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无声.》荔枝0716

3、第三章

　　婚礼的日期像悬在头顶的铡刀，一天天逼近。顾子衿的日子陷入一种机械的麻木。他强迫自己埋首于设计图纸，用繁重的工作填满每一分钟，试图将那个鲜红的日期和何姣姣明媚的笑脸挤出脑海。然而，越是压抑，那些画面越是清晰。赵青在停车场阴影里搂着红裙女人亲吻的侧脸，与何姣姣递出喜帖时眼中毫无杂质的幸福，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他终究没有勇气去拨打何姣姣的电话，更无法想象自己出现在婚礼现场，亲眼看着她走向那个虚伪的男人。他选择了最懦弱的方式——逃避。
　　婚礼当天，桐城难得放晴。阳光灿烂得刺眼，仿佛要将所有的阴霾都驱散。顾子衿请了假，把自己关在租来的狭小公寓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面喧嚣的世界。他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复杂的建筑结构图，但目光空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手机一直安静地躺在桌角，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能想象此刻明珠酒店里是何等的光景。悠扬的婚礼进行曲，宾客的祝福，神父的询问，还有……何姣姣穿着圣洁的婚纱，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对赵青说出那句“我愿意”。
　　心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他猛地捂住胸口，弯下腰，大口地喘息。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颤抖着手，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那个小小的密封袋。褪色的纸船静静地躺在里面。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来，冰凉的纸片硌着指尖。他摩挲着船帆上那两个模糊的铅笔字。
　　【等我】。
　　微弱的笔迹，承载着十二年前一个孩子最郑重的承诺。如今看来，却像一个残酷的笑话。他等来了什么？等来了她的婚礼，等来了她走向另一个男人的身影，等来了自己深入骨髓的无望和痛苦。
　　“对不起……” 一声极轻的、破碎的哽咽从他紧抿的唇缝间溢出，滴落在纸船小小的帆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他紧紧攥着那只纸船，仿佛攥着最后一点残存的温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窗外，城市的喧嚣似乎被无限拉远，房间里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和心脏被撕裂的无声回响。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伴随着一声短信提示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顾子衿的心脏骤然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他猛地抬头，目光死死盯住屏幕。会是谁？会是……她吗？在这个她人生最重要的时刻？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颤抖的手指，拿起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苍白的脸。发件人不是何姣姣，而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短信内容只有冷冰冰的五个字和一个地址：
　　【看看她的婚礼】。后面跟着一个直播链接。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是谁？赵青？还是那个红裙女人？目的又是什么？羞辱他？还是炫耀？
　　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种自虐般的冲动驱使着他。他几乎没有犹豫，指尖带着冰冷的战栗，点开了那个链接。
　　短暂的缓冲后，手机屏幕亮起。高清的画面，专业的拍摄角度。正是明珠酒店的宴会厅。鲜花拱门，水晶吊灯，满座宾客。舒缓浪漫的婚礼进行曲流淌出来。
　　镜头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铺满花瓣的通道尽头。
　　何姣姣穿着一袭曳地的、缀满细碎水晶的洁白婚纱，宛如从童话里走出的公主。头纱半遮着她精心妆点过的脸庞，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微微上扬的、涂着蜜糖色唇釉的嘴唇。她手捧着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白玫瑰，在父亲的搀扶下，一步一步，朝着红毯的另一端走去。她的步伐很稳，带着新娘特有的矜持和庄重。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她洁白的婚纱和头纱上跳跃，晕开一层朦胧而圣洁的光晕。
　　她美得惊心动魄，美得……让顾子衿心痛如绞。
　　镜头适时地切到了红毯的尽头。赵青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礼服，身姿挺拔如松。他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温柔深情的笑容，目光专注地凝视着缓缓向他走来的新娘。那眼神，充满了爱意、期待和珍视，完美得无懈可击。任何一个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会相信这是一个男人对心爱女人最真挚的承诺时刻。
　　顾子衿死死盯着屏幕里赵青那张无可挑剔的脸。虚伪！太虚伪了！这张深情款款的面具下，掩盖的是怎样肮脏不堪的灵魂？他几乎能透过屏幕，闻到赵青身上残留的、属于其他女人的廉价香水味！一股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
　　镜头再次切回何姣姣。她走到了赵青面前。父亲将她的手，郑重地交到了赵青的手中。何姣姣抬起头，隔着朦胧的头纱，看向赵青。她的脸颊泛起幸福的红晕，唇角弯起一个无比甜美、无比依赖的笑容。那笑容里，是毫无保留的爱恋和托付终身的信任。
　　顾子衿清晰地看到，在何姣姣的手被放入赵青掌心的那一刻，赵青的手指微微用力，握紧了她的手。那是一个充满保护欲和占有欲的动作。
　　“姣姣……” 顾子衿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嘶哑破碎。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眼中，却是一片死寂的灰烬。他看着何姣姣在赵青的牵引下，并肩走向前方的证婚台。他看着赵青温柔地为她整理了一下头纱，动作体贴入微。他看着何姣姣仰头对他笑，眼中仿佛盛满了全世界的星光。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反复捅进他早已血肉模糊的心脏。他甚至能想象到赵青此刻内心的得意和嘲弄——看，你的“姣姣”，最终还是属于我的。你只能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在屏幕后面看着。
　　巨大的痛苦和愤怒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猛地将手机狠狠摔在桌面上！屏幕撞击桌面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直播画面瞬间熄灭，变成一片漆黑。
　　房间里重新陷入死寂，只有他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在回荡。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蜷缩在椅子里，双手死死抱住头，指甲深深陷入发根。胸腔里翻涌着腥甜的气息，眼前阵阵发黑。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慢慢抬起头，眼神空洞而绝望。他再次拿起那只小小的纸船。刚才剧烈的动作让它有些变形。他颤抖着手指，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将它抚平，仿佛在修复一件稀世珍宝。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纸船的帆上，将那本就模糊的“等我”，洇染得更加难以辨认。
　　他把它紧紧贴在胸口，仿佛那是他仅存的一点温度，一点支撑他在这冰冷绝望的现实中活下去的微光。窗外，属于何姣姣的盛大婚礼还在进行，阳光依旧灿烂。而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和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