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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王简的礼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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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赵蝉自己抓心挠肝地揣摩这件事揣摩到满房间玫瑰色,可第二天在班里看到王简时,她既没有感谢他,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这样做。她回想起来,似乎连笑也没有,眼神也是慌乱地一略而过。甚至,慌乱只是她自己知道,在别人眼里大概是冷漠。于是,这件事之后,他们的关系跟从前一样,还是在一群人中遇到了也不会特意打招呼的普通同学。
赵蝉很懊恼,为什么总是无法真实、顺畅地表达自己,好像每次自己的表达在将要冲出时都会被什么扭曲一样。
在那件事发生之后,她就更懊恼了。
是一个周五的上午,语文老师正在讲课,讲的是赵蝉最不感兴趣的现代文,一个莫名其妙的关于熊皮手套的故事。于是她自己翻课本,找感兴趣的东西看。
“不值:没有遇到人。值,遇到。”“屐齿:指木屐底下突出的部分。屐:木鞋。”“柴扉:用木柴、树枝编成的门。”
赵蝉一边看一边觉得,古诗文的注释都比现代文正文有意思。越看越沉浸其中,她已经开始在脑补森林里小木屋的故事了。
忽然,她感受到了周围的骚动,从自己脑补的世界里抬起头来。
有个同学倒在地上抽搐起来,语文老师停在讲台上有点蒙了。就在这时,只上半天课、连这半天也常常因比赛请假不来、平时跟同学也不太说话的王简脱了外套,一下子把人背了起来向外跑去。语文老师这才反应过来,一边给班主任打电话,一边又派了两个同学也去校医院帮忙。老师惊魂未定,又时不时地打电话、接电话,剩下的时间几乎变成自习。
这样的王简让赵蝉有点震动。看他每天“不吱声不吱气”,默默的、也漠漠的,似乎游离于这个班级之外。可这个时候,他这样关心周围的人。赵蝉说不清他最初吸引她的是什么,似乎是他身上没有一般男生那种浊气,很清。原来,他不仅很清,还很暖。
可另一方面,赵蝉也有些失落。原本,赵蝉以为他对自己有些特别,才会帮自己“作弊”。现在看来,那可能只是出自他善良的天性。他不愿意看她数学再“退步”,被陆老师骂。尽管他们只是普通同学。
那之后,他就没再来过学校。
他就这样在她心里投下了一株玫瑰,又投下一株谜团,自己却走了。
那之后,思索他填满了赵蝉上学放学路上、上课走神的时间。赵蝉时而觉得,他对自己没什么特别的关注。时而又觉得这两件事是不一样的。同学摔倒,非常明显,不需要仔细观察。而那天测验时,她坐在靠近教室门那列的第二排,而王简坐在最里面那列的第二排,中间还隔着两列。如果他不特意观察怎么会发现自己的异常?不,她那天迟到了一个半小时,众目睽睽中进教室,困得歪歪斜斜的样子谁能看不见?
她想不出答案了,开始寄情于星座。他的作文里说生日是春天,大概不是双鱼就是白羊。她觉得比起勇敢和行动力,温暖和同情心更适合描述他,他大概是双鱼座吧。她开始留意少女杂志和精品店卖的精致笔记本前面几页上有关双鱼座的描述,尤其是双鱼座与双子座的配对。
小学最后的几个月,赵蝉过得很有规律。上学放学的路上,思索关于王简的种种,语文课有时也会;数学课上,在陆老师的引导下,一遍遍地演算《应用题大全》上的题目。
小升初最后一门考的是数学。赵蝉做得很快,但她交卷从来都很晚。她总是会在做完之后,全部重新审题演算一遍,像做第一遍时一样仔细。当这样仔细的检查完成时,考场里只剩下几个人了。赵蝉仍不交卷,这时候她注意到一道需要写几个中文字的题目,里面有一个“籍”字,她忽然开始纠结这里到底应该是“籍”还是“藉”。其实这是数学考试,错别字正常来说不在扣分的范围。可她有时候就是这样,纠结一些有的没的。在她纠结的时候,最后剩的那几个人也已经交卷,考场里只剩下她自己。监考老师一脸无奈,赵蝉安之若素。
假如王简也在这个考场里,自己会像做课堂作业一样跟他拼速度、力争做第一个交卷的人吗?赵蝉摇了摇头,不会。考试,是不一样的,她喜欢满分的感觉。而且,她就是要完完全全使用考试给定的时间。规则给予学生的已经很少,在规则范围里,她就是要充分使用。
这只是她的一种假设。王简依然没有回来,听爸爸说,王简这几个月一直在南京训练和比赛。在这个小县城里,人与人之间,基本上通过一两个熟人都能认识。这是第一次,这么直观的,赵蝉觉得王简这样的学生跟她这样的学生的不同。尽管她觉得她和那些特别“女生”的女生、特别“男生”的男生也都完全不同。可是,她和王简的不同又是不一样的。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四年级时,她爸爸带她去北京旅游。那时,在她幼小的脑海里,这个世界只有三个地方。自己生长的县城、市里、北京。
自己生长的县城是世界上最穷最破最封闭的地方。市里好像跟外界有了那么一点儿连接,有肯德基、有超市、有公园;夏天走在路上,她会看见嗦着棒冰、背着包去少年宫、科技馆的男孩女孩。那是她向往的暑假。可现实中她的暑假呢,封闭、静止、没有活气。镇日的蝉声仿佛昭示着一种让她窒息的永恒。
而北京,对她来说,是连想象也想象不到的地方,是个模糊的不具象的词汇,仿佛远在天边一样。去北京的路上,她趴在晃晃荡荡的卧铺上,看窗外夜晚的黑一幅幅地被掠过。要说那次去北京什么给她印象最深刻,奇怪得很,故宫、颐和园、长城,她好像都没留下什么印象,她真怀疑她是否真的去过。倒是那件事一直长久地留在她记忆深处。
忘记在北京哪里了,当时她似乎在街边等同行的人,听到旁边的烟酒糖果店有个跟她爸妈差不多年纪的阿姨在打电话,是说她儿子参加某个国际比赛的事。赵蝉那一刻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北京的孩子,跟县城的孩子原来有这么大的不同。比起市里那些嗦着棒冰去少年宫、科技馆的孩子,北京的孩子与自己更是两个世界了。
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县城里也有这样的孩子。赵蝉很羡慕王简,羡慕他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不是父母带着旅游那种浮在表面地看,而是通过自己的技艺与外面的世界发生联系。这羡慕,却再次让她心里的畅想熄灭了不少,他们的道路太不一样了。
考试十几天后,是公布成绩和领毕业证的日子。妈妈带赵蝉去杭州旅游了,是她爸爸去的学校。接到爸爸打来的电话时,她正和妈妈在杭州动物园游览。
说实话,她一点儿也没体会到杭州的美,西湖也不过尔尔。只有热。太热了,走几步就全身流汗,而且黏黏的。到了动物园,妈妈让她骑在大象鼻子上照拍立得。她很不情愿,但还是去了。右手比着“Y”,尽量睁开被太阳照射的眼睛,扯出不是发自内心的笑。果然,这样照出来的相是尴尬的、不好看的。
这时候,爸爸的电话来了。她当然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听到铃声立刻紧张起来。所幸,成绩还可以,上县一中没问题。她紧起的一口气舒展开来。不过,爸爸没挂电话,又带给她第二个消息:
“你同学,就是下围棋那个小伙子,后面要转学了,送了你笔记本做纪念。看你天天闷声不响的,人缘还可以啊。”
像是在闷热粘腻的炎夏,给了她一个清凉的结界。
“怎么搞的?”爸爸听见电话里半天没有声响,在电话那边问。
“我,呃……”她开心得说不成句。
爸爸:“不正好在杭州吗?也给人家带个礼物。你这孩子也该学学交朋友,跟别人接触接触,不要总是闷在家里学习。”
赵蝉当然知道爸爸说的“交朋友”是什么意思。爸爸和妈妈都希望她更社交一点,更“混世”一点。
如果平时,爸爸念叨这种话,她会非常生气,难过于爸妈根本不懂得自己的喜好。可今天,爸爸说什么她全盘可以接受,她的心、她的脑、她的感官、她的神经完全被要给王简买个怎样的礼物占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