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五年级的转校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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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长长地鸣着，在体育场外的街道。葱绿掩映间，女孩和男孩并肩走着的人。
男孩挎着运动背包，穿着黄色短袖黑色短裤白色运动鞋，露出修长的双腿，腿上有好看的肌肉线条，膝盖处交叉贴了两道肌肉贴，是和上衣一样的黄色。
女孩穿着白色短袖格子短裤，白色短袖上缀了一片黑纱，四角和中间缝住，成了一只蝴蝶的形状。赵蝉再次想到市里那些背着背包、嗦着棒冰去少年宫的男孩女孩。原来我也可以拥有那样的暑假，她想。
忽然，女孩停下来，穿过非机动车道，来到绿化带，掏出手机，仰头拍了起来。真奇怪，是拍蓝天吗？难道这个地方的蓝天有什么不同？可能是拍云吧，可此刻天上的云也没什么特别的形状。倒是正对着一块街道指示牌，总不会拍那个牌子吧。
拍完，女孩再次穿过非机动车道，回到男孩的旁边。
她正要兴致勃勃地拿出手机展示，想说什么。却被男生抢先说：“你怎么总是这样走路不注意。”
女孩抬眼，有些惊讶地看了看男生。那是他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责怪急切的语气。可这话给她的感受却非常特别。事实上，人对于别人对自己的态度非常敏锐。有的人说这样的话，只是把自己的怒气撒在别人身上。而他，她就是能感受到，他的急切是因为担心自己。不同寻常的态度，是因为不同寻常的亲密。于是她的语气一下子便柔软到像极了呓语。
“我下次，不会了。”她的手轻轻拉了拉他的手腕，实际上只是中间三个手指的指腹微微触到他的手腕。
“你的腕骨好硌人。”她说。
其实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无法达成是一种常态。男孩知道的，就像他的爸爸总是误解他。可是女孩却能穿越他急切的言语，感受到他的心。于是他的心里也柔软得像水一样了。
“是你体脂太高了。”他说完，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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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那个时候，由四年级升五年级要重新分班。赵蝉的妈妈同事家几个小孩和自己同班，那个暑假，赵蝉有时听妈妈，还有那几个小孩谈到一些分班的事。听说她分到了五班，那几个妈妈同事家的小孩也都在五班。四年级时在四班，五年级到了五班。赵蝉觉得这事挺有意思。又想到以前在校园闲逛时看到过挂着五（5）班标牌的那个教室。是在升旗台左侧的那座小楼的四楼，最右边的那个教室。赵蝉很喜欢靠近边边的教室，有一种莫名的岁月悠长的安稳感。
开学第一天，就是排座位。学生排成四列。然后两人一组依次进到教室里由前到后坐下。站在第四列中后的赵蝉这时候注意到第二列第三排的一个男孩。他比同龄的男孩高一些，修长的腿，头发蓬松发质很好，头顶有可爱的发旋。那时候的教室还是两人桌。共有四列。左右边上各一列，隔了个走道，中间是两列。赵蝉心想，要是能和他坐在中间两列的同一排就好了。但是并没有。他排在中间靠右那列的第二排。赵蝉在最右那列的第五排。
一段时间后，赵蝉发现，他只有上午来上课，而且他一至四年级是在别的学校读的，因此班里没有他以前的同学，同学们对他都不太熟悉。
有一次，语文老师在班上读了他的作文。赵蝉忘记具体写什么事了，但她至今记得那作文里用到一个词——“谴责”。她觉得他好厉害哦，会用这么高级的词。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认识“谴责”这个词。于是，这个词语在她心中有了完全不属于它本义的色彩。这世界恐怕没有人会像赵蝉这样用如此柔和的语气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念叨这个词了。
数学老师有时会布置课堂作业。所谓课堂作业，就是在课堂上即时解答的作业。赵蝉发现，他写好后每次都会把笔扔在一边，她觉得他是故意制造这样的响动，以表明他做得快。其实他的数学成绩很普通。要是别人这样做，赵蝉估计会厌恶得很，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也值得炫耀。可是他这么做，赵蝉一点也不觉得讨厌，竟然也开始像他一样扔笔了。赵蝉一向数学很好。于是，每次课堂作业，她精力更加集中，做得更加快，做完后，把笔扔在一旁，务必要发出的声音大到他可以听得到。她单方面地，向他发起了挑战；单方面地，她享受着与他比赛的快乐。
后来，赵蝉被调到了同列第二排。当时，每隔两周，每列要整个儿平移，调换位置。这样，赵蝉所在的最右这列就调到了男孩所在的中间靠右那列。赵蝉坐在了他坐过的位置上。他的桌肚里有一些东西没收拾走。赵蝉于是有了由头，发生了与他的第一次对话。赵蝉觉得那次对话中的自己有点失态，因为第一次与他说话，她既兴奋又紧张，说话说得有点找茬的感觉，那不是她真实意思的表达，她为此有点懊恼。而且，她根本没有好好感受与他面对面说话的感觉，头脑完全被紧张的情绪所占据了。因此，那一次他说了什么，什么样的表情，她完完全全没有记忆。
有一回，音乐老师找来赵蝉，问她愿不愿意去参加舞蹈班。赵蝉着急忙慌地拒绝了。她觉得舞蹈和自己根本就不搭嘎。在她眼里，参加唱歌跳舞的都是那些特别“女生”的女生。就是那种，会用香香的笔，有图案的橡皮，粉红色的文具盒，文具盒里贴着各自立体贴纸的女生。她们之间喜欢谈论很“女生”的话题，比如减肥，赵蝉曾经听说一个女同学，曾经用一个暑假减肥，夏天，每天在体育场过着保鲜膜跑步。一些明星的话题。一对明星恋爱，有个女生恨恨地说，那个女明星太老了，跟男星不配。还有一些关于高中的传言。如说县里的高中有一次体检，居然有不止一个女生怀孕了。谈论这些的时候，赵蝉觉得她们有一种窥私的快乐和对接近成人世界的向往。可这种传言让赵蝉有点害怕。怕的是什么她具体说不清楚，似乎她觉得怀孕了，人就变得跟以前的自己非常不一样，是一种不可控的坠落。
与她们相比，赵蝉被认为是木讷的，是那种会被大人说“一看就是学习的孩子”的女孩。但其实赵蝉的心敏感得很，就比如“一看就是学习的孩子”这句话吧，在赵蝉看来，其实这话的滋味很丰富很微妙。当然这里面有一种肯定，但这种肯定不是对这样孩子品质本身的肯定，而且觉得这样的孩子让家长省心。更微妙的是，这里面其实还有一层轻蔑，这种轻蔑来自于这些家长们的生活经验。在那个年代，小县城这种地方，这些成人们显然感受到他们的世界里，读书、知识对于成功并不重要，更重要的是“混世”。这是当地方言里的一个词，是个形容词。并不是“混世魔王”的意思。通常造句是：“某某某很混世。”意思是，这个人社交能力强，会搞关系，适应社会。当然这个社会也仅仅是他们能接触到的单位系统、县城人际罢了。一方小井，却名之曰社会。而“不混世”爱知识的人，在成人世界里绝对是弱势群体。赵蝉曾经听妈妈说过两个词：“搜先生”“寡大夫”。是说教师、医生这种群体都特别斤斤计较、不“混世”。赵蝉当时就对此很不以为然。不过，小时候的她生活在这个讲究“混世”的小社会里，完全没看过更大的世界，完全没有比较，只觉得不舒服，却不明白为什么不舒服。因此，直到很多年后，她才在一次家里吃饭时表达清楚这一点。
她做了大学教师。妈妈的丈夫说：“教授来了。”又说了一些她在大学当老师如何如何厉害的话。赵蝉当即便说：“我记得小时候你们常说‘搜先生’‘寡大夫’，明明很看不起当老师的，干嘛还表现出一副当老师很厉害的样子。你们真虚伪。”赵蝉的妈妈讪讪地说：“有些老师确实抠抠搜搜的。”赵蝉继续说：“对嘛，直接说就好了，干嘛假装很尊敬这个职业。”
因此，“一看就是学习的孩子”这句话既有“我家孩子要是这么省心就好了”的羡慕，又有“我家孩子那么‘混世’，长大后不一定比你们家孩子那种‘书呆子’混得差”的自得。一句话在赵蝉心里品出了这么多滋味，妈妈又要说她想得多了。她以前常为这句话生气，现在不了，她会直接说“当然要想得多，分析能力强所以想得多啊，脑容量小自然没什么可想的。”
赵蝉不喜欢被人称作“一看就是学习的孩子”，她品味得出这里面工具化的肯定和隐秘的轻蔑。她的确挺喜欢学习的。不如说，学习是她的一个不被打扰的安静世界吧。她喜欢解数学题时的感觉，会专注得忘记了周遭。不过她的语文成绩相对于数学就不突出了。其实每回发新课本，她都第一时间兴奋地翻来语文书看，看上面又选了哪些古诗。但她非常讨厌语文课本里的现代文。好无聊，真的好无聊。她也常常看课外书，选书，她一定要自己选的。她喜欢和同学比拼谁的知识丰富。
总之，这样的赵蝉和那些参加跳舞班的特别女生的女生完全不是一回事。赵蝉不喜欢她们的“混世”，赵蝉觉得她们也看不起自己的“爱学习”。因此，她拒绝了。
音乐老师问：“是害怕担心学习吗？没事，也就是每天下午放学后练习一会儿。你们班王简，每天只上半天课，然后练一下午围棋，他成绩不也挺不错的。”
什么什么？赵蝉心里只有这最后一句话。她好想问音乐老师，王简同学在哪里练围棋，可她问不出口。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他天天下午是去下围棋了。
周末，赵蝉去了县城的新华书店。
县城很小，只有一条主干道，新华书店差不多在主干道正中间的位置。三层的小楼，门外是枝叶丰满的梧桐树，在新华书店的门口投下大大的树荫。这场景也让赵蝉觉得有一种岁月悠长、夏日悠长的感觉。因此，这里是这个无聊的、势利的、封闭的小县城，一处让她珍藏的所在。
新华书店的一楼，右侧是儿童图书。赵蝉记得刚上小学时，妈妈在这里给她买了《十万个为什么》和《上下五千年》。左侧是音像区。赵蝉在这里买过《红楼梦》的配乐磁带和一个英文金曲的磁带。一楼正中间是通往二楼的宽大楼梯，拐弯后分别通往两边。二楼右侧，是教辅类书。二楼左侧就是赵蝉最喜欢的地方了。这里靠近临街窗口的两排都是人文社科类的书，后面几排是书法、绘画、音乐、围棋书以及字帖、画册、乐谱、棋谱之类。赵蝉每每腹诽，这些字帖画册乐谱棋谱占了好大的空间，使得人文社科类书就占了狭窄的两排。可当她知道了王简每天下午都去下围棋。这些以往让她无感的棋谱变得缱绻起来。
她这次来新华书店其实主要就是想看看围棋类的书。打开一本围棋入门，里面尽是围棋局部图，什么死活题、定式之类的，实在让她看不下去。这时，她看到一本书《贯铁洞时代》。这是讲韩国现代围棋史的一本书，是像讲故事一样的一本书。赵蝉拿起来就放不下去了。里面说到曹薰铉李昌镐师徒的故事。后来她又在网络上看了围棋界的其他故事，江铸久芮乃伟的故事、小林光一木谷礼子的故事、张栩小林泉美的故事。
关于围棋的故事和氛围非常吸引赵蝉。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与这个小县城的势利和虚伪不同的。那里面的人都在孜孜追求棋艺，一生好像就这一件事，过得简单、专注。他们存在于熙熙攘攘忙忙碌碌的世界之外，是与这个小县城里赵蝉的父母以及她同学家长们完全不同的一群人。静谧地做一件事。在赵蝉的想象中，悠长的夏日，经久不止的蝉声，绿树掩映的窗下，两个人对坐，用黑白棋子交谈，时光静谧地从指尖流淌而过，像是一种流动的永恒。
如果相对而坐的是我和他就好了，赵蝉心想。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五年级的转校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