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二章 第一次外勤(2) ...
-
话还没落,一只白毛鼠已经攀咬上我的靴子。
一股刺鼻的腐肉气息随着它的靠近弥漫开来,那味道混合着浓烈的腥臊与尸臭,像是把腐烂多日的死鱼塞进鼻腔。
我用力空踢了一脚,那老鼠爪子上像是带了倒钩,竟然没甩出去。
“这玩意也认牌子货?”他边换弹匣边后撤,“专挑贵的地方招呼!”
四周阴影里窸窸窣窣的响动越来越密集。
郑嗣方不说还好,他一提,我看着被老鼠尖牙刺穿的logo,心里火气,抄起照片抡过去,一下子就把那老鼠脑袋敲扁飞了出去。
照片也一下子脱了手,四分五裂,贺老三脑袋更扭曲了。我心里道歉,许诺再给老爷子加副纸牌九。
“先撤回院子。”
我甩了甩溅在靴子上的血,往门口退,身后突然传来吱嘎声,我猛转过身,看见原本四敞大开的屋门悠然关上,发出无可挽回的轻轻一声喀哒。
郑嗣方举枪打在门锁上,火星乱溅,锁四分五裂,门仍死死的。
我示意他让开,一脚踹上去,用了十成十的力,铁门上落下个深深的鞋印,却依旧死死关着,像是无法被任何外力撼动。
我又一脚上去,门板仍纹丝不动,反倒震得我脚底发麻。
“领导,你看玻璃。”
刚刚碎裂的玻璃,不知道何时完好的长回了的窗框上,郑嗣方面色不虞,一枪打过去,玻璃再次应声而碎,下一秒,郑嗣方骤然骂了句脏话。
“艹”
我循声望过去,浑身发凉:窗外不知何时被钉上了一圈细密的铁栅栏,我们刚刚在外面的时候根本没见到过……仿佛是从黑暗中悄然生长出来。
我瞄准接榫处连开数枪,后座力震得虎口发酸,铁栅栏岿然不动,只留下几个弹痕。
从我们开始靠近门窗,鼠群的攻击变得更加猛烈,郑嗣方打掉另一只快爬上我靴子的老鼠,“往后退,这不是普通的栏杆,它是想逼我们去地窖。”
我发自肺腑地厌恶这种被命运锁窗关门但留了个狗洞的感觉。
“狗洞”还明摆着是个陷阱……
这感觉糟糕极了,有种别人给了你个大嘴巴,你非但还不了手还得舔着脸说“谢谢,这边可以再来一下吗?”的荒谬。
像个绝望的正常人被迫做M。
慌乱间已经退到角落,我往下一看,正好踩在“陷阱”的铁环上。
越来越多的老鼠嘶叫着朝我们扑来,两人火力全开,一时间鼠尸横飞。但供桌下的老鼠无穷尽似的,一波踩着一波往上涌,郑嗣方笑容发苦,“领导,不能再拖了,下吧,再待一会儿我这大衣可就成渔网了。”
我火大得很,心里把这只搞鬼的灰仙全家问候了一遍:老娘压根没想除你,你倒是上赶着往上撞。
下,他妈的,一切恐惧都来源于火力不足。我们有枪,有枪,真理就在我们手上。
我在供应处待了那么久,上下通气,这次带来的装备别说灭鼠,屠龙都够了……
“走,下去!”
我当下打定主意,扯着铁环掀开地窖盖板,打着打火机在上面试了几秒,没灭后目测了一下深度,纵身跳了下去。
滞空了大概一二秒才着地,估摸比二层小楼还得高出不少,我活动了几下被震得发麻的双脚,仔细观察起了四周。
在东北农村,地窖就是小储藏室,简易实用,存点米面粮油,过冬蔬菜、土豆,一般两三米深,半间小房那么大。
贺老三家的这个地窖,规模明显超标——落地是条不见尽头的甬道,不到一人高,得弯着腰往里进,通道顶几乎就是贴着皮,连抬个头都费劲,但里面的空间很大,宽度够过辆车。
我摸出电筒扫视了一遍,发现四周墙壁被加固了一层木板,做工虽然粗糙,但看起来相当结实。
敲了敲,后面倒是实心的,不用担心会从这后面钻出只小羊羔大的灰仙。
确认暂时还算安全后,我顿时松了口气,冲上面喊他:“能下,安全。”
郑嗣方随后一跃而下,地窖盖板“咚”一声盖住了洞口的光,四周瞬间变得昏暗。
我们俩把跟着他落下来的几只老鼠打死,然后靠着墙稍作休息。
甬道向下倾斜,我举着手电冲甬道晃了晃。这只手电是标准的战术手电,光线的穿透力极强,白光档在夜里能照到几百米开外,此刻照在甬道,和天亮似的,让人略微能感觉到一点安心。
对讲机一直没反应,不知道是文理在忙没发现我们这边发生了状况,还是被磁场干扰后收不到信号。
上头鼠群攻击生锈盖板的剐蹭声透过缝隙不绝入耳,一下一下,听得人牙根发酸。等在这儿总归不是办法,我猫着腰准备进去一探究竟,忽然被身后的郑嗣方拉了一下衣服。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往里走。要知道每本悬疑小说的开头,都是因为主角被一件奇异的事物吸引,然后在单行道上再也回不了头。”
我问:“你的意思是在这儿等?”
“我的意思是,我走前面。”
郑嗣方冲我挑眉,目光闪闪发亮,“我这本跟那些不一样,我这本是热血打怪番!”
看见他满脸的跃跃欲试,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侧过身给他让路,并做了个“请”的手势。
末日先死英雄。
郑嗣方接过手电越过我,走在前面。
他边走边用电筒扫射墙壁,光束扫过之处,两边木板斑斑驳驳,布满深浅不一的爪痕。
他突然来了句:“你说这会不会是灰仙的‘涂鸦日记’?比如‘今日捕获两脚兽两只,味道一般,差评’。”
我扯了扯被汗水黏在后背的衬衫,没好气地说:“那咱一会见到它可得客气点,最好直接束手就擒,别成了灰仙日记里‘服务态度恶劣’的案例。”
郑嗣方的笑声在甬道里回荡。
这段路比我想的还要长,走了很久,前面还能通行,深的出乎意料。
甬道里泛着潮气,越往下就越热,躬身走路更费力,不一会儿我已经开始满头大汗,“方块。”
郑嗣方回头,我冲他摆摆手,“歇会儿。”
我俩靠倚着墙壁坐下,方块换了弹夹,“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确定没看到那排铁栅栏。”
“应该是障眼法,”我猜测道,“铁栅栏和玻璃有可能一直存在,是我们被迷了眼睛。你记不记得你用手抹的那层灰,如果玻璃从一开始就是破的,那层灰早被吹飞了……但是我们是从什么时候中的招呢?”
我们当时太急着去找尸体,忙中出乱,并没有觉察出异常,现在静下来想想,其实错过了很多细节:消失的棺材究竟是被鼠群吃了,还是被人为带走?
李明阳的三舅、舅妈、李母、二姨、表弟,以及他舅妈的母亲包淑德,算上他自己在内的七口人殒命,除了包淑德的残尸在派出所,其余六具尸体全都不翼而飞……
正复盘着,方块突然“啊”了一声。
“你有病啊!一惊一乍的。”我被他吓了一跳,狠狠剜他一眼。
“不好意思,领导,对不住对不住……但是你看这个,”郑嗣方把自己肩上的摄像头拆下来,调弄了几下递给我,“刚才在上面那些老鼠啃的尸体我拍了张照片。”
照片里,尸体已经只剩下半个头,一只眼睛被掏空,裸露在外眼眶全是黑霉,头发飘散一地,消瘦的脸像纸一样地白,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好像要说什么话没有说出来就断了气似的。
他凑过来看了一眼,声音闷沉,“看起来好像还是个孩子……”
我了解他悲天悯人的性格,于是劝道:“等这趟完事,结案报告交上去之后,让派出所帮忙查查近几年的儿童失踪档案,如果能找到孩子父母,就送她回去入土为安。”
郑嗣方点点头。
我出神地思考了一阵,“你说,东北人会觉得自己说的不是普通话吗?”
“什么?”
方块抬起头,脸上带着讶异,很明显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民调局在调令里写得考察评语是:办事沉稳,勤勉踏实,工作经验丰富,业务能力突出……一页看下来就一个缺点:普通话不标准。按理说,如果不影响到工作,仇懋安不会特意提这么一句,但怪就怪在这儿,仇懋安是黑龙江人,就算李明阳的东北口音重,他也是完全能听得懂的。”
郑嗣方有点懵,但他还是迅速跟上了我的思路:“你的意思是,李明阳的身份是假的?”
理论上不能,749局毕竟不是普通单位,能造假进来的可能性太低了,但疑点重重,我心里也犯嘀咕,偏偏这个时候还联系不上文理……
分析被迫卡住,失望的情绪向我袭来。我焦躁地拍打了对讲机外壳几下,回应我的只有刺啦刺啦的电流声。
我叹了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借着回忆理清思路,从另一个角度继续分析:
“还有一点,仇懋安说他‘业务能力突出’,凭我俩的交情,我这么多年就跟他开着一次口借人,他不至于派个愣头青忽悠我……那这个李明阳,死得是不是太容易了点。”
郑嗣方眼睛微微瞪圆,他问道:“你是觉得他没死?”
“我说不准。”
我看着甬道黑咕隆咚的尽头,一时间头大如斗,“但是文理说过,除了我们,没有人会来贺家,那门窗的障眼法设置的意义在哪儿?总不能是灰仙闲的没事干,在那儿放个阵法抓猫用吧?就算是动物,做事也得有逻辑啊。”
郑嗣方也迷茫起来,“那如果李明阳没死,他什么目的?困住我们吃我们?想抓两个人吃应该很容易吧,千里迢迢把我们从局里弄这儿来,是不是有点脱裤子放屁了?”
他顿了顿,又问:“所以我们手里是不是有什么是,他想得到,且确信我们一定会带过来的?”
我手一摊,意思是他的问题我一个都回答不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静静的在那里想事情,我总觉得一团乱麻里,有一根绳快被抓住了,但又总是差一点。
我眉头皱紧,视线落在保温杯上,想喝,心里又有点拿捏不定。
郑嗣方跟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吃了一惊:“老大,想不明白也没必要硬想,这世界有多少谜题是人类说不明白的,而且很多事不是你站在上帝视角就能看清楚的,为了这么个任务不值当的,工作而已,别太较真儿。”
正说着,前方甬道突然闪过一道黑影。郑嗣方瞬间握紧了枪,将手电光照过去,却什么都没发现。
“是错觉吗?”他低声说道。
我摇了摇头,“这里肯定有东西在盯着我们,不然枉费引我们下来一回。”
郑嗣方看向我,“那我们还继续走吗?”
我没他这么乐观,从跳下地窖开始,我就意识到这是没有退路的。
盖板上等着我们回去的老鼠没有上万也有几千,各个都摩拳擦掌等着把我们分食殆尽。
我们来贺家庄,只打了个外勤申请,压根没报备预备支援,等对讲机那头的文理反应过来我俩出事了,要和局里打报告申请,申请完了层级审批……估计支援从北京赶过来的时候,我俩骨头渣子都被消化干净了。
地下太闷,我长叹了口气,回望了一眼已经看不到的地窖口,思绪一刹那闪过,心里已经有了计划:既然已经被算计到这儿了,我们就必须要再往前走一步。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方块心领神会,“明白,那就往前走,来都来了,不亲眼见见这灰仙本尊,我还真心有不甘。”
说完,他便起身继续向前,我跟在后面,心里也十分没底,只好绷紧肌肉,紧盯四周,以防不测。
甬道里一时安静得有些诡异,只有我们的脚步声在回荡。
“滴答——”
细微的声音传入耳中,像是水滴坠地的轻响,在这死寂的甬道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和郑嗣方同时停下脚步,屏住呼吸。那声音间隔极不规律,时而三五秒一响,时而又沉寂许久,仿佛在故意挑逗我们紧张的神经。
前面的郑嗣方忽然小跑起来,手电筒的光束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照亮远处的石壁。
甬道越来越窄,走到后面,甚至需要人跪行。郑嗣方却越来越快,一溜烟就没了影。
“领导快来,这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