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结》Lin三分之七

4、3

　　虽然只有一只书柜，她却仿佛已看见了千千万万同样的书柜。比起在琳女士家中见到的那只，这只更空一些。她靠近玻璃，想要辨别那些书的名字，却未能如愿。它们有厚有薄，整整齐齐。地面上有一层水，几乎没过她的脚踝。湿润混进她的鞋袜，将一切不清不楚的黏连在一起。她看见一个女人走过来，捧着不知什么书，要打开书柜塞进去。绳结为她让开，尽可能不触碰到周围的事物。她辨认着她的脸——她猜这是琳女士的投影——她没个具体的五官，就仿佛对琳女士来说，是没有“自我”的具体概念的——除此之外，她脸上绕着模模糊糊的灰绳子，像一团乱麻。

　　绳结稍稍与她隔开距离。她不能主动接触思绪的主体，这是侵犯独立性的。她只看着女人，等她反应。

　　女人也看见了绳结。她马上就想要开口说话——绳结感受到整个书柜都在发抖，在水面间荡起一片片波纹——她仿佛太久没说话，她有太多话想说，以至于她根本不在乎绳结是谁——她就这么开口了，声音温柔，声线平和——在她发出声音的那一瞬间，柜子也安静下来。一切如此祥和——她的语气就仿佛她对面的不是一个陌生人，而是位老朋友。先前的紧张也突然消失了，大概她进入了状态。绳结闻到一股茶的清香，她分不清这是来自于书柜还是女人的脸。没有光线，这区域稍显郁闷，却更加宁静，只有女人的声音在湿露间轻悠悠地摇摆:

　　“我上一次整理书柜的时候，心情特别好。我很久没有那样的兴致，乱七八糟的书在里面堆得可怜。我一本本把它们抽出来。我当时在想，要用什么规律给它排列呢？大小？颜色？种类？喜欢程度？反复几次摆下来，我突然觉得很烦躁，于是把刚刚又一次按颜色排列的书本全部甩出来。我有一瞬间想把它们全部丢出去。可是我又很快想到，当我真的那么干了，我看着空荡荡的柜子，便定要出去扒垃圾桶，把那些个书本全找出来。但因为垃圾桶太脏了，我没法把它们放回柜子上，即便是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小家伙，也因为味道和心中的膈应而不想带它回去。于是我把每一本书的名字记下来，重新买一套回来。有些书上我做了记录，无数当初看时的突发的点子和飞舞的思维——我只好一个个拍下来。因为有些书太贵，有些书又不好买，我来回折腾个好几遍。最后好歹是都弄回来了。接着我就会犹豫起——是要拆开了放进去？还是留着包装放？我想，我要选择后者，因为那样更方便，而且不容易脏。到那个时候，我已经不想折腾了，只把书随便塞进去——随便怎么塞都行。之后我就再也不想看它。”

　　绳结看到一只倒塌的垃圾桶，和一片乱糟糟的书页，但只有一刻。

　　“当我在想象中如此疯过一瞬儿，我又恢复理智。我面前还是堆着那些或新或旧的书。于是我突然地——将它们全部塞了回去。我没有在想要怎么塞它，只知道我现在得把它们塞进去。有时我又突然着急，又后悔我为什么要动它。我的手臂酸得厉害，我没法去想自己刚刚又浪费了多少时间，而我最后只是把它变回原样——或许是原样，于是什么也没发生。”

　　女人抽出另一本书。绳结说不清这和她放进去的那一本有什么区别。她“翻阅”着，也只是一个动作，仿佛她怀念这动作。书页里边没有一个字。

　　这动作一分钟也没能持续到。

　　她又将书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