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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真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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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朝后,叶疏桐宫里的铜鹤灯芯爆了两回火星。
她攥着帕子,看着殿外跪着的儿子,指甲掐进掌心:“你可知,那萧逸舟手里的罪证,险些毁了咱们母子的前程?”
四皇子萧含昱垂着头,声如蚊呐:“母妃,儿臣…...儿臣只是想帮您。”
贵妃猛地甩袖,帕子抽在鎏金案几上:“帮我?你这是把刀递到萧逸舟手里!三州刺史那条线,本是给萧逸舟设的套,如今倒成了他攀咬的由头!”
彼时,穆倚秋随萧逸舟回王府,途经宫墙夹道,听见墙内隐隐传来贵妃的斥骂。
萧逸舟脚步微顿,穆倚秋轻轻拽他袖口:“王爷,往前走吧。”可那句“往前走”落进暮色里,萧逸舟却觉得沉甸甸的——贵妃为子筹谋的狠戾,与自己为“共赴盛世”的挣扎,像两团缠在一起的墨,在这宫闱里晕染不开。
几日后,贵妃突然“病”了。太医院传脉案,说是忧思成疾。
可萧逸舟收到暗线急报,四皇子正借着探母之名,在贵妃宫会见柔然商队。
他把密报拍在案上,对穆倚秋道:“贵妃想以命抵命,除掉我,好给他的心爱的儿子铺路,可惜……他错了。”
穆倚秋望着案上“共赴盛世”的字,指尖摩挲着笔锋:“王爷,若贵妃是为儿子挣前程,那您……”
话没说完,萧逸舟已握住他的手:“我为的是天下,也是你。可这天下,容不得有人拿百姓当筹码,给皇子铺路。”
朝堂上,四皇子弹劾萧逸舟“纵兵克扣柔然岁贡”,证据是柔然商队的“血书”。
萧逸舟却早让人截了商队,当庭甩出的,是三皇子与商队勾结的密信——那些“血书”,原是贵妃逼商队伪造的苦肉计。
贵妃在殿后听得真切,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四皇子扑过去喊“母妃”,她却抓着儿子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肤里:“含昱,娘是为了你…...”声音戛然而止,嘴角溢出黑血。
萧翊震怒,彻查之下,竟发现贵妃暗中给柔然倒卖军粮,只为换三皇子登基后的“边境太平”。
三皇子被禁足,贵妃棺椁抬出时,穆倚秋看见萧逸舟望着宫墙的侧脸,在暮色里泛着冷。
那晚,花厅的杏花开得格外盛,穆倚秋却没了赏景的心思。
萧逸舟替他拂去肩头花瓣:“你在想贵妃?”穆倚秋点头:“她为儿子,机关算尽,可最后…...”
萧逸舟拥他入怀:“可我要的,是与你共赴盛世,不是拿这盛世,换一人的前程。”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共赴盛世”的字上。
窗外杏花簌簌,像贵妃未说完的“为子筹谋”。
夜色渐深,烛影在案几上摇晃。
穆倚秋望着桌子上摆放的蜡烛,轻声开口:“王爷,我想去看母妃……”
萧逸舟猛地抬眼,发现穆倚秋有些古怪,往常,穆倚秋说的请求,就像一道“圣旨”,萧逸舟不做都不行,可现在,他却像受了伤的小猫,正在向自己示弱。
“好。”明日我陪你一起去。
寅时的梆子声浸着冷意,萧逸舟带着穆倚秋出了王府。马车碾过青石板路,一路往北,往城郊的一处院子赶去。
屋内,穆倚秋望着碑上“穆氏—穆长舟之墓”,指尖抚过冰凉的碑石,忽觉碑侧泥土。
“这是……”穆倚秋话音未落,暗处弓弦骤响。一支弩箭破空而来,直奔他咽喉!母亲的声音突然在记忆里炸开:“倚秋,躲好!” 恍惚间,穆倚秋看见一个身影扑来,替他挡下致命一箭。
是倾笙!箭镞没入心口,母亲呕出黑血,却死死把穆倚秋护在身下:“别…… 伤他……” 穆倚秋抱着渐渐冷透的身体,泪和着母亲的血,洇湿青布上的画。
萧逸舟斩杀最后一名刺客,回头见这惨烈一幕,玄甲染血,却再难护他周全。
穆倚秋攥着母亲遗落的玉笛,红着眼一遍一遍的喊着倾笙:“母妃,母妃,母妃……” 萧逸舟沉默许久,一句话也没说出口,只静静的看着他。
穆倚秋攥着玉笛,声音渐渐喑哑,最后瘫坐在地,肩头还微微颤抖。
萧逸舟缓步上前,蹲下身子,伸手想要拍他的肩,却又在半空顿住,最终只是轻声说:“我们先回去吧,你母妃的事情日后再说。”
穆倚秋木然地点头,被萧逸舟半扶着起身。
回程的马车里,他将玉笛贴在脸颊,仿佛还能感受到母亲残留的温度,泪水无声地打湿衣襟。
萧逸舟坐在一旁,看着这样的穆倚秋,满心愧疚与心疼,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回到王府,穆倚秋把自己关在房里。萧逸舟站在门外,听着房内偶尔传来的压抑哭声,攥紧了拳头。
三日后,穆倚秋房门终于打开。他身形清瘦,眼窝泛青,却强撑着对守在门外的萧逸舟笑:“王爷,劳您挂心,我想通了。”
萧逸舟望着他强装的平静,喉间发涩,只说:“你若想出门走走,我陪你。”
穆倚秋点点头,两人漫步至王府后园。杏花树影斑驳,落在他肩头,像母妃从前为他拂去肩头花瓣的温柔。
他轻声说:“母妃常说,杏花绽时,莫负春光。从前不懂,如今…… 倒想好好看看这花。”
萧逸舟望着枝头杏花,接话:“往后岁岁花期,我都陪你看。” 穆倚秋转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旋即又黯淡下去,却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夜里,穆倚秋独坐案前,对着玉笛发呆。
烛火摇曳中,他恍惚看见母妃身影,正温柔拭去他眼角泪痕。
“母妃……” 他喃喃自语,泪水又一次滑落。窗外杏花簌簌,似母妃在轻声回应,告诉他,有人会替自己,护他余生安暖 。
此后,穆倚秋慢慢振作,与萧逸舟一道打理王府事务。
只是每当杏花盛开,他总会在树下坐上许久,而萧逸舟,始终默默相伴,用时光抚平他心底的伤,将 “共赴盛世” 的诺言,融进岁岁年年的相守里。
春末的雨,缠缠绵绵下了半月。穆倚秋在杏花树下久坐,受了潮气,夜里开始发热咳嗽。
起初他没当回事,照常与萧逸舟处理事务,可不过三五日,咳嗽愈发厉害,晨起时喉咙里像塞了团粗粝的棉絮,连说话都带着气音。
萧逸舟察觉不对,强拉着他请了府医。
诊脉时,府医指尖微顿,又仔细看了看穆倚秋泛红的面颊,把完脉,斟酌着说:“王爷,穆公子这是受了湿寒,又积年忧思,损了肺腑。这病…… 需慢慢调养,断难除根,往后要好生养着,莫要再受了寒。”
萧逸舟攥紧的手松了松,又紧紧握住穆倚秋的手,眼底是藏不住的心疼。
穆倚秋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抬手摸了摸萧逸舟的头:“王爷莫非是心疼了?”
自那日后,萧逸舟把王府里的炭盆添得极足,还寻来各种养肺的方子,逼着穆倚秋日日服用。
穆倚秋虽嫌苦,却乖乖喝完,看着萧逸舟紧张又认真的模样,心里暖烘烘的。
这日晨起,穆倚秋刚漱了口,就见萧逸舟端着青瓷药碗进来,碗里深褐色药汁还腾着热气。
他皱了皱眉,还是接过一饮而尽,苦意瞬间在舌尖炸开,惹得他连声咳嗽。
萧逸舟忙递上蜜饯,指尖轻轻顺着他后背揉按:“再忍些时日,等天气转暖,找个山清水秀的庄子,带你去疗养。”
穆倚秋含着蜜饯,含糊应着:“王爷费心,我这病本就治不好,费这些力气做什么。”
萧逸舟闻言,握着他的手骤然收紧:“不许说这种话,哪怕只能多陪你一日,我也要把日子过成最好的模样。”
穆倚秋抬眸,对上他眼底的坚定与温柔,心头一阵发烫,轻轻的“嗯”了一声。
日子悠悠过去,到了盛夏,穆倚秋的咳嗽虽没断根,却也轻了许多。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榻上,穆倚秋靠在萧逸舟怀里,翻看着一本旧书。
转眼又逢秋雨,穆倚秋受了些凉,夜里咳嗽得厉害。
萧逸舟守在床边,将他搂在怀里,用温热的掌心焐着他后背。
穆倚秋在这温暖怀抱中,渐渐睡去,梦里,是杏花纷飞的春日,母亲笑着朝他招手,身旁,萧逸舟的身影也清晰明亮。
这段时日,萧逸舟天天忙里忙外的,上朝、看人两不误。
这日晨起,穆倚秋正靠在萧逸舟怀里,翻看新得的话本子,就听外头管家通传:“王爷,江公子与沈公子登门拜访。”
不多时,江昱白与沈栖雁大步而入。
沈栖雁走在前头,从袖中掏出个锦盒,“听闻穆公子肺疾未愈,这是西域寻来的养肺香露,每日熏一熏,或许能舒坦些。”
穆倚秋忙接过道谢,萧逸舟已让人摆上茶点,四人围坐。
江昱白啃着点心,眼睛却往穆倚秋身上瞧:“倚秋看着气色不错,萧逸舟你这伺候人的本事,倒没落下。”
沈栖雁扯了扯江昱白的衣袖,对着萧逸舟说到:“外子缺乏管教,还望王爷不要在意。”
萧逸舟轻抿了一口茶,说到:“无事。”
穆倚秋扯了扯萧逸舟,在他耳边轻声说:“王爷,你瞧,沈公子的脖子。”
萧逸舟闻言,顺着穆倚秋的视线望去,只见沈栖雁白皙的脖颈上有几处红痕。
穆倚秋瞧着那红痕,眼尾悄悄弯起,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笑:“王爷,这红痕…… 倒像江湖话本子里写的,怪有意思。”
萧逸舟嘴角也跟着轻扬,却端着王爷的架子,一本正经地喝茶。
沈栖雁瞧着二人的视线,伸出手,下意识挡着了红痕,耳尖染上薄红,刚想开口。
江昱白已一拍大腿,来了精神:“对了!过几日就是江湖英雄会,在城郊十里坡举办,到时候各地英雄豪杰汇聚,还有稀奇玩意儿摆摊售卖。萧逸舟,你俩一定得去!就当陪倚秋逛逛,说不定能寻到治肺疾的稀罕物件,比如天山雪莲、千年灵芝啥的,江湖人门路广,保不齐有。”
沈栖雁扯了扯他衣袖,示意他别咋呼,江昱白却越说越起劲,眼睛亮晶晶的:“英雄会上还有比武切磋,我前些日子新学了几招,正想找人试试手。”说完,沈栖雁挤挤眼,活脱脱一副邀功的顽童模样。
穆倚秋靠在萧逸舟肩头,看着江昱白这副热闹劲儿,眼里也染上笑意,轻声问萧逸舟:“王爷~臣也想去啊。”
萧逸舟揉揉他的头,满眼温柔:“你想去,自然陪你去。”
又看向江昱白二人,淡笑道:“劳烦江公子到时引路,若真能寻到养肺好物,定记下这份情。”
江昱白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有我在,保管把英雄会好玩的、好用的,都给你们找全乎!”
沈栖雁也笑着拱手:“穆公子若有兴致,江湖之大,尽可去看,英雄会卧虎藏龙,说不定能遇到精通歧黄之术的高人,为公子调养肺疾出份力。”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英雄会当日。天还未亮,江昱白和沈栖雁就已在城门外候着。
远远瞧见萧逸舟的马车驶来,江昱白立刻跳上前来,嚷道:“赶紧走吧!”
穆倚秋掀开车帘,笑着打招呼,江昱白眼睛一亮,忙把手中用草绳系着的野山花递过去:“倚秋,给你摘的,江湖的花,可比王府的艳!”
看着他的动作,萧逸舟撇了江昱白一眼。
沈栖雁在旁轻咳,无奈地看了眼江昱白,后者挠挠头,嘿嘿直笑。
一行人往十里坡而去,还未靠近,便听见人声鼎沸。
江湖好汉们或袒胸露背比力气,或手持兵器论高低,摊位上摆满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卖疗伤圣药的,有兜售奇门暗器的,还有代写书信、算卦看相的,热闹得如同集市。
江昱白像鱼儿入了水,拉着沈栖雁这儿瞅瞅那儿看看,萧逸舟则护在一旁,防止人群挤着穆倚秋。
行至一处擂台,台上两人正打得火热。其中一人使着双刀,虎虎生风,另一人则以长剑应对,剑招精妙。
江昱白看得兴起,一拍大腿:“这使剑的招式我见过,是华山派的 ‘回风落雁剑’!” 穆倚秋虽不太懂武功,却也被这精彩的比斗吸引,眼睛微微睁大。
正说着,擂台边一阵骚动,原来是位白发老者摆下了 “医道擂台”,声称能治天下疑难杂症。
江昱白眼睛一亮,拉着穆倚秋就往那儿跑,嚷道:“说不定这就是能治你肺疾的高人!”
老者诊过穆倚秋的脉,捻着胡须说:“公子这肺疾,是长期忧思加之受了湿寒,虽难治,却可通过针灸和药膳食疗慢慢调养。
老朽有套养肺针法,与润肺药方,公子若信得过,可一试。” 穆倚秋和萧逸舟又惊又喜,忙谢过老者。
从医道擂台离开,江昱白像被点燃的炮仗,拉着众人就往兵器摊扎。
摊上刀剑林立,寒气四溢,江昱白像只嗅到腥味的猫,挨个摩挲兵器,眼睛瞪得溜圆:“这玄铁刀,砍金断玉!那青锋剑,剑穗都泛着灵气!”
说着就要解囊买剑,沈栖雁忙扯住他:“你兵器架都堆不下了,莫要再添。”
江昱白拉着沈栖雁的手,轻晃着:“买一把嘛。”
“好了好了,你去吧,只准买一把。”沈栖雁摸了摸江昱白的头,轻声安抚。
穆倚秋靠在萧逸舟身侧,瞧着这两人,忍笑轻咳,萧逸舟忙用帕子接住他咳出的细碎白痰,又递来温茶,眼神里的担忧化不开。
逛到小吃摊时,江昱白像换了个人,瞬间被烟火气裹住。
他捧着糖画摊转出的 “归雁”,眼睛笑成月牙:“雁子,你瞧,这个多像你啊。”
穆倚玉说!。秋刚咬了口炸酥肉,被烫得眼眶发红,忙接过萧逸舟递的桂花蜜水。
“又胡说。”沈栖雁点了点江昱白头,话语中带着点说教的意味,江昱白挠头笑着。
正说笑间,擂台方向传来一阵哄闹。
江昱白耳朵尖,瞬间来了精神,拽着沈栖雁就往前挤:“准是有高手过招!”
雁子你且瞧好了,江湖人的热血,都在这擂台上!” 萧逸舟怕挤着穆倚秋,护在他身前,拨开人群。
到了擂台边,只见一黑脸大汉正耀武扬威:“中原武林不过如此!
我西域狂狮今日在此设擂,谁敢来战?”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不少成名豪杰都暗自摇头,这大汉武功路数怪异,硬拼怕讨不着好。
江昱白眼睛一瞪,把沈栖雁往后轻轻一推,挽了挽袖子就要上台:“好你个西域狂狮,敢小瞧中原武林!让小爷我来会会你!”
沈栖雁想拦,却被他一个箭步蹿上擂台。
大汉见上来个白面书生,咧开嘴笑:“就你?” 江昱白也不答话,抽出腰间的竖笛,身形灵活如燕,专挑大汉关节处打。
大汉起初轻敌,被连戳几下麻筋,疼得哇哇叫,这才认真起来,挥舞着狼牙棒砸向江昱白。
江昱白脚步不停,围着擂台打转,时不时用笛子点大汉破绽,像戏耍一头笨牛。
台下众人先是愣神,随后哄笑起来,叫好声连片。
沈栖雁却紧张得手心冒汗,目光却一直盯着擂台。
几十个回合后,江昱白瞅准时机,玉笛猛地击在大汉膝盖弯,大汉扑通跪地。
江昱白跳上擂台边,叉腰笑道:“怎么样,服不服?!”
那大汉狼狈爬起,丢下句“算你厉害”,灰溜溜离场。
台下掌声雷动,江昱白跳下擂台,直奔沈栖雁而去,眼睛亮晶晶的:“栖雁,我赢啦!能不能给点奖励啊,比如……”说这江昱白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沈栖雁无奈又宠溺地笑,江昱白就这么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似在盯一件宝贝。
过了一会,沈栖雁在他耳边轻声说:“等回去。“
穆倚秋靠在萧逸舟身边,看着这一幕,笑着轻咳,萧逸舟忙又递上茶水,轻声问:“可还难受?”
穆倚秋摇摇头,目光落在江昱白和沈栖雁身上,轻声说:“他们,真好。” 江湖的风,吹着少年的意气与温柔,在春日里肆意流淌,把这一场擂台赛的余韵,晕染成四人心中珍贵的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