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无声.》荔枝0716

2、第二章

　　接下来的日子，顾子衿强迫自己投入新工作。他入职的是一家本地颇有口碑的设计院，忙碌繁杂的图纸和方案成了他暂时的避难所。然而，何姣姣的影子如同空气，无处不在。桐城的街道，小区的角落，甚至设计院楼下那家咖啡店飘出的香气，都能轻易地将他拉回那个阳光刺眼的午后重逢。
　　他租的公寓离南城花园不远，这像是一种无望的自我折磨。偶尔下班，他会鬼使神差地绕到小区附近那条种满梧桐的僻静小路上，远远地看着那扇熟悉的窗户。有时能看到灯光亮起，映出模糊的人影，有时只是一片漆黑。他像一只游荡在旧梦边缘的孤魂。
　　再次见到何姣姣，是在一个设计院与客户合作的交流酒会上。觥筹交错，衣香鬓影。顾子衿端着酒杯，独自站在落地窗边，望着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试图隔绝身后的喧嚣。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惊喜在他身后响起：“子衿哥哥？”
　　他转过身。何姣姣穿着一身剪裁优雅的香槟色小礼服，头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脸上化了精致的淡妆，比上次见面时更添了几分动人的光彩。她身旁站着的，自然是赵青。他一身考究的深色西装，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正与一位大腹便便的客户交谈，眼神却敏锐地扫了过来。
　　“姣姣？”顾子衿有些意外，随即了然。赵青的公司似乎也是这次合作的关联方之一。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些，“你也在这里。”
　　“是啊！青的公司是这次项目的材料供应商之一。”何姣姣眼睛亮亮的，带着点小兴奋，自然地靠近他一步，“我陪他来的。没想到你也在这家公司！真是太好了！” 她的喜悦很纯粹，似乎完全沉浸在他乡遇故知的快乐里，暂时忘却了未婚夫的存在。
　　顾子衿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她，落在赵青身上。赵青结束了短暂的交谈，端着酒杯，从容地朝他们走来。他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笑容，自然地伸手揽住何姣姣的腰，动作亲昵而充满占有意味。
　　“顾先生，真是巧。”赵青的目光在顾子衿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何姣姣，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姣姣刚才还在念叨，说要是能遇到你就好了，没想到真遇上了。看来我们很有缘。”…… 他举起酒杯，姿态优雅地向顾子衿示意衿示意。
　　“赵先生。”顾子衿也举了举杯，目光平静地与赵青对视。他能感觉到赵青笑容下那层不动声色的审视和隐隐的排斥。那揽在何姣姣腰间的手，像是一种无声的宣示。
　　“子衿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工作？设计楼吗？”何姣姣似乎没察觉到两个男人之间微妙的暗流，仰着脸好奇地问，眼神清澈，一如当年那个追着他问东问西的小女。
　　“嗯，参与一些住宅和商业区的设计。”顾子衿简单地回答，尽量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混合着酒会的香槟气息飘过来，让他有些恍惚。
　　“哇！好厉害！”何姣姣由衷地赞叹，眼睛弯成了月牙，“你从小就手巧，还记得你帮我修好过多少次断掉的铅笔吗？现在都能设计大楼了！” 她的话语带着温暖的回忆，像羽毛轻轻拂过顾子衿心底的旧伤疤。
　　赵青脸上的笑容淡了一分，插话道：“顾先生年轻有为。姣姣，我们去那边跟王总打个招呼吧？他刚还问起你。” 他轻轻捏了捏何姣姣的腰，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意味。
　　“哦，好。”何姣姣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顾子衿笑笑，“子衿哥哥，那我们过去一下。等会儿再来找你聊天！” 她顺从地被赵青带着离开，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对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顾子衿看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赵青微微低头，凑在何姣姣耳边低语，何姣姣侧耳听着，脸上露出甜蜜又略带羞涩的笑容。灯光下，赵青的侧脸线条完美，笑容温和，举止体贴，俨然一个无可挑剔的完美情人。
　　完美得……让顾子衿心底那点微弱的希望彻底熄灭，只剩下沉重的、冰冷的失落。他默默地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他仿佛被隔绝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外，看着她沐浴在名为“赵青”的幸福阳光里，而自己，只是一个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旧影。
　　酒会临近尾声，人群渐渐散去。顾子衿觉得有些气闷，独自走到酒店后门通往停车场的僻静通道口，想透透气。夜风带着凉意吹拂在脸上，稍微驱散了酒意和心头的烦闷。
　　酒会临近尾声，人群渐渐散去。顾子衿觉得有些气闷，独自走到酒店后门通往停车场的僻静通道口，想透透气。夜风带着凉意吹拂在脸上，稍微驱散了酒意和心头的烦闷。
　　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通道另一端的阴影里，传来压抑的、熟悉的说话声。
　　“……宝贝儿，别闹了。这种场合，被人看见多不好。”是赵青的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种轻佻的笑意。
　　“怕什么？你未婚妻不是在前面应酬那些老头子嘛？”一个娇嗲的女声响起，带着明显的不满和挑逗，“我不管，你今天晚上必须陪我！上次答应我的包包呢？赵总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哦！” 女人的声音黏腻，像裹了糖的毒药。
　　顾子衿的脚步猛地顿住，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他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向前挪了两步，将自己更深地藏在廊柱的阴影里。
　　通道尽头昏暗的光线下，清晰地勾勒出两个紧贴在一起的人影。赵青背对着顾子衿的方向，将一个穿着惹火红色短裙、身材火辣的女人抵在冰冷的墙壁上。女人的双臂像藤蔓一样缠绕着赵青的脖子。
　　赵青低笑着，一手搂着女人的腰，另一只手轻佻地抬起她的下巴：“小妖精，就这么等不及？包包明天就带你去买。现在……让我先收点利息……” 话音未落，他已经低下头，狠狠地吻住了女人艳红的唇瓣。女人的回应热烈而大胆，空气中弥漫着情欲的暧昧气息。
　　顾子衿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带来钻心的疼痛，却远不及眼前这一幕带来的冲击万分之一。那个在何姣姣面前温文尔雅、体贴入微的完美未婚夫，此刻像一头贪婪的野兽，撕下了所有伪装。愤怒和恶心感在胃里翻江倒海。
　　不知过了多久，纠缠的两人终于分开。赵青喘息着，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领带，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好了，你先走。我过会儿再出去。老地方等我。” 他拍了拍女人的臀。
　　女人娇笑着，又在他脸上啄了一下，这才扭着腰肢，踩着高跟鞋，像只餍足的猫一样消失在通道的另一端。
　　赵青站在原地，摸出烟盒点了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他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圈，脸上的轻佻和欲望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和平静，仿佛刚才那激情的一幕从未发生过。他整理好西装，确保自己恢复成那个衣冠楚楚的精英模样，这才掐灭烟头，迈步朝灯火通明的宴会厅方向走去。
　　整个过程，冷静、熟练、毫无波澜。
　　顾子衿像一尊石雕，僵硬地立在冰冷的阴影里，直到赵青的身影彻底消失，通道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刺骨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四肢百骸，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有一个念头疯狂地尖叫：姣姣！何姣姣！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还在那个男人编织的虚假幸福里！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跑着冲回了宴会厅。
　　目光急切地扫视着人群，寻找那个香槟色的身影。
　　很快，他看到了。何姣姣正站在一群谈笑风生的男女中间，手里端着一杯果汁，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听着旁人说话，偶尔点点头。灯光落在她身上，显得那么干净，那么美好，像一株不谙世事的水仙花。而那个刚刚在阴暗角落吻过别的女人的男人，此刻正风度翩翩地站在她身侧，微微低头，温柔地对她说着什么，引得她嘴角弯起一抹羞涩又甜蜜的弧度。
　　多么讽刺又残忍的画面！
　　一股巨大的冲动攫住了顾子衿。他必须告诉她！必须立刻撕开那个伪君子的假面具！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跳进火坑！他拨开人群，径直朝何姣姣走去，眼神锐利，步伐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何姣姣也看到了他，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露出一丝疑惑。赵青的目光也随之投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冰冷。
　　就在顾子衿即将走到何姣姣面前，话语几乎要冲口而出的瞬间——
　　“姣姣！”赵青抢先一步，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伸手，极其自然地将何姣姣揽到自己身边，仿佛在宣示主权，也巧妙地隔开了顾子衿与她直接对话的空间。他脸上是完美无缺的关切笑容，低头对何姣姣柔声说：“累不累？酒会快结束了，我们跟几位重要客户打个招呼就回家，嗯？”
　　何姣姣的注意力瞬间被赵青温柔的话语吸引，她仰起脸看着他，眼中满是信赖和依恋，刚才对顾子衿的疑惑也消散了，顺从地点点头：“嗯，听你的。” 她转向顾子衿，脸上重新扬起笑容，带着点歉意，“子衿哥哥，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累了？我们要先走了哦。”
　　她说着，竟从随身的小手包里，拿出了一张印着烫金喜字、设计精美的硬质卡片。她的手指白皙纤细，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娇柔。她将卡片递到顾子衿面前，笑容明媚而真诚，带着新嫁娘特有的幸福光彩，脆生生地说：
　　“对了，差点忘了！我和青的婚礼定在下个月十五号，在明珠酒店。子衿哥哥，你一定要来哦！你可是我最重要的‘娘家人’了！”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青他人真的很好，对我特别好，特别细心。你来看看就知道了！我相信你也会喜欢他的！”
　　那张鲜红的喜帖，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顾子衿伸出的手上。他所有的勇气、所有的愤怒、所有即将脱口而出的真相，都在这一刻被这张小小的卡片、何姣姣脸上那毫无保留的幸福笑容和她那句“他真的是很好的人”彻底击得粉碎。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他看着何姣姣清澈见底、充满信赖的眼睛，看着她对赵青那份纯粹的爱慕和依恋，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能说什么？告诉她，你口中那个“很好的人”，就在几分钟前，还在阴暗的角落里抱着别的女人亲吻？告诉她，她的幸福只是一个精心构筑的幻影？然后呢？看着她眼中的光瞬间熄灭？看着她痛苦崩溃？
　　赵青的目光也落在他僵住的手和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深处却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嘲弄和笃定。他笃定顾子衿不敢说，也不能说。至少，不敢当着何姣姣的面，以这种方式说。
　　顾子衿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和无力。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收回了僵在半空的手，像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避开了何姣姣期待的目光，垂下眼帘，视线落在手中那张沉重的喜帖上。鲜红的底色刺得他眼睛生疼。
　　“……恭喜。” 他终于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他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嘴角却沉重得无法牵动。他甚至没有再看赵青一眼，只是将喜帖紧紧攥在手心，坚硬的边缘深深硌着掌心。
　　“谢谢子衿哥哥！”何姣姣开心地笑了，完全没有察觉到他声音里的异样和笑容的勉强，“那说好了，一定要来哦！地址和时间都写在上面了！”
　　“嗯。”顾子衿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闷在胸口。
　　“那我们先走啦！再见！”何姣姣挽着赵青的胳膊，笑容灿烂地朝他挥手告别。赵青也对他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随即拥着何姣姣，转身融入离场的人群中。
　　顾子衿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周围喧闹的人声、杯盘碰撞声仿佛都离他远去。他低头，摊开手掌。那张鲜红的喜帖静静地躺在掌心，烫金的字在灯光下折射着冰冷的光。他慢慢地、用力地，将它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那坚硬的触感带来的痛，远不及心口那片被彻底冰封的荒芜。
　　明珠酒店……下月十五……她穿着洁白婚纱走向赵青的画面，和停车场角落里赵青与红裙女人纠缠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疯狂交织、撕裂。
　　他攥着那团废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胸前的口袋里，那只小小的纸船隔着薄薄的衣料，仿佛也在无声地灼烫着他的心脏。
　　【等我】……
　　那早已褪色的承诺，此刻像一个巨大的讽刺，在冰冷的现实里彻底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