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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欢迎来到永生之海” ...

  •     沙粒在月光下泛起银白色的涟漪,陈骁的登山靴陷进流沙里时,他听见了那个声音。
      像千百根生锈的琴弦同时崩断,尾音里带着金属震颤的嗡鸣,顺着耳道钻进颅骨深处。
      他抬头望去,三公里外的地平线上,五道灰白色水柱正在缓缓升起,它们扭曲着缠绕在一起,在血红色的月亮下形成巨大的螺旋。
      细沙违背物理法则地向上浮游,在他眼前组成短暂的几何图腾,又迅速崩解成银色尘埃。
      卫星电话突然发出高频啸叫,屏幕雪花中浮现出自己的脸——不,那不是他的表情。
      倒影的瞳孔收缩成竖线,嘴角裂至耳根,露出锯齿状的反光,像是某种生物在模仿人类的笑容。
      凝血般的圆月悬在螺旋顶端,将五根汞柱照成透明的灰柱,陈骁这才看清里面裹着的东西——不是水,是密密麻麻的人影。
      他们穿着不同年代的科考服,双手贴在汞柱内壁上,每张脸都呈现出极度的惊恐,而他们的眼睛......全都在盯着陈骁的方向。
      “陈老师!龙——”身后传来周媛的尖叫,尾音像被剪刀剪断般突兀。
      龙吸水出现了。
      陈骁在心里补全她没说完的话。
      这位年轻的女地质员跌跌撞撞地跑来,防风镜片上沾着沙尘,“张教授他们……张教授他们不见了!”
      她剧烈喘息着,脖颈皮肤下透出珍珠母贝的冷光,随着呼吸频率明灭不定。陈墨注意到她脖子上挂着的项链不知何时变了颜色。
      沙粒打在防风镜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周媛急切道:“他们刚才还在测量沙丘移动速率,可是龙吸水出现的瞬间……”
      她喉结滚动,咽下的不知是沙尘还是尖叫。
      七天前他们这支科考队进入罗布泊时共有九人,现在只剩他和周媛。
      三天前他们在宿营地发现第一具尸体——生物学家老吴仰面躺在沙丘上,胸腔被整个掏空,但方圆十公里内连只沙鼠的脚印都没有。
      最诡异的是,老吴的防风衣内侧用血画满了正字,那些歪歪扭扭的笔画最终汇聚成一个箭头,指向此刻正在天地间扭动的龙吸水。
      防风衣内侧的血字已经氧化成暗褐色,陈骁数过,总共十七个正字。
      他忽然想起老吴生前总说的那句话:“罗布泊里的东西不是吃人的怪物,是生人的 womb(子宫)。”
      当时对方眼里映着营火,手指神经质地摩挲着地质锤磨损的金属握柄,指腹在凹痕处反复划动,仿佛在临摹某种早已失传的符号。
      此刻陈骁的指甲不自觉抠进掌心,血腥味混着沙粒的咸涩在齿间散开。
      沙粒拍打在脸上的触感突然消失,陈骁意识到自己正站在绝对寂静的中心。
      五道水柱交汇处浮现出镜面般的湖泊,月光在湖面碎裂成无数银屑。
      他看见周媛的倒影突然转过头对他微笑,而现实中的周媛明明还呆滞地望着天空。
      更可怕的是,那些漂浮的银屑正在组成文字——用两千年前就失传的佉卢文书写的“永生之门”。
      但这一切……周媛仿佛视若无睹。
      “陈老师,您看湖里……”周媛的声音在发抖。
      陈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浑身血液瞬间凝固——月光穿透水体,平静的湖面下,九个穿着科考服的人影正在缓缓上浮。
      最前面的那个秃顶男人穿着张教授常穿的米色马甲,跟在后面的高个子分明是三天前失踪的向导巴图尔。
      但真正让他心脏停跳的是那些面孔。但这些人影的脸……全都是他和周媛的样貌。
      他们闭着眼睛,皮肤呈现出溺水者特有的青灰色,每具躯体的左手腕都缠绕着锁链,链子上挂满刻着人脸的铜牌。
      陈骁盯着那些东西,铜牌似乎可以觉察到他的视线,开始逆时针旋转。每块牌面都刻着不同表情的人脸——微笑的他、哭泣的周媛、尖叫的自己、麻木的她,排列组合成噩梦般的万华镜。
      “啊!!!”
      周媛突然发出非人的惨叫。
      陈墨转头时,看见两个周媛正在沙地上撕打。
      穿蓝色冲锋衣的那个眼角有颗泪痣,穿灰色防风衣的那个脖子上戴着银色项链——他记得今早她在帐篷里用酒精棉片反复擦拭过,但那条……是银色的吗?陈骁有些记不清了。
      沙粒在她们周身形成小型旋风,细沙摩擦产生的静电让两人头发直立如钢针。
      灰色周媛的指节突然发出竹筷断裂的脆响,无名指和小指以反关节角度伸长,末端裂开成三趾利爪,尖端还挂着半透明的黏膜。当利爪捅进蓝色周媛眼窝的瞬间,陈骁听见某种果冻状物体爆裂的声响,飞溅的血液在接触沙地的瞬间汽化,腾起的红雾中浮现出无数张重叠的人脸。
      “快走!”陈骁拽住呆若木鸡的周媛往越野车方向狂奔。
      后视镜里,五道水柱开始向中心坍缩,镜面湖泊泛起血色的泡沫。
      他的脚掌几乎踩穿油门踏板,忽然听见后备箱传来规律的敲击声,像是有人用指节在轻叩钢板。
      车载电台自动开启,传出张教授断断续续的求救:“坐标镜宫B17区,它们在干嘛?它们要用我们的倒影当……不要看……倒影……”话音戛然而止,被生锈齿轮绞转声所取代。
      陈骁看见仪表盘上的水温表指针突然倒转,红色液柱逆流回水箱,仿佛时间在车内形成了微型漩涡。
      他正要踩下刹车查看,眨眼的瞬间,车载电台的电流声戛然而止,后备箱的抓挠声像被按了静音键,中控屏恢复成单调的雪花点。
      唯有转速表指针还在疯狂颤抖,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肾上腺素飙升下的幻听。
      后半夜的沙漠冷得像停尸房。
      陈骁把车停在一处雅丹地貌的背风面,车载温度计显示零下十九度。周媛蜷缩在副驾驶座上,睫毛结着白霜:“陈老师,您记得我们进罗布泊第几天了吗?”
      她说话时呼出的白雾里悬浮着细小的晶状体,在月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第八天。”陈骁往手心里哈着热气。
      GPS从三天前就开始显示他们一直在原地打转,电子设备里所有关于时间的记录都停留在进入罗布泊的第四天。
      他摸出贴身携带的怀表,表盘上时针正逆时针旋转,表盖内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血手印。
      周媛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可是我的记事本……我的记事本上记着今天应该是第十三天。”
      她的手指像被冻僵的枯枝般抽搐着,指甲在皮质封面上刮出三道白痕,才终于掀开皮质笔记本,陈骁看见那些工整的字迹间爬满暗红色的霉斑,最新一页用口红写着七个血字:不要相信陈教授。
      她的手指像被冻僵的枯枝般抽搐着,指甲在皮质封面上刮出三道白痕,才终于掀开笔记本。陈骁闻到一股混合着铁锈与霉菌的腥甜气息——那些原本工整的地质记录间,暗红色霉斑正像活物般蠕动蔓延,菌丝末端沾着半透明的黏液,在月光下呈现出心脏跳动的节律。
      周媛的喉结剧烈滚动,最新一页的纸面上,口红写的血字还在渗着油脂,“不要相信陈教授”七个字的笔画间爬满细小的裂缝,每个裂缝里都渗出比夜色更黑的液体,仿佛文字本身在渗血。
      她突然用指甲抠住纸页边缘,指腹蹭到那些诡异的霉斑,立刻发出被灼伤般的尖叫——沾到黏液的皮肤正在迅速角质化,浮现出与人鱼鳞片相同的菱形纹路。
      “这不是我写的……”周媛的声音像绷到极致的琴弦,尾音突然被某种无形力量掐断。
      她抬起头,陈骁看见她瞳孔里的自己正在分裂——左半张脸是他惯常的冷静神情,右半张却扯出诡谲的冷笑,两瓣嘴唇甚至在同步开合,仿佛两个灵魂在共用同一具躯壳。
      “啊!”
      周媛的尖叫被越野车突然的剧烈震动撕裂。
      车身猛地跳起三十厘米,底盘传来金属扭曲的吱呀声,仿佛有巨手正在下面扳动车架。
      陈骁抄起地质锤踹开车门,手电筒光束扫过后备箱时,他看见箱盖正在有规律地鼓动,就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呼吸。
      他仔细观察,裹着沙粒的气流在这时卷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那是陈骁自己的脸,右耳只剩半截软骨,眼睛是两个漆黑的窟窿,眼窝正淌着银沙。
      像一个劣质的复制品。
      复制体的胸腔敞开着,肋骨间卡着半块青铜镜,镜面映出破碎的星空,齿轮转动的咔嗒声混着液体滴落的黏腻响,从胸腔深处传出。
      “正字是死亡计数器,陈教授。”
      复制体咧开嘴,牙齿缝里漏出沙粒,“每个正字代表你杀死过一个自己。”
      “他”残缺的食指划过沙地,歪斜的刻痕突然渗出血水,汇聚成他们此刻所在的雅丹地貌俯瞰图——那是个巨大的浮雕群,中心正是他们停车的位置。
      “还记得老吴画的正字吗?”复制体发出咯咯的笑声。
      “箭头指的不是龙吸水……”复制体的喉咙突然被无形力量攥紧,眼球从眼眶里爆出,“是镜……”
      话音未落,“他”头颅如西瓜般炸裂,脑浆溅在车门上,瞬间凝固成佉卢文“祭品”,每个笔画都在蠕动着生长出细小的人面纹路。
      陈骁倒退着撞在车门上,后颈突然触到冰冷的金属。
      周媛用猎枪顶着他的脊椎,她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声音里带着哭腔:“三天前我亲眼看见您被流沙吞没,可是第二天早上您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营地。”
      她的瞳孔突然收缩成竖线,“现在请您告诉我……”她突然顿住,枪管开始剧烈颤抖。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月光下的岩柱群中,二十多个“陈骁”正从四面八方缓缓逼近。
      他们有的浑身溃烂露出森森白骨,有的皮肤下鼓起游动的鳞片状凸起,最右边那个甚至保持着三天前坠入流沙时的惊恐表情。所有复制体的影子都异常臃肿,像是背负着无数重叠的人形。
      周媛的猎枪开始震颤,枪管表面浮现出与复制体胸腔内相同的镜面纹路:“它们在模仿你……不,它们就是你。”
      她突然哭笑着摇头,下颌骨发出错位的轻响,“而我呢?我是不是也早就死了,现在只是你镜像里的一个碎片?”
      陈骁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他盯着她瞳孔里晃动的自己,突然注意到所有复制体的影子都比实体庞大三倍,那些肿胀的阴影里,重叠着无数个不同年代的科考队员——有五十年代的勘探员、有九十年代的旅行者,还有他从未见过制式的古代士兵。
      远处的龙吸水再次发出琴弦崩断的尖啸,当第一个复制体张开布满锯齿的嘴时,他听见周媛扣动扳机的声响。
      与此同时,“这是第多少次轮回了?”某个复制体咧开嘴角,露出满口鲨鱼般的尖牙。
      “他”的舌头分裂成三条细长的肉须,“每次你以为逃出去了,其实不过是掉进更大的循环。”
      所有复制体突然同时抬手,陈骁看见自己左手腕内侧不知何时浮现出鳞片状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冷光。
      那些鳞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臂蔓延,每个鳞片内侧都映照出不同时空的死亡瞬间。
      他身后的周媛突然发出凄厉的尖笑,她的下颌骨裂开成四瓣,露出环形分布的利齿:“欢迎来到永生之海。”
      她手中的猎枪融化成一滩银白色液体,顺着陈骁的鳞片纹路渗透进皮肤。
      他盯着这些液体,拼了命地想跑,脚下却纹丝不动。
      二十多个复制体同时张开双臂,他们的血肉如流沙般剥落,露出体内密密麻麻的青铜镜阵列。
      陈骁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分裂成无数碎片,每个碎片都坠入不同的时空回廊——
      他看到三天前的“自己”正把匕首插进某个复制体的心脏;看到周媛在笔记本上记录着根本不存在的日期;看到张教授在镜面湖泊下敲击着看不见的屏障;最恐怖的是某个画面里,浑身覆盖鳞片的“自己”正跪拜在一座由人骨堆砌的祭坛前,祭坛中央矗立着一面巨大的石镜,镜中伸出无数缠绕蛇鳞的手臂。
      不,不要这样,不是这样的!
      他没有杀过人,这些都是假的,这是幻境,他要逃,他要逃出去。
      “别挣扎了,你也是假的……不然,你怎么没有进沙漠前的记忆呢?”
      周媛的手化为利爪,刺向他的眼睛。
      他听见筋膜撕裂的轻响,灼热的血光从眼窝炸开,顺着颧骨流进嘴角,铁锈味塞满鼻腔和喉咙。
      所有神经都在太阳穴炸开,剧烈的眩晕让陈骁踉跄着跪倒,手指深深抠进沙地,却感觉不到指甲断裂的疼痛。
      不,他有的!陈骁在心里大喊,却怎么也搜索不到任何沙漠外信息。
      当最后一片意识即将消逝时,陈骁突然听见后备箱里传来婴儿的啼哭。
      他残存的右眼瞥见车载时钟开始疯狂倒转,沙尘暴中浮现出越野车刚进入罗布泊时的场景,陈墨突然想起进入罗布泊前那个驼铃老人的警告。
      老人皲裂的嘴唇间漏出带着腐臭味的低语:“龙吸水不是气象现象,是那些东西在镜子另一面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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