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结》Lin三分之七

5、4

　　“你最近怎么样？”

　　“感觉……没什么变化。”

　　琳女士右大拇指摆弄着无名指间的红绳，她犹豫地回答。小猫咪在她的腿上打盹，于是她的左手就顺便地搭在它毛茸茸的后背上。又一个晴天，但下午的光芒并不照进屋子。琳女士开了灯，光线像雾气一般柔软。她望向灯管，挠一挠小猫。她像木偶玩具一样恍惚。她又轻轻笑着，仿佛她在这恍惚里被幸福所簇拥，于是飘然如梦。

　　“有没有联系过家里人？”

　　“家里人？”她好像很诧异绳结会提这个，她一瞬间似乎被扯回地面上了，以至于她摔得撕裂，“哦，他们——和他们没关系的。”

　　每周一次，绳结要去确认客户的状况，避免红绳子的思维联系造成什么负面影响。若是客人觉得心里不舒坦，她还得换个短些的绳子挂。不过琳女士似乎没有这个必要，她还是和上周见面时一样，温柔的、轻飘飘的。绳结瞟了一眼书柜。似乎打开过。因为木头太旧，或者塞的东西太多——这一次它不像上次来时那么严丝合缝，门一前一后——就这么卡着。

　　琳女士的手指在猫咪温暖柔软的毛间探索。她低头，似乎是思考，又似乎是等绳结开口——这时候，猫咪从她腿上跳下去，往地毯上跑。绳结就趁势低头撸它——她果然无法拒绝小动物。

　　琳女士咯咯笑起来。这搞得绳结不好意思，犹豫着该不该起来。

　　“没事的，它好像还挺喜欢你。”

　　“真的吗？！”绳结又高兴了，在猫猫圆滚滚的脑袋上一顿捏，问这小家伙，“你真的喜欢我嘛？猫猫？”

　　“喵——”灰猫叫了一声，不满意地跳到爬架上去了。

　　绳结略微伤心。

　　琳女士还在笑。她似乎想走过来，于是突然起身。她舔了一下嘴巴。天气正在变冷变干。这一下让本就干裂的嘴唇又更疼得通红起来。她抿抿唇，慢悠悠地四处张望。绳结便把柜子上的唇膏递给她。

　　“谢谢您！”她说，声音轻轻地，像被这恼人天气折磨地有气无力。她又慢悠悠地拧开，一层层、反反复复地涂抹，直到在嘴唇间留下一片肉眼可见的油光——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嘴上有“东西”，于是连说话都变得局促起来。

　　她们站在一块儿，看着猫猫在爬架上晃尾巴。空气间的水汽被压抑得所剩无几，她们连叹气都是干涩的。琳女士又吐口气，她掏向口袋，将一只长条扁状的金属塞进绳结的手心。她的手指不冷，甚至有些过热。绳结骑着自行车过来，手有些发凉。可琳女士的这份“热”并不让她觉得舒服——反倒仿佛夺走了她的水分。果然是天气的缘故，这该死的、将至的冬天。

　　绳结低头看手心——一只灰白色的钥匙。

　　“如果可以——”琳女士又犹豫，她又舔嘴巴，“如果可以，希望您能多来几次——随时都行。”

　　稍晚些时候，绳结要回去。琳女士便送她。她推着自行车，听着琳女士随口谈论着她那调皮的小家伙，或者是她糟糕的、颠倒的睡眠。她的笑容总是淡淡的，轻轻的——绳结已经记不清自己用了多少次这样的字词形容她。她太过于缥缈了，缥缈得抓不住她。在绳结又一次想回绝琳女士的请求，把钥匙还回去时，琳女士又一次躲开，像是没听见似的又把话题岔开。绳结只有顺着她，提醒她要注意休息。琳女士也点头，说她正在调节。大部分时候，她们不说话。走出小区，没几步便上了天桥。绳结回头道谢，叫她不用再跟着。琳女士随手搭上栏杆，眺望底下的城市和远处的暮光。她只是看一眼，似乎没什么感受。绳结稍微愣了一会儿。

　　“我打算要辞职了。”琳女士突然说，她重重吐出一口气，“其实犹豫了很久，老早就感觉自己干不下去了，但是为了拿到这份岗位，当初吃了不少苦头——哪怕后来觉得做不下去了，也一直想着，至少干到退休，或者先积累一点存款什么的……”

　　绳结将自行车靠上栏杆，面对她，示意她可以继续。琳女士感受到她的鼓动。她保持着笑脸，又深吸一口气。

　　“不过我不太撑得下去了——主要是因为下周又要考核，而我又一次什么也没准备。”她交叠的手攥紧，“一个人怎么可以把生活过成这个样子啊——每当我疯狂地想要逃避什么的时候，我总是想到这话。”她又笑起来，露出牙齿，像一只苍白无力的鸽子。

　　“你觉得不舒服的话，就先脱离一段时间也挺好。养好精力，以后总有新的路走呢……”

　　“有没有人说过，您有一双特别漂亮的眼睛？”琳又突然转移话题，她的神色又好了些，她又发出清脆的笑声了。

　　“是吗——”绳结不好意思起来，她心里高兴，忍不住地嘴角上扬，又觉得这样不行，脸憋得通红。

　　“嗯。是凤眼，尖尖的，但是不凶。”琳女士灿烂地笑着，将那片温柔的橙黄接下——又仿佛这份灿烂只是夕阳在她脸上的映照——她本身并不“灿烂”。她指向绳结，笑得眯起眼睛。

　　“我一定会记住您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