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吃饭的关系》九号行星

26、除夕夜

　　程知就这么跟着陆随坐上夜班公交，整个车厢只有彼此。

　　她在后排座椅看着车窗外流动的夜色，有深蓝色底色，和城市的各色霓虹。

　　侧脸就这么被贴上来，落下一个吻。

　　玻璃窗反射出二人亲在一块的面孔，车厢灯是冷蓝色，莫名有种电影尾声长镜头的感觉。

　　最后他们在附中附近的车站下车。

　　陆随牵着程知悄无声息溜进夜晚的学校，轻易避开巡逻的保安，程知纳罕：“大半夜跑来这里干嘛？”

　　他嘴角噙着抹笑意：“坏学生拉好学生下水。”

　　“你是戏瘾上来了是吧。”

　　“嗯。姐姐要做女主角吗？”

　　程知点头。
　　她对此不理解但尊重，谁让过生日的人最大呢。

　　午夜时分，无人的中学校园，隐没于夜色的两人躺倒在操场。

　　就像是青春电影里的一帧。

　　虽然她已经距离高中很远，久远到高中同学的印象都日渐单薄，就在记忆里最浓墨重彩的也只有某个夏天傍晚，下过暴雨后的晚霞色彩。

　　程知目光看向天上被云遮住一半的月亮，只觉得自己此刻，在凌晨时分置身学校操场，有几分脱离生活的意味。

　　就听到陆随开口：“如果我高中就认识姐姐的话，就可以每天牵手上下学去食堂，到学校对面买奶茶。”

　　“放学一起在便利店买份关东煮，回家时候说明天见。”

　　程知出声，声音轻飘飘地散在晚风里：“…被教导主任抓住你就不遗憾了。”

　　“好学生才怕被抓，但我可不是什么好学生。”
　　“你知道的，姐姐。”

　　“少在这给我装坏。”

　　“我有多坏姐姐不知道吗？”陆随凑近她耳侧。

　　程知站起身，“真打算一直待在这儿，走吧。”

　　“急什么？”陆随也跟着站起身，“早恋体验卡，持续到天亮。”

　　而后他们又到了夜晚的走廊，因为楼道是声控灯，二人轻手轻脚，仿佛真是要做什么不法事的盗贼。

　　最后停在高三十三班门口。

　　陆随在窗玻璃门口探头探脑，程知倒是警觉地听着周遭动静，免得一会来个巡逻保安把他们当成可疑人员。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带着种偷感，实在可疑。

　　“稍微待会就得了，别在这儿待起来，要是被门卫大爷发现了怎么说？”程知脑海里绷紧的成年人的理智醒着神，提醒道。

　　“他可能还对我有印象，反正以前也没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现在也很符合一贯‘人设’。”

　　“合着你是破罐子破摔了是吧。”程知一阵无语。

　　“嗯。反正给姐姐留下好印象就好了。”

　　“那你很自信了。”程知咕哝着。

　　陆随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们从教学楼又回到操场，继续倒在草皮上看月亮。

　　不知不觉间，程知恍惚入梦。
　　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卧室床上，床头搁着杯水，和陆随字迹的便签。

　　【昨晚月色很美，姐姐睡着以后被偷亲了几下，下次姐姐可以亲回来】

　　对此她着实是没一点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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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随生日后，时间仿佛被按下快进键，十一、十二月不过转瞬间，就这么又到了一年的末尾。

　　跨年夜陆随窝在程知家里背书，零点时分程知被困迷了眼，迷迷糊糊间，就被吻堵住嘴巴。

　　“零点了，姐姐。”陆随的声音近在咫尺，“是新一年了。”

　　迷迷糊糊之际，她的眼睛恍惚间看到窗外天空的绚烂花火，大脑顾不上思考，程知本能回应，更加缠绵的吻持续下去。

　　陆随考试周后姜来娣也放寒假，在夜风做了几天兼职，趁着白天的空闲程知带小姑娘去商场逛街挑几身过年穿的新衣服。

　　试衣服的间隙，程知试探问起她过年的打算。

　　“我刚买了票，这两天就要回去了。”

　　闻言程知本能想起，夏天时候，在派出所外见到的她爸爸的样子。

　　如今要回到那样的家里，还不知她要面对什么。

　　“你回家，不会被你爸妈为难吗？”程知试探地提及她家里的事，“如果不想回去，就不用急着回去。”

　　“我是不想见我爸，还有那个一出生就是既得利益者的弟弟，但我妈妈还在家里。”她叹了口气，面上表情让人看不出情绪。

　　“姐姐你也看到过我妈妈了，她就是一个老实本分，半辈子都泡在厨房和田地里干活的母亲，她对我姐和我…已经尽她所能给我们最好的了。”

　　“那，我陪你一起回去。”程知拍拍她的肩膀。

　　倘若只是将心疼这种话宣之于口未免显得单薄且无力，不如直接身体力行的在对方需要的时候陪伴。

　　陆随自然是跟她一起去。

　　除此之外，当程知在夜风提起，夏遐收起吉他，表示她也要同行：“我去西乡推广一下新歌，姐做的音乐向来雅俗共赏。”

　　师令宜也附和着，说她也要一起。

　　于是最终，五人一起出现在姜家门口。

　　院子里传来中年男人说些方言情绪激动地对灶台间的妇人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脏话。

　　姜来娣她爸背对着家门，对着灶台间的妇人一阵没好言语的责骂：“你动作快点，跟那两个赔钱货一样一样的。”

　　男人骂骂咧咧好一阵，一转身便抬眼瞥见姜来娣，脸色更阴沉几分：“死丫头还知道回来，不知道以为死外面，早忘了这个家了。”

　　程知默默握住姜来娣的手。

　　在路上的时候，她就听对方说过，姜来娣还有个姐姐，叫姜迎娣。
　　而她们姐妹底下的弟弟，却叫姜家豪。

　　姜家的自豪和骄傲，不属于拿回家一张张奖状的女儿，只属于生来就拥有Y染色体的儿子。

　　姜来娣说，她姐姐远没有她幸运。在本该读高三的年纪就辍学嫁人，十八岁就有了第一个女儿，紧接着，二十岁、二十二岁，又有了第二个第三个女儿。

　　“我觉得自己已经是幸运的，跟妈妈、姐姐相比，但我不希望她们以后数十年也依然在这样的环境下。”姜来娣如是说，语气无悲无喜，是一种看透一切的平静。

　　这会儿程知看着小院里盛气凌人的男人，和低眉顺眼的女人，不由想起在候机厅女孩对自己说的这些话。

　　她上前一步，挡在姜来娣身前：“你的女儿，可以去任何地方，她有主持她自己的自由和权力。”

　　“你是哪位？轮得着你来我家当家…”在外人面前，男人声音心虚地低下来。

　　“您还真是健忘，不出几个月就忘了我们在派出所门口见过。”程知面上现不出好脸色。

　　男人显然不想在外人面前吵起来，只自顾自走到一边抽起烟来。

　　“建国多少年了，还能遇上活化石。”夏遐也没打算放过男人，音量提高三度，“您这大清遗老的寿命还真够长的。”

　　男人走近几步，没好气道：“你们这群小姑娘别没完了，我教训自己家的婆娘丫头用你们在这阴阳怪气。”

　　“不只小姑娘。”陆随慢条斯理地接话，“我也想骂你几句，但又觉得骂您都脏了自己的嘴。”

　　一场风波随着男人因为理亏自行离开而中止。

　　姜来娣拖着行李箱进家跟妈妈说话，师令宜去附近采风，夏遐被村口几个追逐的小孩围住，好奇地看她的吉他。

　　程知则跟陆随到附近的苍蝇馆相对坐着吃了碗馄饨，看太阳落山，月亮升起来。

　　山里的夜晚，黑暗来得更纯粹。
　　星星也显得更亮。

　　程知仰头看天，“这里也有很多星星，但就像很多个女孩，蒙了尘不再发光。”

　　“但以后会更好的。”陆随一眼勘破她心里想的，出声柔声安慰。

　　晚风中传来夏遐教孩子们唱歌的声音。

　　冬风以后，春风总会来的。
　　像未来一样如约而至。

　　之后几天，程知他们陪姜来娣和她姐姐姜迎娣改名。

　　她们不再是承担莫须有的“迎接”“招徕”一个弟弟的客体，而只是自己的主人。

　　师令宜也给姜迎娣推荐打离婚官司的律师。
　　是她小姨，一位曾经陷入一段失败婚姻幸而及时止损的女性。

　　之后夏遐决定留在这里一段时间，教这儿的孩子唱歌。她说，她想告诉他们，离这里遥远的远方，翻山越岭之外的地方，有不一样的东西。

　　程知则打算直接回家，她问陆随有什么打算。

　　这段时日关注点一直在姜家姐妹俩身上，她这会后知后觉陆随这几天好像一直过于沉默。

　　“你过年要出国吗？”

　　“不着急，先陪姐姐回家。”

　　于是，这次回老家是跟陆随一起。

　　回家。
　　人在很多时候都会莫名升腾起“回家”两个字。

　　因为“家”，是一个可以安心的地方。

　　他们这次选择坐很长的火车，看窗外从白天到夜晚。

　　就像《爱在》里主角相遇的情景，他们像第一次认识一样说些闲话，说没对彼此讲过的童年旧事。

　　程知说起家里院子里有颗枣树，外婆每年会做醉枣，甜的很。

　　“有姐姐甜吗？”陆随将她抱在怀里，下一秒自问自答道，“我觉得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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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车最终抵达小镇，程知带她的爱人回家。

　　家人没有过多盘问，他们对程知的要求从来只一点，在不伤害别人妨害社会的前提下开心就很好。

　　程知记得小时候学到“期望”这个词，她回家问爸妈，对她有什么期望。

　　“你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我们想的只有——只要小宝健康的出生就很好了。”父亲眼里闪烁着光亮，母亲则抬手抚她耳边的碎发，“后来你出生了，长大了，我们也一直记得，最最开始，一切都是很简单的，没有多余要求的。”

　　爸妈说的这些话，程知一直都记得。
　　她庆幸自己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不必残忍地被拿去跟能写出更标准答案的“别人家孩子”进行比较。

　　除夕夜，小院里烟火升空，照彻去岁与来年。

　　程知跟陆随在窗前并肩抬头仰望天际的火花，她开口问身边人：“你不跟你爸妈，还有…哥哥说句新年快乐的吗？”

　　“我只想到，不想隔着时差跟你说新年快乐，其他相比都没那么重要。”陆随抬手摩挲在她发顶，“爱就会贪心，姐姐。”

　　烟火升空，照彻人间，人世间的年复一年大都相似，无外乎日复一日的三餐饮食，一饮一啄。

　　“爱还是…突然想跟你亲一下。”陆随忽而在她侧脸偷袭。

　　“只是一下吗？”

　　“既然姐姐这样问了，那当然不止。”

　　周遭鞭炮声更响，如雨落下的吻结束后，程知低头看震动的手机。

　　赫然可见——未接来电：陆衍。

　　陆随凑近看，再看到这个名字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跟你打电话干嘛？”

　　程知对他的醋意觉得好笑：“你回一个就知道了，顺便跟你哥说句新年快乐。”

　　陆随接过手机，直接点了视频通话。

　　对面很快接通。

　　“小知，新年快乐。”陆衍挂着一贯的温和笑意唤程知名字。

　　陆随凑近镜头：“叫谁呢？叫我女朋友这么亲密，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重音咬在女朋友三个字，像护食的小兽。

　　“乱说什么呢…”程知他给一记肘击。

　　陆衍静静看着二人的亲昵，而后将祝福语转向陆随：“阿随，你也新年快乐，爸妈去加拿大那边朋友家了，大概下周回来，你什么时候过来。”

　　“过两天。”陆随说着，没什么跟他多言的兴致，“你还有事吗，没事挂了，别耽误我女朋友亲我。”

　　话里是赤裸裸的炫耀意味。

　　“谁要亲你了，想得倒美…”

　　“没有吗？真的没有吗？”

　　“没有，这是我家，你收敛一点。”程知故意板起脸，转身进了卫生间。

　　“哦，那好吧。”陆随回身倒在床上，钻进被窝里。

　　简直听话得不像是他。

　　程知洗漱之后，看到闭着眼睛的他在被窝里装睡。

　　“睡着了吗？哥哥。”她俯身，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装睡的人可没有新年礼物。”

　　话音未落，程知就被卷进温暖的桎梏里。

　　窗外新一轮烟花腾空而起，将交叠的身影投在绘着岁寒三友的窗纸上。

　　陆随的吻落在她眼睫。

　　却被程知反客为主。

　　她开口：“这是新年礼物吗，宝贝。”

　　“喜欢吗？”

　　“喜欢。”陆随额头抵住她的，“但还不够。”

　　“姐姐知道的，小孩最贪心了。”

　　“是吗？那就，新一年，多请你吃饭。”程知钻进陆随怀里，“这是小孩最喜欢的，对吧。”

　　“不对。”陆随同她咬耳朵，话讲出口，程知暗想，他的声音仿佛在给自己下蛊，“小孩变得更贪心了，连吃带拿才是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