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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山茶 ...

  •   冬末,王府梅树繁花满枝。
      穆倚秋算着归期,却不敢打听战事,怕听来坏消息。直到一日,府门外传来熟悉的马蹄声,她奔出去时,正撞见萧逸舟翻身下马,铠甲上的血渍还未全干,可怀里那枝寒梅,竟在冬日里绽着不屈的香。
      两人在回廊下相拥,穆倚秋的泪打湿他铠甲,萧逸舟哑着嗓子笑:“哭什么,世子殿下莫非是心疼了。”
      说着,从怀中掏出那封浸过血与汗的信,边角微卷,字迹却依旧清晰——“待我踏碎贼营,带这梅香,同你赏王府雪梅”。
      “少贫嘴。”说完,穆倚秋便拉着萧逸舟往观霜殿走去,“梅晚些再看,我先看你。”
      观霜殿中,炭火正旺,映得穆倚秋脸颊发烫。
      他拽着萧逸舟在软榻坐下,转身就去拧帕子,指尖碰到他铠甲上的血渍,动作猛地顿住。
      观霜殿中,炭火正旺,映得穆倚秋脸颊发烫。
      他拽着萧逸舟在软榻坐下,转身就去拧帕子,指尖碰到他铠甲上的血渍,动作猛地顿住。
      “别动。”穆倚秋按住萧逸舟要抬手解甲的动作,声音轻却执拗。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掀开铠甲下摆,暗沉血渍糊在里衣上,触目惊心。
      帕子浸了温热的药汤,她咬着唇,一点点擦拭伤口周围,药香混着血腥气,熏得人眼眶发酸。
      萧逸舟垂眸看他,喉结滚动:“疼不着我……”话没说完,穆倚秋抬眼瞪他,睫毛上还沾着水汽,倒把那些心疼怨怼都藏进这汪波光里。
      他换了干净帕子,蘸着金疮药轻轻敷上伤口,指尖发颤,却偏要逞强:“再贫嘴,我便寻军医来,教你尝遍药苦。”
      药粉撒在伤处,萧逸舟倒抽口气,却笑着伸手揉她发顶:“世子殿下这手,比刀片子还厉害……” 穆倚秋耳尖通红,狠狠瞪他,手上动作却放轻,像把满腔牵挂,都融进这细细包扎的动作里。
      待缠好绷带,他仰头望着他,鼻音闷闷的:“往后……不要再带这么多伤回来。”萧逸舟笑着应下,把他泛红的手包进掌心,炭火暖光里,两人影子叠在殿柱上,成了这寒冬最烫的景 。
      忽地,殿外传来李仲贤轻声通传,说厨房煨了参汤。
      穆倚秋起身要去,萧逸舟却拽着她袖口不放,耍赖似的往她膝头一靠:“世子殿下喂我。”
      他铠甲未卸,甲片硌得人生疼,可穆倚秋瞧着他,到底没挣开,舀了勺参汤递到他唇边。
      汤勺碰到铠甲,溅出些热汤,烫得萧逸舟嘶了声,却还要往穆倚秋身边凑。
      参汤的香混着梅香,在殿里绕啊绕,把边关的血雨腥风,都泡成了这一碗温热的、属于他们的寻常烟火。
      夜深时,穆倚秋守在榻边,看萧逸舟睡熟,甲胄卸在一旁,伤口缠着他刚包的绷带。
      他轻轻替他掖被角,月光漏进殿来,照得他眉眼柔和。忽听他梦呓,含糊喊着“倚秋”,像怕丢了这来之不易的相聚。
      穆倚秋攥住他手,贴着他耳边轻声应:“我在。”
      刚哄睡萧逸舟,殿外传来轻响。穆倚秋抬眸,见廊下影子晃了晃——是游述,他攥着短刀,长发高高的扎着,好生秀气。
      穆倚秋轻手轻脚起身,怕惊醒榻上的人,走到殿门边时,游述已绷直身子,像被月光凝住的玉竹。
      看着游述这副样子,穆倚秋觉得好笑,忍了又忍,才压下上扬的唇角,轻声问:“可是有要紧事?”
      游述忙单膝跪地,佩刀在青砖上磕出清响:“回主子,方才巡夜,见东角门那儿…… 有团白影晃了晃,属下怕惊到主子,没敢声张,特来禀告。”
      穆倚秋眉心微拧,目光扫过榻上熟睡的萧逸舟,放轻脚步出了殿门。
      游述紧跟在后,短刀攥得更紧,长发随着步子轻晃,倒像株被风推着走的青竹。
      行至东角门,月光把砖石照得发白,哪有什么白影。穆倚秋正想笑游述草木皆兵,忽听墙根下传来细微的 “喵喵” 声。
      游述瞬间绷紧身子,穆倚秋却已拨开丛竹—— 是只通身雪白的猫儿,正拿爪子扒拉着半块冻硬的鱼干,见了人,蓝眼睛瞪得溜圆,“喵” 得更响了。
      穆倚秋又好气又好笑,弯腰抱起猫,冲游述道:“你这巡夜的,倒把猫儿当刺客。”
      游述臊得耳尖通红,挠着头喏喏道:“属下…… 属下瞧它影子在墙上晃,像个人形,这才慌了。”
      抱着猫往回走时,穆倚秋想起这猫是春日里她在梅林救下的,许是天冷,又跑出来找食。
      进殿时,萧逸舟不知何时醒了,正倚在榻上笑看她,月光落他肩头,把那点刚醒的倦意,都衬得温柔。
      半夜,殿内炭火烧得渐弱,火星子偶尔“噼啪”炸开。
      穆倚秋怕寒气侵了萧逸舟伤口,轻手轻脚起身,从炭盆边取新炭添上。
      新炭压旧火,腾起细碎灰烟,她忙用帕子掩住萧逸舟口鼻,等烟散了才撤开,动作轻得像怕惊到梦里人。
      萧逸舟伤口被绷带勒得发紧,眉头越锁越深,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进颈窝。
      穆倚秋取来浸过凉药汤的帕子,先抿了抿,试好温度才敢往他额头敷。
      指尖触到他滚烫皮肤时,她心尖跟着颤,帕子从眉心到鬓角,细细擦了一遍又一遍,连耳后细密的汗珠都没放过。
      四更天,萧逸舟无意识挣扎,绷带牵动伤口,闷哼声扯得穆倚秋心疼。
      他顾不上自己手腕被攥得生疼,另一只手顺着他胸口轻拍,像哄幼时受惊的孩童:“逸舟……。” 这话混着殿外风声,飘在萧逸舟梦里,竟真让他安静下来。
      天蒙蒙亮时,穆倚秋膝头酸得发麻,却舍不得松开萧逸舟的手。她伏在榻边,看阳光透过窗纸,在萧逸舟脸上描出金边,听他平稳的呼吸声,才惊觉自己守了整整一夜。
      抬手理了理他额前乱发,指尖沾着他伤口渗出的药粉,却比任何时候都踏实—— 这漫漫长夜的照料,是他能给的、最无声也最热烈的奔赴 。
      天光大亮,萧逸舟悠悠转醒,侧头便见穆倚秋伏在榻边,手还虚虚攥着自己衣角,睡得正沉。他眸底漫开柔色,小心翼翼抽出手,替人理了理滑落的鬓发。
      穆倚秋被这轻触扰了梦,睁眼撞见萧逸舟含笑的眼,耳尖瞬间发烫,忙要起身,膝盖的酸麻却让他踉跄半步。萧逸舟稳稳接住,笑骂:“世子殿下,守了一夜,也不知道歇着。”
      穆倚秋别过脸,嘟囔:“我乐意。” 话落又想起什么,从一旁的桌前拿了一碗药。”
      “刚煨好的,你伤口得换药,先把这药喝了。”穆倚秋说着,舀起一勺递到萧逸舟唇边。萧逸舟望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眉头轻皱,却还是乖乖张嘴饮下,苦得舌尖发麻,也没吭声。
      穆倚秋瞧他隐忍的模样,又心疼又想笑,从袖中摸出颗糖丸塞过去:“含着,能压苦。” 萧逸舟含着糖,眸底漾起笑意,指尖轻轻刮过他手背:“世子殿下费心了,只是这喂药的架势,倒像是在喂小孩儿。”
      穆倚秋耳尖发烫,轻拍他手:“你伤口疼成那样,还不许人操心了?” 正说着,殿外传来李仲贤的通传:穆公子,方才有鹰飞过,传来了一封信。”
      “嗯。”穆倚秋接过信,一眼就看见了右下角龙飞凤舞的字——正是江昱白。
      信里写道:“府中山茶花将绽,已备下‘雪夜访梅’茶席,盼与穆公子、萧将军共赏。若得闲,午时三刻,郊河溏。”
      穆倚秋将信笺递给萧逸舟,后者扫过内容,挑眉轻笑:“这江昱白,倒会选时候。”
      穆倚秋指尖摩挲信纸边角,眼尾带笑:“山茶花难得,去凑个趣也好。”
      萧逸舟望着他眼中的期待,自然应下。
      待用过午膳,穆倚秋特意换了身素色锦袍,萧逸舟则披了件墨色大氅,两人相携出府。
      江宅后园里,山茶花树错落,花苞如繁星缀枝。
      江昱白和沈栖雁立在亭中,见二人来,笑着拱手:“穆公子、王爷,久候了。” 亭中茶炉正沸,“雪夜访梅” 茶汤泛着琥珀光,茶香混着花香,漫在春日的风里。
      穆倚秋刚要入座,却见江昱白使了个眼色,一旁婢女捧来个锦盒:“这是西域新得的伤药,听闻王爷挂彩,聊表心意。” 萧逸舟接过道谢。
      四人移步园间,山茶花苞将绽未绽,绯色花瓣半掩在墨绿叶间,像藏着春日的密语。
      江昱白走上前,挑了最漂亮的一朵白山茶,插在沈栖雁的发梢上,“这花衬你。”
      话末,又在沈栖雁耳边轻声说:“白山茶可比这春意浓,我盼它开在你发间,念你岁岁长安。”
      沈栖雁耳尖瞬间染上绯色,抬眸时,撞见江昱白眸中似有星光的炽热,慌乱别过脸,发梢白山茶轻晃着。
      萧逸舟远远瞧着这幕,指尖摩挲茶盏,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穆倚秋却垂眸盯着茶汤,仿佛没看见,可微抿的唇线,泄露了他藏在心底的波澜 。
      四人一路上说说笑笑,行至庭院,青石板路沾着晨露,踩上去发出细碎轻响。
      雕花案几早已备妥,青瓷酒壶卧在冰桶内,薄纱覆着,隐隐透出琥珀色酒液,旁边是几碟应季小食:糖渍山茶花、青梅酿藕片,连餐具都是描金竹纹样式,与满园春色相衬。
      萧逸舟握紧茶杯,眼神时不时看向山茶花,喉间泛起酸涩。
      那年山茶花粉白花瓣重重叠叠,恍惚间化作儿时记忆里,母亲血染的白色裙摆。那年暮春,也是山茶花肆意盛放,母亲倒在花下,棕色的长发散在山茶花上,温热的血洇进山茶花根,成了他一生不敢触碰的疤 。
      那时,他恨自己没保护好母亲,直到母亲死后,萧逸舟也不知道母亲真正的名字,只记得母亲说自己叫——慕冉。
      “慕冉”同“不染”,明明是“不染”,却染了这世间最烈的血色。
      直到后来,萧逸舟翻阅了无数卷纸,才终于找到了她。
      “你好,慕净茶。”
      空灵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王爷,在想什么。”穆倚秋凑到萧逸舟面前,替他整理发丝上飘来的山茶花花瓣。
      是来自远方故人的抚摸。
      萧逸舟垂眸沉默,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山茶花暗纹。穆倚秋望着他微颤的睫毛,轻声问:“是……故人?”
      萧逸舟沉声,轻轻“嗯”了一声,“是我母亲,穆净茶。”
      穆倚秋听见这个名字后,忽然一顿,疑惑的问道:“慕净茶?是那位采花匠?”
      萧逸舟抬眼,眼底浮着层化不开的雾:“是,她那‘净茶’ 二字,原是‘洁净如茶’,却也被误传成‘敬茶’,她一生… 就困在这一字之差里。”。”
      穆倚秋替他拂去肩头花瓣,声音轻得像怕惊碎回忆:“可这世间,总有人记得她的清雅。”
      萧逸舟望向山茶丛,月光把花瓣映得透亮,恍惚间,母亲慕净茶的身影与花瓣重叠—— 她曾说山茶花是 “洁净的信使”,可自己最终,却让这信使染了血。
      “我寻了她半生名姓,可找到时,连坟墓都寻不得。” 萧逸舟喉间发涩,“这山茶花年年开,倒像她在问我… 可还记得‘净茶’ 不是‘敬茶’。”
      穆倚秋斟了杯酒,递到他手中:“那就请王爷将这杯酒饮净,由此,敬故人。”
      说完,穆倚秋目光往下一瞥—— 沈栖雁抱着卷泛黄曲谱,竹简边角微卷,他指尖轻轻摩挲,阳光透过枝丫,在他如墨的长发、素白的衣裳上投下碎金光影。
      忽而他蹙眉,指尖点在 “徵” 音位置反复琢磨,不多时又因某句批注展颜轻笑,眼尾都浸着春日灵动,像把满山茶花的生机,都揉进了音符里。
      江昱白凑过去,将他手中的谱子夺过来,放在手中研究,腰间铃铛相撞发出轻响,他屈指敲敲竹简:“栖雁研究这曲子,可是要弹给我听?”
      沈栖雁瞥他,指尖已搭上蕉叶式古筝弦,檀木琴轸泛着温润光:“我弹的曲子你哪个没听过。” 玉指拨弦,第一声清越似山涧破冰,第二声婉转像山茶绽时,花瓣挣开萼片的细微轻响。
      琴音流淌间,案几上酒盏轻晃,琥珀色酒液荡出涟漪,糖渍山茶花在碟中微微颤动,连风里的花香,都跟着琴音换了节奏。
      琴音渐歇,余韵仍在案几间盘旋。江昱白望着沈栖雁,眼中笑意漫开:“这曲子,可比当年你在杏花雨里弹的,多了几分……”
      “多了几分什么?”沈栖雁擦拭着古筝弦,抬眸瞥他,耳尖被琴音烘得微热,却强装淡然。
      江昱白没答,指尖捻起碟里糖渍山茶花,送入唇边轻咬,琥珀酒液还沾在指腹,他晃了晃酒盏:“雁子来喝一口。”
      萧逸舟倚在廊柱旁,看着这一幕,忽道:“江寨主若喜欢这曲子,不如求沈公子多弹几日,权当……给这园子添添生机。”
      沈栖雁搁下琴帕,抱起曲谱起身:“我这曲子,可金贵着呢,江昱白,你拿什么换?”
      江昱白指尖敲了敲酒坛,酒液泛起涟漪:“上月江南运来的鲛绡,裁成披风配你素白衣裳,如何?再加上伺候你沐……”
      江昱白话还没说完,沈栖雁就一把抓起琴谱,就想跑,却被江昱白攥紧手腕。
      江昱白望着他,低笑出声,指尖转着酒盏追上去:“怎么急着跑?我话还没说完呢——伺候你沐浴时,采晨露调香膏的事儿,你不爱听?”
      萧逸舟倚着雕花廊柱,漫不经心把玩腰间香囊,瞥向穆倚秋:“你瞧这两人,倒比曲谱里的故事有趣。”
      穆倚秋浅啜口酒,目光透过竹帘落在江昱白与沈栖雁身上,唇角微扬,朝着他们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暮色漫过青瓦,染得穆倚秋的白衫泛着柔纱般的光。萧逸舟并肩走在旁,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他广袖。
      暮色如胭脂晕染天际时,萧逸舟已利落地翻身上马,伸手向穆倚秋,掌心纹路清晰可见:“上马,本王带你抄近路回府,赶在月色铺满庭院前,煮那罐新茶。”
      穆倚秋指尖搭上他掌心的瞬间,被萧逸舟用力一带,稳稳落在他身前。青骓嘶鸣一声,扬起细碎的尘土。
      “抱紧些。”萧逸舟的呼吸扫过耳畔,温热的气息让穆倚秋耳尖泛红。他环住萧逸舟劲瘦的腰,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策马时腹部肌肉的紧绷。
      一匹骏马踏碎满地残阳,马蹄声与风声交织,萧逸舟哼着的小调混在其中,时不时低头,与穆倚秋说着当年在杏花渡的趣事。
      朱漆府门在视线里越来越近,萧逸舟放缓马速,青骓踏着碎步,缓行至门前。
      下马时,萧逸舟先落地,而后张开双臂,稳稳接住穆倚秋。四目相对,彼此眼底倒映着暮色与对方的身影,萧逸舟轻轻擦去穆倚秋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低声道:“到家了。”
      萧逸舟揽着他腰的手未松,侧头吻了吻他鬓角,而后牵起他往门里走。庭院里玉兰树影横斜,月光已悄悄漫进来,落了两人满身。
      进了花厅,萧逸舟松开他,转身从暗格取出那罐新茶,笑说:“刚说要煮茶,可不能食言。”穆倚秋倚在案边,看他熟练地生火、温壶,茶香渐渐在厅里散开,与暮色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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