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号便利店，不营业也不拯救人类》Artify

9、第 9 章

　　舱门无声关闭，将垃圾场的硝烟、阿呆的生死未卜、以及那如影随形的被窥视感彻底隔绝。
　　舱内是恒温的、带着高级过滤系统特有微臭氧味的空气，柔和的光线从隐藏式灯带中流淌出来，照在纤尘不染的哑光合金内壁上。与R区的污浊混乱相比，这里干净得像一个精心打造的坟墓。
　　林玖像一尊被硬塞进水晶盒的泥塑，僵立在门边。脚下地毯的柔软触感陌生得让人警惕，污泥正从她鞋底缓缓渗出，玷污着这片过分的洁净。疲惫感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四肢，但大脑却在肾上腺素的余威下高速运转——评估环境，计算威胁，寻找漏洞。

　　她对面，湛黎闭目养神，仿佛刚才的惊心动魄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演习，只有指尖在扶手上极其细微、规律的敲击，泄露着他正在处理海量信息。
　　“目的地：’白塔’静滞观察区。”
　　湛黎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对AI下达指令，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身份标识更新：技术员，沈乔。生物信息同步中……”冰冷的电子女音从舱内某处响起。
　　“沈乔？”
　　“是的，林玖女士，或者说，沈乔技术员——‘林玖’已经在垃圾场流弹中确认死亡。现在开始，你是沈乔，隶属深网清理局第七技术支援组。”

　　林玖眼皮都没抬，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R区特有的、混不吝的倦怠，“行啊，你爱叫啥叫啥。反正棺材上刻名字的又不是我。”
　　她懒得费力气去反驳那个傻逼名字。累。太他妈累了。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瘫着，让这身快散架的骨头歇口气。

　　后颈的皮肤传来持续而细微的异物感，像有只冰冷的蜘蛛趴在那里，提醒着她垃圾场里那个神出鬼没的偷袭者。她反手，用指甲不算温柔地刮擦着那片皮肤，检查伤口/确认异物位置——如同野兽舔舐被暗箭擦过的皮毛。
　　就在她指尖用力按压后颈的瞬间——
　　一股无形的、柔和的力场瞬间将她弹开。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禁止”意味。
　　林玖动作一顿，肌肉瞬间绷紧。疲惫被瞬间涌上的警惕强行压下，随之缓缓放下手，抬起眼皮，第一次真正看向座椅上那个男人。眼神里没有怒火，只有深不见底的警惕和评估，像在打量一件精密而危险的武器。

　　湛黎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如同寒潭，没有情绪。
　　他并未看林玖，目光落在扶手上弹出的微型全息界面。界面中，复杂的生物扫描图谱飞速生成，焦点锁定林玖后颈。
　　“建议停止无意义的体表刺激，‘沈乔’技术员。”湛黎的声音毫无波澜。指尖一点，一道更大的光屏在林玖面前展开。
　　屏幕上，她上半身的骨骼神经影像被无情地解剖、放大，最终聚焦在后颈皮下——一个米粒大小、形如金属蜘蛛的微型装置被高亮标注为刺目的红！纳米级的探须缠绕着神经与血管。

　　“检测到未授权生物植入体。型号：梅氏生物Mk-7’追踪者’泛用记录仪。”
　　湛黎冰冷的视线终于移向林玖，“常见于濒危穴居蜥蜴行为研究，或高风险地区廉价雇佣兵的生命体征监控。”
　　他的语气是纯粹的陈述，却比任何嘲讽都更冰冷刺骨。
　　林玖的思维在疲惫中像生锈的齿轮般艰难转动，但仍在疲惫中猛地咬合。
　　果然后颈的异物感不是错觉，是实打实的监控设备。
　　“呵。” 一声短促的、带着浓浓鼻音的冷笑从林玖喉咙里挤出。
　　她眯起眼，盯着屏幕上那个被解剖展示的自己，莫名有一种被彻底物化、被当成实验品和数据点的冰冷愤怒。
　　这比单纯的追杀更令人窒息——她成了某种未知观察者，同时又成了眼前这个“标本管理员”的展示物！

　　她不再看屏幕，也不再看湛黎。
　　身体靠着冰冷的舱壁缓缓滑坐在地板上，抱起双膝，将下巴搁在膝盖上。这是一个防御和保存体力的姿势。
　　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但大脑却像超频的破旧引擎，在过度消耗后发出危险的嗡鸣，计算着：这标签是只记录生理数据？会不会有别的功能？湛黎知道了，会怎么利用？偷袭的人会不会通过这个看到她在“白塔”的情况？怎么屏蔽或干扰它？湛黎到底图什么？还有阿呆……那个蠢货现在怎么样了？
　　剧烈的思维活动让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后颈的异物感似乎也随之增强，带来一阵阵细微却恼人的刺痛。生理上的不适和精神上的高压，让她眉头紧锁，脸色在舱内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阴郁。
　　深藏的暴躁被深重的疲惫、冰冷的算计和无处发泄的戾气取代，像一团在冰层下闷烧的毒火。
　　湛黎的目光扫过光屏上林玖复杂的生理指标——心率过速但趋于平稳，肾上腺素回落，神经电信号却呈现出一种异常活跃却高度内敛的混沌态，如同被强行压抑的风暴。后颈植入体反馈的数据流中，那股微弱的、非标准的低频扰流标记再次闪现，比之前更清晰。
　　“情绪压制后的神经代偿性活跃…伴随持续的非标准能量背景噪声。”他低声自语，指尖在数据流上划过，“‘混沌’……似乎不仅仅是行为模式。” 他看向蜷缩在角落、如同受伤孤狼般沉默的林玖，眼神中探究的意味第一次超过了纯粹的掌控欲。
　　这只“白鼠”的笼子，或许比他预想的更复杂。

　　湛黎的目光扫过光屏上林玖复杂的生理指标，最终定格在后颈植入体的高亮扫描图上。“梅氏Mk-7的记录仪，设计粗糙，但神经耦合方式……带有梅沙标志性的恶趣味。”
　　他指尖在虚拟界面上划过，调出植入体的三维模型，几根纳米级的红色触须被着重标注，“强行剥离，有17.3%概率损伤颈丛神经节，导致右上肢运动功能障碍；有4.8%概率触发其内置的微剂量神经毒素缓释作为‘防盗’措施——虽然不致命，但足以让实验体在数小时内痛不欲生，数据失真。”
　　他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蜷缩在角落、眼神如冰的林玖：“所以，‘沈乔’技术员，你是希望我现在就为你安排这台风险与收益不成正比的小手术，移除这颗来自‘梅疯子’的‘脏东西’？”
　　他的语气没有询问的意思，更像是在陈述一个预设的结论。“还是说，你更倾向于暂时保留这个无害的‘小玩意’，让它继续扮演梅沙博士的‘眼睛’？毕竟，观察观察者…有时能获得意想不到的信息。”

　　无害？放屁！ 林玖的瞳孔猛地收缩。损伤神经？神经毒素？研究出这个鬼东西的人怕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但湛黎这番话里透出的信息更让她心惊——他能拆，但风险不小，而且他压根不想拆！
　　极度的疲惫被冰冷的怒火短暂驱散。她抬起头，扯出一个带着浓重讽刺和毫不掩饰怀疑的冷笑，目光像两把淬毒的锥子扎向湛黎：
　　“手术？风险收益？” 她模仿着湛黎那冰冷的腔调，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说的比唱的好听。我看是您这位‘管理员’巴不得留着这破玩意儿吧？”
　　她死死盯着湛黎的眼睛，试图从那深潭般的眸子里挖出一丝破绽：?“留着它，一来能当个‘警报器’——万一那梅疯子真顺着味儿找上门来，您正好关门打狗？”?“二来嘛…” 她刻意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洞穿阴谋的寒意，“留着别人安的‘监控’，正好能看看我这只‘小白鼠’会不会在笼子里，偷偷摸摸干点您不知道的事儿？等抓着了把柄，再收拾起来更顺手，对吧？”?“三来最省事！ 反正疼的、被看光光的又不是您‘管理员’大人！留着它，我难受我活该，您稳坐钓鱼台看戏收数据，一本万利！”
　　她一口气说完，胸口微微起伏，后颈的异物感在愤怒的刺激下仿佛又灼热了几分。这不是询问，是赤裸裸的指控和试探！她根本不信湛黎是出于“风险”或“观察价值”才不取，她坚信这是他的算计和掌控！
　　湛黎静静地听着林玖的爆发，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听一份无关紧要的报告。直到她说完，他才微微颔首，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那并非笑意，更像是某种…确认？
　　“你的生存直觉和对人性的‘悲观’预期，一如既往的敏锐，沈乔技术员。” 他没有否认林玖的任何一条推测，反而像在赞赏一个有趣的观察结论，“风险确实存在。观察价值也客观存在。至于控制…在‘白塔’，你的一切本就在控制之中，多一个或少一个来自外部的‘窗口’，影响微乎其微。”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再次弥漫开来：“但你的质疑，本身就是一个值得记录的行为样本。它证明了，即使在这种处境下，你的思维模式依然保持着高度的攻击性和…‘非标准化’的生存策略。这很好。” 他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点，林玖面前的光屏消失。“植入体暂时保留。这是基于当前综合评估的最优解。接受它，适应它，或者…尝试用你的方式去挑战它。我期待你的‘表演’。”

　　闸门开启，两名守卫无声地出现，示意林玖离开。
　　林玖撑着冰冷的舱壁站起身，双腿因久坐和疲惫有些发麻，但脊背挺得笔直。她最后看了一眼湛黎，眼神里没有屈服，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燃烧着冰冷火焰的寒潭。“最优解？呵…行，您等着。” 沙哑的声音落下，她不再回头，跟着守卫走向那未知的牢笼。
　　她明白了。这玩意儿就是湛黎故意留在她身上的枷锁和诱饵。拆不拆，主动权从来不在她手里。但湛黎的话也透露出一个信息——他期待她的“表演”。这意味着，这个牢笼，或许并非密不透风。只要她能制造出足够“有趣”的混乱，就有机会在夹缝中找到生机，甚至…利用这个该死的标签！
　　后颈的刺痛如影随形，但此刻，这痛楚仿佛成了某种冰冷的、淬炼意志的磨刀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