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被蛊惑着做了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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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5）班的数学老师姓□□十多岁。皮肤黑黄，很瘦，颧骨很高。赵蝉总觉得她的颧骨上面只覆了一层皮肤，中间没有一点点脂肪。她的头皮总是梳得紧紧的，头发在脑后绾成一个低低小小的髻。似乎，她也从不穿蓬松的衣服，即使最冷的冬天。她整个人完全是“蓬松”的反面。很多年后，赵蝉看到了晚年林徽因的照片，那种感觉和陆老师很像，都是瘦弱中显出一种不被糊弄的精干。
陆老师教课极好。她教学生画线段图解应用题。赵蝉一直数学很好，曾有整个年级只有她解出了期末考试最后一道应用题的壮举。不过，那来自她对数学的直觉，就像语文也有语感一说一样。自从她从陆老师这里学到了作线段图的方法，什么甲乙的相遇与追及问题、水池同时灌水与放水问题、甲乙丙一起工作计算效率时间工作量的问题，她全能稳定地做出来了，不靠直觉和侥幸。班里不少以前成绩不好的学生也感知到了数学的妙处，在数学上成了“好学生”。
她同时非常严厉，在数学上糊弄她是完全不可以的，她甚至会体罚。得到她最严厉对待的是一个叫严宁的男生。严宁也是五年级才转来实验小学的，班里同学以前没人认识他。他爸爸是少有的特别重视学习的家长，几乎每天都能在学校看到他，经常热心向其他家长传播关于学习的资讯，比如市里重点小学用什么奥数书、县一中哪个老师教得好之类。赵蝉听同桌徐捷说，严宁爸爸以前是陆老师学生，所以把他交给陆老师狠狠教育。严宁被安排最靠近讲台的独座，一旦考不好，陆老师就用教鞭打他的背。
对女孩子，陆老师温柔一点，用的是刀锋一样的话语。有一次课间，班里同学们起哄一位男同学和女同学，为他们举行“婚礼”。小学生们课间有很多奇怪的活动，比如（1）班班长会扮作女王大人带着一群随从在操场巡游，（4）班男生扮大灰狼、女生扮小白兔在操场上追来逃去。赵蝉那天对这个起哄的“婚礼”特别投入，和朋友大声喧笑。似乎，她心中一种深埋的情感在这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忘形了。
赵蝉是个“一看就是学习的孩子”，很少有在人前张扬表达的时候。忘记了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就开始先看向他人、再决定是否表达自己的情绪；也忘记了从什么时候起，她就羞于展示自己的喜好。甚至她在书店看书，父母向她走来，她都要翻到另外一页，以免让他们看见自己正在沉迷的那一页。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大概是因为每次的“张扬”表达总是得到负面反馈吧。
这就是一次。
“赵蝉，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心都不在学习上了，怪不得这次就考了这么点分，退步退到哪里去了！”
走廊里陆老师尖锐的声音简直划破了赵蝉脆弱的自尊，她像个放了气的气球委顿在那儿。
她忘记了那天她是怎么回到教室又是怎么回家的，忘记了第二天是怎么有勇气去上学的，忘记了上数学课前是怎么做心理建设的。简直丢人到想隐身起来，任何人都看不见她，尤其是王简。她也忘记了王简那天在不在场。也许这些忘记是一种心理上的自我防卫。
就在那段日子里，发生了一件赵蝉有时觉得像在梦里的事。
一个中午，父母有饭局，给她留好了饭就出去了。她一个人在家，吃了饭，闲闲地看《上下五千年》，看的是汉惠帝不满曹参当宰相无所事事，让他儿子曹窋问他缘故。一个周内的中午，因为爸妈不在家，她的心情、举动都惬意得像在过周六。
后来，不知怎么就在沙发上睡着了，正做着上学迟到的梦时，被一阵电话铃惊醒。这时已经是下午四点。起身、拎书包、骑车往学校赶，条件反射般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赵蝉到了校门口。学校大门紧闭、针声可闻。她以前从未在这个时间到过学校，周内的上课时间学校这幅样子似乎没什么反常，但她就是觉得眼前的景象静滞得诡异。她忽然怀疑这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刚才那个梦还未结束？她仍然很困，困到记不起紧闭的校门是怎么打开给她放行的。她走进教室，因为太困，眼神与陆老师对上时也不觉得怕。桌上摊着张试卷，同桌告诉她今天数学单元测验。
她抓起笔就写，就这样绵绵沉沉地做着题，笔时而从虎口滑下去，她便再抓起。这么做下去，不知道能不能考80分。这对赵蝉来说有点吓人。她的数学95属于遗憾，90是退步，80……尤其是最近刚被陆老师骂过退步。但她太困了，完全没有力气去担心。
半梦半醒间，她忽然感到周身的空气变得清新而温暖。有人蹲下，然后是离耳边很近的声音：“ABBAD,BDCDC……” 重复了好几遍。近到对方的呼吸触到了她的耳朵和脸颊。
赵蝉侧过头。是王简。竟然是王简？
“选择题答案。陆老师在自己卷子上写的。”看她在试卷空白处记了下来，他把地上的手套装进书包，拉上拉链，站起来走出了教室。
赵蝉交卷的时候已是傍晚。那是一个有晚霞的傍晚。橘紫色的晚霞射进教室里，让“教室”这个紧绷而刻板的地方也变得松弛柔和了。这样的学校可以被称为“校园”，而不是干巴巴的“学校”。直到放学时，她还是困得很，是徐捷架着她、把她送回家的。
晚霞自然也洒在她们回家的路上。被笼上晚霞的县城也不是往常那样的灰败荒芜了。从实验小学到赵蝉的家，要先上后下一个长长窄窄的坡道。她们走在老旧的水泥板铺成的坡道上，坡道两旁是低矮的灰黄色水泥房屋和逐渐亮起来的横的竖的招牌——红树林精品店、老地方文具、三缘书店、陈志小吃、鑫鑫音像——以及从坡道顶端一直绵延而下的纠缠的电线。晚霞从它们缝隙间的天空露出了短短一抹温柔的橘紫色，仅仅是这一抹足以让周围的一切流光溢彩又放松和煦起来。简直是漫画场景。
赵蝉被这样的景象感动着，她觉得人就应该生活在这样的氛围中，而不是高声大气地说话、着急忙慌地做事、心头永远悬着什么要担心。
无论怎样想，她都觉得今天发生的事简直是个隐喻。今天的一切都与她以往的行为方式相反。赵蝉以前从没尝试过依赖他人。12岁的她，上学是最大的事。这件最大的事，她从来都是自己操心所有事，解决所有问题。任何一点小差错都会让她非常担心。在她的内心深处，出了差错，是没有人会帮她解决的，只有靠自己。而她对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没那么自信。有一次，刚开学不久，语文书丢了，她简直感觉天塌了。不想面对这件事，她甚至想过离家出走。老师经常这样训话：“你不是为我学的，是为你自己学的。”意在说有些同学吊儿郎当，把学习当别人的事。赵蝉倒是羡慕那些同学不害怕出错、觉得有人兜底的松弛。
而今天太不一样了。她第一次睡过头，迟到了一个半小时。原来，这也不会怎样。老师打电话到家里，还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她第一次直到放学还困得人事不省，原来，也没有因无人发现而被锁在教室，而是亲密地搭着徐捷的肩膀，伴着晚霞回家，她第一次和同学这样亲密。第一次在半梦半醒间考试，原来，也没有零分，凭肌肉记忆也能解出一些题。更神奇的是，居然有人告诉她正确答案，居然还是那个让她想起来心里就又甜又酸又轻飘又滞重的人。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这样困的，很明显吗？他平常都这样早交卷吗？还是……赵蝉只知道他做课堂作业喜欢追求速度，至于考试，每次考试她太专注了，从没注意过这个问题。他是故意走到这边时掉了手套吧，好顺理成章停下。
原来也有人会观察她的样子，注意她的需要，在她需要时给予帮助吗？
他竟然帮她作弊。
她竟然被他蛊惑着作了弊！
“你今天怎么进来的？你知道，二实小校霸带了人要来打（4）班一个男生。几个大门都锁上了。”下坡时徐捷说。
真是不同寻常的一天。赵蝉第一次觉得她的校园生活有了点儿少女漫画那样的玫瑰色。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被蛊惑着做了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