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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冷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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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两人的提议,许仲义答应了,但是要求他们必须带一枚信号烟花去,若是遭遇危险,岛上马上派人去救助。
晚饭后,容姝媛亲自把他们送到扶桑树根下。
海浪在树根下激涌,不时拍起浪沫沾湿树根。容姝媛看着两人越过深色的海水跳上船,忽然开口道:“我和刘百福的妻子胡氏聊过,胡氏和刘百福,似乎并不同心。”
朱鹤闻拽住缆绳,奇道:“他们不是庆亭胡氏一起派来的吗?师姐这么说……意思是?”
“这夫妻俩有些龃龉,胡氏言语间对丈夫很不满。”容姝媛说,“夫妻俩共同对付南朝长老,能有什么分歧?我觉得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朱鹤闻笑道:“我们这边若有消息,也肯定第一时间报告师姐。”
那船是仙家制造,可以自行开动,慕微云便和朱鹤闻一起靠在船舷上吹风说话。慕微云不知从哪里掏出两小坛酒,丢给朱鹤闻一坛。
“你从哪拿来的?”朱鹤闻笑着接过,拔开塞子嗅了嗅,“好冲的酒……还真是有雅兴呀,这趟去,咱们可是直面那个剥皮魔呢。”
“我和我哥住在灵州时,给人家走镖为生。灵州西北是大雪山,过垭口的夜里,我们就喝酒取暖。”慕微云晃了晃酒瓶,“所以,干大事之前都要来一点,我早就习惯了。”
她笑着睨他一眼:“喝不惯?多少暖暖身子吧。岛上风大。”
朱鹤闻苦笑着抿了一口,沉默片刻,说:“慕姑娘,其实我想问问你,为什么那日在灵圆观信了我,就不怕我背叛你吗?”
海风浩大,夏夜清凉,慕微云转向右边,在风中弯了眼睛:“还在担心我们的世仇?”
“无论如何,你我都因为那场血案失去了许多,说没有龃龉,是不可能的。”朱鹤闻坦诚道,“我父母早就被分出本家,在延州故地教书为生,突然有人来把他们全都抓走处刑,对当时的我来说,犹如灭顶之灾。我想,你的经历不会比我愉快多少。”
慕微云重新靠回船边,她仰起脸,初升的群星在头顶闪烁。
“我还不能释怀。但是,我可以确定,你是反对世家的。这就够了。”慕微云说,“选择信任你,并非选择原谅你,对别人的要求太过纯粹,便不能成大事。”
朱鹤闻还在细细品味这句话,背后忽然一柄长剑俯冲而来。慕微云被这狂野的御剑风格吓了一跳,朱鹤闻却习以为常,拽着她猫下腰。剑上跳下一个少年,正是凌乱的江玉镇。
“江小道长,你是怎么拿到御剑文牒的?”慕微云气笑了,“你师父也真敢发啊。”
江玉镇抹了抹清秀的脸庞,上气不接下气:“好哇,你们出来居然不带我!”
“又不是出来玩,本就危险,为何要叫你。”朱鹤闻没好气道,“你吓着她了。”
“这有什么。”慕微云摆了摆手,扬扬下巴,“前面就要到了,既然你要和我们一起,就握好你的剑,小心邪祟。”
五方山的度尘宫相比白天冷清不少,但还有一些低阶子弟被留在这里洒扫,长明灯也依然沉默地燃烧着。
慕微云还记得中午神像流黑泪的诡事,特地低下头,没有和海霞元君对视。他们穿过庭院,来到后殿,手持公主令牌,叫人打开了通往大阵的暗门。
慕微云率先走下去,朱鹤闻殿后,江玉镇走在中间时,就开始嘀嘀咕咕地抱怨下午被拉去做了多少事。慕微云听笑了,说:“他们门派是真的没人了,怎么总是支使你啊。”
潮湿的礁石墙壁上,还保留着人工开凿的刻痕。江玉镇的手指从刀痕中划过,他唉声叹气道:“因为神树吧,这东西和别的灵脉网还有些不同。”
朱鹤闻补充道:“东海的灵脉乃是天生扶桑的根系,和普遍由人搭建的不同,师姐只学过普通的灵脉,她也怕全权交给五方山的修士解释,会被蒙蔽吧。”
慕微云若有所思:“所以,灵脉大多数并不是天生存在的?”
“正是。其实所谓灵脉的概念,也是后世创造的。”江玉镇说,“水向下流,不知何往,灵气也是一样。谁管你这里多、那里少?只有人才在意这个。”
说着话,他们已经走到树根下了。果然,天然灵脉比人造的更宏伟,江烟门赫赫大阵和它一比,都显得工巧太过而流畅不足。
它的根系扎入远方的泥土和海水里,蔓延到大陆上,汲取着飞禽走兽、万物生灵的气息,最后哺育着日升月落,沧海潮生。
五方山的先祖修建了几道大阵,就像用水渠联通自然的河湖一样,因此为基,掌管着万里东海岸的灵气生息。
只是……
慕微云看了片刻,问出了大家心中那个问题:“这玩意多少年没修了,怎么这么旧?”
这是实话。维系大阵的木符都已经被蛀空了,阵心时亮时不亮的,很难想象这玩意在支撑着全大阵的运转。江玉镇上前敲了敲,轻轻吐了口气,道:“至少三十年。”
朱鹤闻明白了:“刘百福还没搞清楚怎么继承五方山的法术?”
南梁的玄门,在统一之前都是按照血脉传承法术,这句话并不是一条规矩,而是一条法则。
许多法器、术法,确实是只认血缘关系的。战后北边玄门大量调派人手去担任南边玄门的掌门,这些人大多数强行废除了当地的家学,或者通过婚姻容纳了这些学问,没想到刘百福都活几十岁了,还没搞定五方山。
“他也不容易,本来就不是胡家人,又离庆亭太远。”慕微云说着,轻轻摩挲着符文。
朱鹤闻沉思道:“还有一个疑点。他如此纵容独子,以至五方山如今后继无人,可见虽然不至于一手遮天,刘百福还是有些威望的。但假如大阵的问题他一直回避,那群南梁遗老不可能认可他。”
慕微云神色严肃了:“所以,刘百福找到了某种方法,能在不动符文的情况下,维护大阵?这样,才达成了他和南梁长老们的平衡。”
“那一定是一个不光明的方案。”朱鹤闻说,“甚至是危险的,我很怀疑,这次的邪祟就是因此而生。”
与此同时,五方山上。
睡在姐姐卧房偏厢的白雪儿一肚子火,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晚饭是和姐姐姐夫一起用的,刘耀宗被容姝媛盘问得不耐烦了,回来就拿两个玄青门的女修撒气,先是嫌弃白月娘没出门来接他,又嫌白雪儿作为小姨子住在他院里不像话。念叨半天后,刘耀宗一脚蹬掉鞋子睡觉了,白月娘也哄着妹妹离开,自己留下服侍丈夫。
白雪儿想起姐姐之前的光景,心里一直郁郁,听着窗外的潮声,只觉得吵闹烦躁。
“雪儿,雪儿?睡了吗?”门外传来白月娘温柔的声音,白雪儿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给姐姐开了门。确认门外只有白月娘一个后,她一下扑进她怀里,闷声说:“爹娘要是知道你现在过成这样,指定要和你师父闹一场。”
“我也没办法呢,毕竟是师父叫我嫁给他。”白月娘温温柔柔地摸了摸妹妹的长发,拉着她坐到床边。白雪儿刚要去点灯,就被姐姐拉住了。白月娘低着头说:“我和你呆不久,那二世祖半夜要叫人,还不喜欢丫头服侍。”
“姐姐……”白雪儿眼睛红了,“我记得你之前一心要当掌书,学习那么认真,现在在这里,他们怎么不允许你学呢?”
白月娘只是摇了摇头:“倒不是他们不许,只是忙而已。每日晨昏定省、服侍公婆、打点关系,一天就过了。想像小时候那样早上爬起来打坐,你姐夫还嫌我吵醒他呢。”
白雪儿立刻站起来,愤愤道:“我要给爹娘写信——咱们宁愿和离,不受这个委屈!做乡野散修又如何?”
她刚冲到桌边要点灯,余光忽然瞥见了什么,汗毛瞬间倒竖起来。
镜子里,床上空无一人。
她的脊背瞬间僵硬了,那么,刚刚在和她说话的“白月娘”,是什么东西?
在那一瞬间,她想了很多。根本不敢转身,白雪儿几乎是凭借本能说道:“姐姐……你……记不记得娘给你的那根金钗?”
身后的声音依然温婉平静,不带一丝戾气:“记得呀,不过我忘了放哪了。你要吗?”
白雪儿腿肚子打抖,胡乱说下去:“对!今天……今天你那个老对手周修齐笑话我,说我穿着太素了!你……你能借给我戴一天吗……”
借着这点时间,她更仔细地看向镜子,镜中床上似乎并非空无一物,凌乱的被褥间,似乎躺着某样金色的小东西。
下一刻,白雪儿的头皮都炸开了,因为那个温柔的女声忽然贴在了她耳边。
“当然可以,姐姐这就帮你戴上。”
“白月娘”冰冷的手指按在白雪儿的头皮上,那确实不是活人的手应有的温度。如同在冰水中浸泡很久之后被拿出来,它柔软而冰凉,却意外地并不用力。一段金属被缓缓推进白雪儿的发髻。
“明天见到周修齐,帮我骂他一顿,敢欺负我妹妹,他完了。本来就打不过我,还想挨揍?”
白月娘的声音里带着活泼和嗔怪,白雪儿几乎要怀疑自己是看花了眼。
但当姐姐离开自己房中后,白雪儿第一时间打开后窗,翻出围墙,一路朝周修齐的住处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