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无声.》荔枝0716

4、第四章

　　婚后的何姣姣，像一只被精心呵护在象牙塔里的金丝雀。赵青为她营造了一个完美的世界：市中心顶层的豪华公寓，衣帽间里永远当季的名牌服饰，梳妆台上堆积的昂贵珠宝和护肤品。他从不吝啬物质上的给予，甚至在朋友圈里，也常常晒出他们一起在高级餐厅用餐、在风景如画的度假地依偎看海的甜蜜照片，配上深情款款的文字，收获无数艳羡的点赞和“神仙眷侣”的评论。
　　顾子衿的微信好友列表里，一直静静地躺着何姣姣的头像。他像一个自虐的囚徒，无法控制地一次次点开她的朋友圈。那些照片里，她总是笑得那么灿烂，依偎在赵青身边，眼神明亮，无忧无虑。每一张照片，都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他心上，密密麻麻，带来绵长而尖锐的痛楚。他一遍遍地看着，试图从那些完美无瑕的笑容里，找出一丝伪装的裂痕，一丝被蒙蔽的痛苦，却总是徒劳。她的幸福，看起来如此真实，如此……刺眼。
　　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不再去看。他将那只纸船锁进了书桌抽屉的最深处，连同那段尘封的童年记忆，一起封存。他开始尝试接受设计院一位女同事的示好，对方温柔体贴，对他颇有好感。他们一起吃饭，看电影，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尝试着开始。顾子衿努力配合着，试图让自己融入这种平淡的温暖里。
　　然而，他很快发现，自己无法投入。女同事的笑容再甜，也无法驱散何姣姣在他心底刻下的烙印。牵手时，他想起的是何姣姣小时候摔倒了，他笨拙地拉着她小手扶她起来时，她挂着泪珠却破涕为笑的脸。吃饭时，他会下意识地想起何姣姣小时候最爱吃南城花园门口那家老店的糖油饼，每次吃到，眼睛都会幸福地眯成一条缝。看电影时，旁边女伴的头轻轻靠在他肩上，他却浑身僵硬，思绪飘到了明珠酒店那场刺目的婚礼直播。
　　每一次约会，都变成了一场艰难的伪装。他像一个抽离的旁观者，看着自己扮演一个合格的男友角色，内心却是一片荒芜。女同事眼中的失望越来越浓，最终，在一个看完电影的夜晚，她平静地提出了结束。
　　“子衿，你人很好。但我觉得……你心里一直住着别人。”她看着他，眼神清澈而了然，“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好像……并不真的在这里。”
　　顾子衿无言以对。他无法反驳，只能沉默地接受。看着女同事离去的背影，他感到的不是失恋的痛苦，而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无力。他终究无法欺骗自己，也无法欺骗别人。何姣姣，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永远横亘在他与他人之间。
　　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用一个个通宵达旦的方案和图纸麻痹自己。设计院承接了一个大型商业综合体的项目，他主动请缨负责最复杂的核心区域设计，把自己累得像一台上紧发条的机器。
　　一个加班的深夜，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顾子衿揉着酸胀的太阳穴，准备离开办公室。刚走到设计院大楼门口，雨幕中，一个撑着透明雨伞、穿着米白色羊绒大衣的身影闯入他的视线。
　　何姣姣。
　　她独自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灯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雨水打湿了她的伞沿，汇成细流滴落。她似乎在等人，微微低着头，侧脸在光影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顾子衿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随即又疯狂地跳动起来。
　　她怎么会在这里？这么晚了？在雨里？赵青呢？
　　一连串的疑问瞬间涌上心头，伴随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到路边，精准地停在何姣姣面前。驾驶座的车窗降下，露出赵青那张英俊而略显疲惫的脸。他对着何姣姣说了句什么，何姣姣立刻抬起头，脸上瞬间绽放出顾子衿无比熟悉的、那种依赖又欢喜的笑容，像阴雨天里骤然透出的一缕阳光。
　　她小跑着绕过车头，拉开副驾驶的门，收了伞，轻盈地坐了进去。动作熟练自然。
　　隔着雨幕和车窗，顾子衿能看到赵青侧过身，极其自然地伸手，似乎帮何姣姣拂了一下鬓边被雨水沾湿的碎发。何姣姣微微侧头，对着他甜甜地笑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像是在撒娇地说着什么。赵青脸上也露出了宠溺的笑容，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外面的风雨，也隔绝了顾子衿的视线。黑色的轿车在雨夜里亮起尾灯，平稳地驶离，很快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顾子衿僵立在设计院门口冰冷的台阶上，冰凉的雨水被风吹着，斜斜地打在他脸上、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他刚才竟然有一瞬间的动摇，以为她……是来找他的？以为她的婚姻出现了问题？多么可笑又可悲的妄想！
　　看着那辆载着何姣姣驶向“幸福”的轿车消失在雨幕中，顾子衿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彻底淹没了自己。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长了他孤独的影子，扭曲而单薄。他慢慢地、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走入冰冷的雨中，没有打伞。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头发和外套，寒意渗透肌肤，却远不及心底那片荒芜的冰冷。
　　他抬头望向那辆车消失的方向，黑沉沉的雨夜里，只有无尽的湿冷和空茫。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漫无目的地走着，任由雨水冲刷。口袋深处，似乎还残留着那只纸船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一个早已被现实碾碎的、关于等待的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