绷紧。
来人没有寒暄,没有问候,只有这片被无形放大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几秒钟,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亭生带来的客人?”
对面终于开了口,话音落下的瞬间莫名让彦青想到了来时闻亭生向他描述的那条河,透彻的,带着凉意的绿。
“对。”彦青喉结滚动,试图冲淡嗓音里应为长久不说话而存在的涩,“彦青。”他报出自己的名字。
“彦青。”对方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依旧是那平稳无波的语调,像在确认一个符号。
接着,彦青又听到一串衣料摩擦的声音,那人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时砚把来时手中拿着的陶器轻轻放在木桌上。
“怎么浑身湿成这样,”他递过来一个杯子,“新焙的野茶,暖和一下。”
彦青感觉到一个温热的陶杯被轻轻推到了他手边能触碰到的桌沿位置。
指尖触到杯壁,温度适中,彦青却迟疑了。陌生环境、神秘主人、突兀的血腥……
这杯茶如同未知深渊。
“怎么?”时砚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却仿佛能穿透黑暗,轻易洞悉他的警惕,“怕我下药?”
彦青心头猛地一跳,面上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心思被拆穿的尴尬。
他抿紧了唇,没有回答,手指却下意识地收回了半分。
“放心,我这茶馆,只帮人解渴,不害人迷途。”
“况且,”他顿了顿,“闻亭生那小子不会害你。”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从回廊另一侧传来,打破了这份短暂的宁静。
“时砚哥!你在这儿啊!我刚去厨房看了,灶上温着水呢,我就知道你没走远!”闻亭生的大嗓门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瞬间冲散了空气中那凝滞的神秘感。
闻亭生刚一走进,还没来得及再说写什么,就忽然惊叫出声。
“你手怎么了!”话是对时砚说的,“怎么流这么多血。”
时砚抬起被闻亭生指着的手,不在意的挥了挥。
血的味道更浓了。
彦青不适的皱了皱眉,鲜血的味道仿佛又把他拉回那个雨夜。
本来毫不在意的时砚敏感的察觉到了身前人的不适,起身回了屋内包扎。
静寂的小院只剩下了彦青与闻亭生二人。
“怎么样,还不错吧。”闻亭生看着院里的布景,“我每次来到这里感觉灵魂都被净化掉了。”
“你在这里好好养伤,时砚很厉害的,他一定能治好你。”话音到这,闻亭生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小心翼翼的希冀,“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回去上学,好不好?”
“好。”彦青应道,声音平静无波。
六个月,被无数名医判了死刑,少年意气早已磨平,但他不想寒了朋友的心,哪怕只是虚假的安慰。
闻亭生松了口气,又兴奋起来,喋喋不休的跟他讲这里的故事。
“彦青,时砚哥这儿可神了!待久了什么烦心事都能忘掉!而且啊…”他压低声音,带着分享秘密的兴奋,“这里可不只是喝茶的地儿!时砚哥他……能帮人了却心愿!真的!虽然神神秘秘的,但我听说……”
“咳咳。”
闻亭生扭头,自己在背后议论的人此时正倚着门框站在他身后。
他双手合十,向对方赔了个尴尬的笑脸。
“你们两个先去把衣服换了,现在天还冷,别生病。”
闻亭生闻言正要拉彦青起来。
“了却心愿?”彦青在一旁忽然开口。
两人同时扭头看向他。
彦青虽然已经看不见了,但强烈的视线还是刺的他微微底下了头。
时砚无声的凝视着彦青,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看清人心。
“世间执念,如尘如埃。这里只渡有缘,解其未了之念,换一程心安。” 语调依旧平稳,却字字千钧,默认了闻亭生刚刚的荒谬之言。
也许是因为刚进入院落时感受到的不寻常,如此不符合他坚守多年的唯物主义的话他也信了半分。
“如何算是有缘?”他试探性的问道。
时砚没有直接回答这个的问题,他的目光似乎越过了彦青,投向庭院深处某个虚空。
“缘起缘灭,自有其痕。”他放下茶壶,声音低沉了些许,“此刻,便有一缕未散的执念徘徊于此。”
彦青眉间一跳。
“你感受到了吧。”时砚问。
闻亭生一脸茫然的看着两人,自从时砚出现到现在他就一句话都插不上了。
插不进去话就算了,还听不懂。
“你们在说什么?”
彦青没有回答闻亭生,他缓缓抬起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件物品。
“什么东西。”闻亭生凑上去,“贝壳手链?你喜欢这个?”
一旁的时砚在看到手链那刻便笑出了声,“我说呢。”
“什么什么?你们一个两个的干嘛我怎么什么都听不懂。”
时砚不解释,而是赶着催着带俩小孩进屋子里换了衣服。
屋外,时砚独自走到院外湖边。
一颗石子被投进湖中,溅起一阵涟漪。
平静的水面浮上来一颗湿漉漉的人头,正朝着时砚眨巴眼睛。
“大人。”他道。
“怎么把那两个孩子弄到了水里。”
人鱼心虚的摆摆尾巴,“受到了惊吓,一时没忍住……”
时砚拧眉看着他。
人鱼委屈的低下头,“抱歉。”
“你的信物已经拿到了,三天后我会出发,请回吧。”说罢时砚便转身回了小院。
“谢谢大人!”人鱼朗声说到,一个跃起重新钻回了水里。
再回来时,屋内两人已经换好了衣服出来,时砚走到闻亭生身旁轻拍了下他的头,欣慰的说:“真是给我带来了一个好孩子。”
闻亭生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附和,“对,彦青确实蛮好的。”
时砚又看向彦青,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邀请,“告诉我你感知到的东西?好吗?”
彦青像受了什么蛊惑一般,不自主的点了点头。
手链是他扯着那根胳膊时不小心撸下来的。
闻亭生向他提到那条人鱼时他其实有了一些猜测,但十几年的无神论教育还是让他不愿相信。
他还想骗骗自己。
直到刚刚。
彦青摩挲着手里的手链,他的脑海中忽然多了一道声音。
“他说:‘愚蠢的妹妹以为走向了爱情的花园,没想到奔向的是腐烂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