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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 干涸的湖泊(2) ...

  •     文理拖着装备箱在滩涂上走,铝合金箱子底蹭过鹅卵石,发出咔啦啦的响。
      我寻声看去,她护目镜镜片上映出的卫星云图正滋滋跳帧,湖心区那团螺旋云转得很急,像枚拧错的螺丝。
      似乎是感受到我的目光,文理侧目和我对视一眼:“磁场异常范围扩大至直径17公里。”
      她调试着风速仪,金属外壳映出她微蹙的眉骨:“湿度12%,低于人类长期生存的临界值。”
      风速仪的指针在5m/s刻度线来回震颤,文理把它放在机顶盖上,拿出平板,调出热成像地图:“蒸发量是降水量的300倍。”
      郑嗣方皱眉:“对牧民饮水和牲畜存栏的影响呢?”
      “地表水七日内蒸干,植被覆盖率下降62%,牲畜存栏下降47%。”她关掉仪器,“三月均温15℃,但干燥指数达危险级,人体脱水阈值提前至2小时。”
      大量的数据听得我脑子转得跟风车似的,半天才析出一个结论——这地方不能多待。
      漫天灰尘里,文理把“危险级”三个字咬得格外慢。
      凭我对她的了解,她说这话是在给郑嗣方打预防针——谨防他犯英雄病。
      但凭我对郑嗣方的了解……
      “嘶——”
      正走神呢,就听王留情夸张地吸了口气:“比阿拉跑全马还遭罪?”
      就他这身板还跑马拉松……我狐疑地看向他和我胳膊差不多粗的小腿……不太相信。
      “马拉松赛事的标准环境是相对湿度40%-60%,此处当前湿度12.7%,相当于是一台活体蒸馏器。”文理说,“汗液刚排出就会结晶,划破皮肤。”
      小陈警官下意识摸向脖颈,那里果然有细小的血痕,被盐晶黏在皮肤上。文理从背包侧袋抽出支针管,里面装着透明凝胶:“涂抹外露皮肤,延缓脱水。”
      她说完,将平板递给我,屏幕上的数据流全线爆红,蒸发量曲线像把锋利的刀划开蓝色背景:“蒸发系数突破临界值,空气含水率预计17小时后跌破个位数。”
      她就着我的手操作触屏,调出卫星云图,螺旋云团中央的红色区域正在吞噬绿洲:“而预计3天内,地质磁场异常范围将扩大至300平方公里,和2009年的磁暴数据吻合。”
      郑嗣方的手指在车顶敲了三下:“文大天才的建议是?”
      “撤到哈密,向局里申请三支特勤队、两支地质勘探组,”她摘下护目镜,“带全频段磁场干扰器和重金属探测仪。”
      王留情挑眉:“阿拉刚来就撤?龙吸水还没——”
      “这根本就不是龙吸水!”
      她打断他,指尖划过热成像图里那片蜂巢状空心的雅丹群,“源头也不在我们预计的方向……这里地层里有规则金属排列——这是人为设置的热蒸发场,在高温提炼某种物质时,产生了巨量水蒸气。正好撞上这场雷暴,强烈的上升气流像泵一样,把地下的蒸汽全抽上天了!”
      “他们提取的物质,初步推断,应该是汞。”
      “汞?”我喉结滚动着吞咽唾液。
      文理点头:“常温下液态,矿石形态呈银白色,易挥发——你们闻到的铁锈味混着咸涩,就是汞蒸气的味道。”
      郑嗣方用靴子碾着地上的沙砾:“我爸的矿场早年开过汞矿,那东西提炼时要用碳还原法,高温焙烧矿石……”
      他突然停顿,目光扫过雅丹群扭曲的岩壁,“有人在地表用强光聚热,提炼地下的汞矿?”
      郑嗣方分析完便看向我,视线里待了一种“哥牛吧、快夸夸哥”的自豪。
      我五官全皱在一起,因为太震惊以至于没忍住骂出声:“落点地吧少爷,拿卫星和驻军当瞎的?”
      要真像他说的这么大工程,那也用不上我们来,边防早该出面了……一瞬间我怀疑了很多,比如郑嗣方的学历是买的、再比如,他其实是智障、或者是一个完全不熟悉我国国情的间谍……我倒宁愿他是间谍。
      郑嗣方脸上的得意僵成石膏,眉峰还翘着,眼角却先垮了。连带嘴角那道“求夸奖”的笑纹,都蔫巴巴地耷拉成了括号。
      他蔫头耷脑的样子像棵被晒瘪的仙人掌。
      我烦躁地叹了口大气,见他盯着滩涂上的盐晶发呆,耳尖还红着,到底是把到了嘴边的“智障”咽回去,抬手拍在郑嗣方后颈,“得了得了,算你思路清奇,万一查到最后真让你说准了,回头我去局里给你申个‘督查有力’的奖状。”
      郑嗣方被我拍在后颈的手劲震得一晃,耳尖那抹红倏地漫到了颧骨。
      王留情见缝插针:“那咱先撤?郑哥侬那飞机还能叫回来不?”
      小陈的指甲抠进掌心,警服领口泛着一圈白——“第七天了……”
      他声音酸涩,羊拐骨在掌心磨出红痕,“羊群开始啃食骆驼刺的根,小莎车抱着陶罐等了我三次……”
      见我们萌生退意,小陈不得不坦白:自绿洲干涸以来,他就再没喝过一口净水。戈壁风扑向他开裂的唇瓣,身后三十里的牧民定居点里,最后一口压水井已在昨夜彻底枯竭。
      文理伸手抽回平板,金属壳边沿磕到我指节,发出轻响。她垂眸看了眼我攥紧的拳头,指尖无意识摩挲平板边缘,眉尖微蹙。
      卫星云图上的红色漩涡像扩散的癌细胞,沿着雅丹群断层线啃噬。
      她凑近时风衣扬起,低声道:“这事儿不在咱们业务范围内后,磁暴、汞毒、干燥——单凭咱们这点人手,填不了这么大的坑。”
      她弯腰轻拍海焰的脊背,小家伙此刻正频繁舔舐前爪掌纹,肉垫间的淡金纹路因缺水而泛起白痕。
      文理抓起把沙子任由其从指缝漏下,沙粒擦过海焰鼻尖时,它竟本能地张嘴去舔。
      “我们的设备都需要至少百分之三十的空气含水率,更何况是,生物。”
      我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龙喜水,这种干燥度,龙根本活不了。就算真有龙,也早该就着沙暴干成标本了。
      郑嗣方瞥见海焰的动作,从战术背包抽出军用水袋。他屈指敲了敲瓶盖,小猫霎时激灵竖起耳朵,歪头转向他,白绒绒的尾巴在沙地上扫出月牙形浅痕。
      他单膝跪坐在沙地上,护目镜滑到鼻尖也没顾上推,指尖轻挠海焰下颌露出的淡金肚皮。海焰跑两步过去,爪子扒着他靴跟站稳,粉红舌头卷着水袋软管咕嘟咕嘟舔了半分钟,尾巴尖烦躁地拍打他膝盖。
      郑嗣方用拇指腹抹去它嘴角溢出的水珠,指腹触到犬齿间卡着的银白色沙粒。
      他眉头微蹙,捏住海燕后颈软肉轻轻晃了晃,另一只手替它拨掉齿间沙粒。
      夜风骤起,卷着沙子扑来,他下意识侧过身挡住海焰的脸,护目镜滑到鼻尖,却在抬头时与文理的视线相撞。
      见我们视线都过去,文理再一次劝道:“即使先抛开缺水不谈。”
      她点开磁暴预警,“一旦发生磁暴,电磁脉冲会熔断所有精密元件,包括你们包里的炸药——”
      顿了顿,文理把“汞含量超标”警示调出来,她说:“地表径流汞浓度超标七倍,地下含水层碳化率92%。无防护暴露48小时,肺泡纤维化率超60%,72小时后中枢神经不可逆损伤——现在这种湿度下,汞蒸发速度只会更快。”
      “所以更要在那之前进去!”郑嗣方侧身挡住小陈颤抖的肩膀,与文理保持着一臂距离,“这些村子里有几百户牧民,他们连‘空气有毒’这件事情都不知道……”
      文理闻言骤然沉下脸,睫毛在护目镜下投出锋利阴影,“郑嗣方,你是来上班的,不是来当救世主的,你车里的急救包连三十人都未必够,拿什么填三百个窟窿?”
      “逞英雄前先算清楚账——”文理唇角扯出抹带刺的冷笑,“别等你那救人计划泡汤时,还要我用勘探雷达给你捞尸体。”
      郑嗣方脖颈青筋随着呼吸剧烈起伏:“那我们就见死不救,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牧民中毒?”
      王留情蹲在沙丘阴影里,桃木剑无意识划拉着沙面,听见郑嗣方陡然拔高的吼声,他手一抖,“画作”变了形。
      他慢悠悠站起身,走到两个剑拔弩张的人中间,“郑哥,容阿拉提醒一下,贺家庄的时候,大家勿也是这么想的,‘看一眼就走’、‘寻到就退出去嗷’,结果呢?”
      结果不言而喻。
      郑嗣方的后背瞬间绷紧,像是被人兜头浇了桶冰水。他眼底翻涌的怒意凝滞,沉默地看向我。
      整个过程我一言不发,文理和王留情此时也将目光投向我。
      “都吵够了?我还以为你们得把人脑子打成狗脑子,才能消停呢。”
      我的声音盖过风啸,风沙卷着沙葱碎屑扑进嘴里,咸涩刺喉。我问文理:“牧民的水源还有多久干涸?”
      “卫星云图显示,最长不超过16小时。”
      小陈突然单膝跪地,羊拐骨护身符磕在北汽车门上:“求你们……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他抬头时,眼角挂着沙粒,却死死盯着我的眉心,没敢看向任何人的眼睛。
      郑嗣方的靴子踩碎脚边风干的梭梭草,他直接拽住小陈的胳膊往上提,皮夹克拉链蹭过对方警服袖口:“先起来,我们不撤。”
      “小陈,”我说,“再给我们讲讲真实的情况吧。”
      小陈蹲在沙丘阴影里,羊拐骨在掌心碾出月牙形红痕。他袖口挽起,露出被风吹得发糙的皮肤,“你们说的汞啊、磁暴什么的我听不太懂,我只知道,七天前,第一个龙吸水出现在青湖子,直径不过百米,卷着水花转了两圈就散了。我们都当是怪事,直到第二天……”
      小陈喉结滚动,盯着越野车后备厢的矿泉水桶,“它挪到了苏木海子,把整个湖吸成白花花的盐滩,连湖底的泥鳅都晒成了鱼干。”
      王留情的桃木剑停在沙面上,剑脊映着小陈颤抖的睫毛:“每天挪一个湖?”
      “像长了腿似的。”小陈声音发闷,警服领口结着多层盐痂,“第三天吸光了双泉眼,第四天是月牙泡……到今天,整个罗布泊东缘只剩天鹅湖还剩点水,面积不到从前的十分之一,湖底的盐壳能戳穿汽车轮胎。”
      文理突然蹲下身,指尖扒开沙粒,露出底下泛着青光的盐晶:“蒸发的速率在指数级增长。”
      她调出平板,卫星云图上的蓝色斑块正被红色鲸吞,“按这个速度,天鹅湖将在十小时内彻底干涸,到那时候,周边五百公里内的地表水就全部蒸发殆尽。”
      “容我再重申一遍,我们带的水数量有限,到时候别说救人,自救都困难。”
      王留情突然吹了声口哨,调子诡异地拐了个弯,从挑逗到紧张,我和郑嗣方同时抬头,就看到王留情一脸严肃地看向月亮。
      沙漠的月亮不该是这样的。
      它悬在靛蓝天幕的喉结处,像枚嵌进皮肉的毒紫色喉钉。
      初升时只是边缘泛着淤青,待爬过雅丹群的断脊,整个球体已肿胀成腐败的心脏,表面浮着蛛网状的暗紫色血管,每道都在随着某种心跳频率抽搐。
      这是愤怒的月亮。它的紫光扫过沙丘,本应该金黄的沙砾褪成瘀青色,像是死了很久的尸体色。
      王留情的桃木剑“当啷”一声滑进沙窝,他盯着紫月吞咽唾沫的声响格外清晰:“这月亮跟被人揍肿了似的……”
      话音未落,海焰突然伏低前身,脊背在月光下绷成弓弦,喉间溢出介于猫叫与低频震动之间的气音,它尾尖的光忽明忽暗,前爪狠命刨击沙面,像是在努力抑制。
      文理吼道:“都别抬头看月亮!”
      郑嗣方蹲下身按住海焰颤抖的脊背,顺势挡住小陈等人的视线,他指腹蹭过海焰耳朵,突然愣住,“领导,你来一下,孩子有点应激。”
      我皱眉,弯腰捞起发抖的海焰,手摸到它耳后凸起的鳞片——原本柔软的绒毛下,正钻出指甲盖大小的淡金鳞片,边缘泛着烛火般的光晕。
      心跳陡然漏了半拍,我迅速用外套裹住它,假装整理背包带,将鳞片掩进布料褶皱。
      文理伸手过来查看,手套蹭过小猫温热的皮肤,动作比平时放轻了三分。远处紫月的光掠过她护目镜,我看见镜片倒影里,她睫毛轻轻颤动,唇角淡成一条细线,“磁场紊乱导致生物本能失控,得找个屏蔽磁场的地方。”
      小陈急忙问到:“牧民家行吗?”
      王留情补充道:“这边的牧民大都住在石英岩附近。”
      文理点头。
      郑嗣方即刻反手拽开车门,“钱师傅,检查油箱!”
      海焰的爪上也开始泛起鳞片,白色绒毛从指甲开始一寸寸褪去,露出的皮肤顷刻间就被龙鳞布满。
      小陈忧心的目光投来,我用袖口不着痕迹地遮住。
      王留情懒洋洋甩着桃木剑绕到越野车旁,用剑柄戳在小陈的后腰上:“愣着喝风呢?上车啊!”话音未落自己先钻进后座。
      小陈踉跄着跟着他爬进后座,警服纽扣刮过门框发出细响。
      文理弯腰捡起被风吹跑的设备包,忽然伸手按住我肩头,声音混着越野车发动机的低鸣,“我设备包里有冰袋,先给它敷在耳后,能减缓应激反应。你看看自己的身上有没有……”
      不说还好,文理一提起,我手臂的肌肉突然不受控地抽搐了一下,衣服下面传来细密的灼痛。
      “我没事,先上车。”
      我钻进猛禽车里,听见自己刻意放轻的呼吸声,感到后颈一阵异样的凉。海焰的爪子扒着我的锁骨,我隔着布料摸到它背部的脊椎骨——那里已凸起细密的鳞片。
      “冷就把围巾披上。”郑嗣方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我这才注意到他后视镜里的目光,慌忙扯过座椅上堆放的围巾披上。
      文理在旁边翻动设备包,金属零件碰撞声里,她的指尖忽然触到我皮肤,我浑身绷紧,却见她只是扯过安全带替我扣紧,“磁暴预警升级了。”
      我小心翼翼点了下头。海焰在我怀里不安地扭动,尾巴尖的烛火扫过文理手背。她低头逗弄小猫,发丝垂落遮住侧脸,我这才敢松口气。
      王留情的越野车已经蹿出十米远,车灯在沙丘间划出两道光弧。小陈的脸贴在后车窗上。
      “你们车跟紧我们!”
      他的声音从王留情对讲机传过来,“夜晚风沙大,迷路就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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