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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看月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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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光火石间,程知大脑不受控制地想起,最近新闻里反复播报的某号台风,导致山区山体滑坡之类的坏消息。
她不敢进行发散思维,生怕冒出来什么可怕念头。
人类生命的脆弱在意外面前一览无遗,而程知承认,自己承受不起任何坏消息的可能性。
好在电话里的警察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楚,大体是村里一个女孩今年高考考上了安市的大学,却被家人扣在家里。
女孩的弟弟是陆随支教小学的学生,这天陆随家访,正赶上女孩为着读书的事跟家里吵架。
他当时便上前为女孩说话,但被带队老师劝阻,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
但陆随没有坐视不理,不但没跟他的同学离开,反而留在西乡,打算带那女孩一起离开这个泥沼似的家庭。
他本打算趁傍晚偷偷带女孩离开,却被她家人发现,报了案,现在陆随被扣在了派出所。
确认过他安好后,程知松了口气,当即买机票,拖着行李箱就往机场去。
从安市抵达南江市,再转两辆大巴,才抵达西乡村。
山路蜿蜒曲折,加上程知一直悬着一颗心,到地方时她头晕晕的,还有些发胀。
程知抵达派出所时,看到陆随在角落凳子上打瞌睡。头发也乱糟糟的,像表情包里的潦草小狗。
他身边是个女孩,看上去年纪同他相当,身材过于清瘦,衣服肥大得不合身。
面上带着怯生生的神色,头低着,小心翼翼地抬眼打量她。
程知跟警察去办手续,之后才站到陆随跟前,抬手,拍拍他的脑袋。
“姐姐?”陆随睁开眼,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而后一喜,“你怎么来了?”
“你说呢?还不是来带你回家。”程知在他头顶拍两下。陆随跳起来,揽住程知,转而向身边的女孩介绍,“这就是程知姐姐。”
女孩叫姜来娣,光听这个名字就知道她从小面临着怎样的处境。
程知看着她局促地站起来,手指揪着衣摆,不等对方开口,便上前一步,伸出双臂给了她一个拥抱。
“辛苦了。”程知在女孩耳边轻声说。
能在这样的家庭里好好的长大,已经很艰难也很了不起了。
三人一同走出派出所,程知一眼就看见姜来娣的父母正并排站在外面,脸上的神色都不好看。
男人皮肤黝黑,额上刻着深深的川字纹,女人眼神躲闪,站在丈夫身后,目光不敢直视女儿。
“还找来帮手了。”姜父不屑地撇撇嘴,嗤笑一声,“我告诉你,找谁也不好使,我自家的女娃,谁也别想带走。”
程知下意识将姜来娣护在身后,“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时代变了,叔叔,您女儿是年满十八的成年人,完全拥有主持自己行为的权力。”
她的声音不算大,但每个字落地铿锵,都是极其坚定的。
“少给我扯这些没用的!”男人陡然提高音量,唾沫星子飞溅,“老子供她吃供她穿,她就得听老子的,老老实实嫁别人家里去。”
陆随闻言抬步往前半步,却被程知捉住手臂,而后开口,继续保持平稳声线说道:“不可否认您的确尽到一定的抚养权,但这不是您剥夺女儿受教育权利的理由,如果您执意阻拦,法律也不会站您那边。”
程知说罢,看到姜母的表情松动一瞬,小心翼翼地偷瞄了眼丈夫又迅速低下头。
“通俗来讲就是,她,可以去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不用征求您的允准。法律会约束她,而不是您莫须有也不合理的‘规则’。”
“无论您再怎样不服也没有办法,她不想待在你们这个家里,她想要,也应该去外面的广阔天地,因为她本就是飞鸟,而非家雀。”
程知又讲了很多,说完她也不跟两人再多费口舌,直接带他们离开。
姜父尽管还带着一脸不忿,涨红了脸,拳头紧握,但好在念在派出所门口,也没再继续闹什么或是动起手来。
“姐姐刚刚好帅。”走出去一段距离,陆随凑到程知耳边,雀跃道。
“是么。”程知还有些后怕,“其实,我刚也挺怕的。”
被封建的重男轻女思想浸染已久的人,很难说不会做什么更激烈的事。
毕竟他们如果明是非,也不会不让考上大学的女儿去跟个不认识的某某订亲,还闹到派出所。
“怕,那人万一再有什么暴力倾向。”回想起来,程知还觉得心有余悸。
“不会的,那人其实就是色厉内荏。”陆随将程知揽在怀里,手指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就算真的动起手来,我也绝对不会让他们打到姐姐。”
“得了吧,你可别逞强了,我可不想再接到一次派出所的电话。”程知抬手点他额头,“警告”道。
“对不起,害姐姐担心了。”陆随眼睛变得更亮,“所以,亲一下赔罪?”
不等她回话,旋即便在她面颊留下一个吻。
因为姜来娣家人的关系,程知想着他们还是抓紧飞到安市为妙。她买好第二天的机票,而后几人在南江市区找了家旅馆住一晚。
三人选了间套房,姜来娣还带着拘谨,洗漱完后怯生生走到程知面前。
“怎么了?”程知柔声问。
“程姐姐,谢谢你。”她声音细如蚊呐,“从来没有人敢那样对我爸说话…”
程知鼻子一酸,而后抬手将女孩耳边一缕发拂开,“你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人,怀着善意的人,你也会交到好朋友。”
姜来娣重重点头,眼里隐约有泪光闪烁。
待女孩睡下,程知才回到外间。在卫生间卸妆时,身后陆随不动声色地走近,揽住她的腰,把头搁在她肩上,却没讲话。
程知开口,话里带着嗔怪:“遇到事情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怕你担心。”他的声音闷闷的,“我想着…自己应该能解决…”
“然后解决到派出所去了?”程知转身戳他额头。
“今晚月亮也很好看。”陆随答非所问地说,“来这里以后每天晚上都想跟姐姐一起看月亮。”
“我也在家和你的花一起看月亮。”程知心头一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我们看的,是同一轮月亮。”
程知说着,这一刻她忽而领悟从前课文里读到的,古人天涯共此时的浪漫主义。
“那它们听话吗?”
“嗯,比某些人听话。”程知佯装板起脸,却因为被他戳中腰际的痒肉破功。
翌日,三人到机场,坐上飞回安市的航班。
程知跟姜来娣坐在一起,看到小姑娘在飞机启动时紧闭上眼,手指攥得紧紧的。
程知伸出手,包裹住小姑娘有些微凉的手,温和道:“别紧张,飞机起飞以后就会很平稳了,现在耳朵如果不舒服可以做吞咽动作。”
“谢谢…”
飞机平稳后,姜来娣透过窗看外面的云海,察觉到程知注视的目光后,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像棉花糖…”女孩小声说。
这是程知见她以后看到她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飞机落地后,回到家,郑想容正在客厅,看到回来的几人。
“这是小姜。”
“这是想想。”
程知给两个姑娘互相介绍道。
而后接过姜来娣的行李箱推到书房,“姜姜,开学以前,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开学后周末放假也可以回来,就当做自己的家就好。”
“书房的床比较简陋,你将就着睡,等过两天陆随把楼上收拾出来,你再到卧室跟想想一起睡。”
书房里只有个简陋的单人床,是程知留给自己打游戏翻闲书的小角落,程知正盘算着怎么临时布置一下,身后的陆随就上前一步跟她咬耳朵:“她怎么会在姐姐家里?”
程知意识到他说的是郑想容,便解释道:“想想去了夜风,还想了个好主意,等你去店里就知道了。”
而后又问姜来娣晚上想吃些什么,女孩只说有点累了,程知便给她转了红包,让她随意点外卖。
郑想容一贯自来熟,当即说要给姜来娣挑身衣服,而程知则去布置书房的临时卧室。
将床单换新,换上小雏菊的枕套,还添了个软乎乎的抱枕。
毕竟这是小姑娘新生活的开始,不能马虎。
在这段时间陆随已经通过手机搜索了解清楚“夜风”搞的烦恼咨询的“业务”。
这会走到程知跟前牵住她,凑近她耳朵:“姐姐,我也有烦恼要解决。”
程知不知道他打了什么主意,“你要干什么?别给人想想添乱。”
“那,就麻烦姐姐给我回,就不会给别人添乱了。”
程知懒得理会他一脸撒娇的样子,“你今晚好好在家休息吧,就别跟我去店里了。”
“不去也行,那我就去接姐姐下班。”
他果然说到做到,在十点半准时等在店门口。
长腿交叉靠在单车上,如果此时按个快门发到网上,大约能成为新晋“潮流氛围感男头”。
程知走近,打趣道:“你不好好在家当护花使者,把人家两个小姑娘冷落在家里?”
“姐姐可别小看想想,她可是从小就学拳击。”陆随开口,“所以,谁护谁还不一定呢,我想,还是姐姐更需要我。”
“所以,你当我是什么需要保护的弱女子?”程知故意逗他,坐上单车后座。
“可不敢小瞧姐姐。”车子向前,“那,是我需要姐姐。”
夜风拂面而来,程知伸手环住陆随腰际,出声道:“我也需要你。”
话声散在风中,她也不知道陆随听没听到,只依稀听到仿佛有低笑声传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
回到家,程知看到自己枕边搁着一张便签,折叠成一颗心的形状。
她展开,意料之中,是陆随的字。
「我的烦恼是…喜欢的女孩没多亲我几下。」
「虽然,可能是我太贪心了,但我也不怎么想改。毕竟她说过,小孩有贪心的权利。」
程知不记得自己有说过这句话,也不知道他从自己哪句话里引申出来的意思。
但想到他在外面做了好事受了委屈,给点奖励兼补偿也在情理中。
这时,陆随刚从浴室出来,程知迎上去,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
浴室氤氲的热气,和清爽的沐浴液气息交织,陆随低头,程知即刻吻上去。
从前都是被他吻,头回主动,她的动作显得生涩。
陆随发间的水珠落在程知颈间,触感让她不自觉往他怀里缩,被扣住下巴加深这个吻。
之后二人拉开距离,程知低低地开口:“这是我的回信,现在‘烦恼’解决了吗?”
陆随唇角上扬,鼻息烫在耳畔,“不够。你知道的,小孩最贪心了,姐姐。”
最后两个字被碾碎在重新覆上程知的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