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宇风铃

48、线索

　　来西非斯，辰玖并没有真的期望能找到些什么。他们连安妮是否是母亲的真名都不知道，根本什么都无从查起。而且，若母亲真的是西非斯官方派出的间谍，那她真实的身份档案绝不会存在于民间。
　　但他就是想来看看，看看母亲成长的地方，看看母亲的国家。他想知道，为什么母亲毅然决然地选择在努塔格生下他，又把他交给了可能会抛弃他的父亲。
　　若母亲真的像传说中的那么聪慧，母亲不会不知道父亲并不爱她。

　　他们在西非斯的南部待了半个月，辗转过若干个城镇。目之所及都是一样的荒凉，一样的衰败，时间久了，辰玖心中最后一点的疑问和不甘也在风中消散。
　　在西非斯，皇族是不会做间谍的。不论母亲是不是南部的人，她总归是平民，而平民在西非斯没有选择，没有未来，有的只是贫穷。
　　他开始理解母亲，理解母亲为什么要在努塔格生下他，把他丢给父亲。

　　“飞羽，我想回去了。”辰玖站在城市的边缘，看着满天的沙尘，眼里终是有了对未来的坚定。
　　“你决定好了吗？”
　　辰玖点点头：“母亲既然冒着大不韪把选择权留给了我，我便不能辜负。无论如何，我已经是辰家的辰玖了，我不能选择逃避。”
　　梁飞羽看着辰玖，目光深沉。他知道这是属于辰玖的决定，他不该置喙，但他却忍不住心痛。
　　辰家的辰玖，举手间可以调动普通人不能想象的资源，却也时刻伴随着无与伦比的艰辛与危险。辰玖已经失去了童年，如今他的选择却是要连自己的青年也一起葬送。
　　看出梁飞羽的担忧，辰玖轻快地笑起来：“不用担心，我不会再当父亲的刃了。不会再压抑自己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我只是觉得，我既然已经这样了，这一身本领还是不要浪费为好。我想守护努塔格的国民，让他们一辈子都不会过上西非斯平民这样的日子，就像母亲守护我一样。”
　　“那你准备怎么做？”
　　“我要离开特安。你知道，比起特安我一直更喜欢云骁，我不喜欢一直潜伏在黑暗里，我想要阳光。”
　　“但是，你父亲说……”
　　“是。”辰玖点了点头，“我姓辰，拉比诺不可能容忍辰家的嫡系一直卡在军方的王牌部队里。通过上层关系，协调我进云骁进行卧底调查是一回事，但正式地成为云骁队员，却完全是另一回事。所以，我想请父亲帮忙，让我去西南当缉毒警。”
　　“缉毒警！”梁飞羽万万没想到辰玖最后做出的选择竟是如此。他想起辰玖戒毒时痛彻心扉的画面，辰玖怎么能主动选择这个要日日与毒品打交道的职业？
　　“嗯。”辰玖说的很平静，“我想清楚了，你不用为我担心。毒瘾…至少现在来看应该不是问题，我有信心。云骁在西南，经常会协助警方缉毒，我要是能在那里当缉毒警，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也会多一些。努塔格现在的确有很多问题，但在国内治安上，唯一能闹腾起来的也只有毒贩了。我不想小倩的事再发生第二次。”
　　历尽千帆，见识过所有的艰难与困苦，也明白那些最美好的安逸与繁华。他有选择的机会，但最终他还是选择把自己送出去。把自己作为那些柔软的人们身前的盾牌，用自己的血肉去守护他所珍视的美好。
　　善良莫过于如此。
　　“既然你决定了，我会支持你的。”梁飞羽扣上辰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辰玖纤细的骨架和厚重的枪茧。
　　他依然是担心的，从本心来说，他不想辰玖日日面对毒品，缉毒警所面对的危险并不亚于特安的特工。
　　但既然辰玖已经决定，他便只有支持。无论如何，他信他。

　　辰玖腼腆地笑了一下，眼里是轻松的快意：“明天我们就回去吧。我们出来够久了，你也该归队了。这么久不训练回去该被陆安拉体能了。”
　　想到这个，梁飞羽的心情顿时就低落了下去：“我一定会被他虐死的……”
　　“他至少不会把你扔到选训的人里再来一轮。”
　　“不行不行。”梁飞羽想象了一下因为体能荒废太久回去会被虐的惨状，浑身都是一个激灵，“回去以后还是你先陪我练练我再归队吧，否则非得被那帮家伙□□不可。”
　　“好。”辰玖笑起来，努力压下眼角的那一丝幸灾乐祸。

　　辰玖可以随时为梁飞羽拼命，但在日常生活中他却十分享受梁飞羽因为他而做出的牺牲。这次若不是因为陪他，梁飞羽也不会拉下这么久的训练。特种尖兵，不进则退。荒废了这么几个月，梁飞羽这次回去要再练回云骁的标准并不十分容易。
　　他一直喜欢和梁飞羽撒娇，喜欢在梁飞羽面前卸下一切，喜欢梁飞羽因为他吃瘪而又无可奈克的样子。
　　他知道梁飞羽爱着他，所以他可以放心地肆无忌惮。
　　在梁飞羽面前，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被允许的任性。

　　机票买在了第三天的中午，在离开南部前辰玖和梁飞羽最后一次在这个城市唯一一家还看得过去的店里喝咖啡。
　　这里的日照充足，西非斯隔壁就是咖啡豆的主要产区。即使在这种南部的破落小城，只要花足够的钱，也能喝到品质不错的咖啡。
　　梁飞羽和辰玖坐在窗边，看着外头的街景，小声交谈着这几日的见闻。这座城市已经比他们刚到达时看到的那一座好了很多，起码不再有随时随地准备上前抢劫的人，路边也看不到饥饿的孩子。
　　聊到一半，他们听到门口有响动，是有新的客人推门进来。出于职业习惯，两人不约而同向门口望去，这一望却让他们再也转不开眼。
　　一个和安妮长得有八分像的女子推门进来，径直走到吧台点单。
　　辰玖飘忽着眼神不敢相信，梁飞羽看着辰玖眼里是掩饰不住地关心。
　　偏偏竟然就在他们要离开的档口碰到了！简直是天意!

　　女子穿着一条紧身的红色长裙，显出曼妙的身材。只是裙子看得出已经有些旧了，她的脸上也已攀上了皱纹，有些许的老态。她动作间的气质和安妮有些许的不同，略微有些风尘。
　　女子点完单，环视了店内一圈，似乎是在找位子坐 。很快，她也看到了辰玖，脸上的表情显然也是一惊。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拿着咖啡走过来。
　　“我能坐这里吗？”女子指着辰玖他们桌子旁的一个空位问。
　　“可以。”辰玖勉力收起了眼中的慌乱，让自己显得镇定。
　　女子坐下，用手轻轻缕了缕头发：“你们看起来不是西非斯人？”
　　“我们是古文明爱好者，来这里探险的。”梁飞羽尽职尽责地接过话头。
　　“是吗？我说奇怪，怎么会有生面孔来这里。”女子转向辰玖，盯着辰玖的脸看了一会儿，“能冒昧问一下这位小弟弟是哪里人吗？”
　　辰玖的发色和瞳色随父亲，面容却也与母亲有七分相像。一眼看去，与这女子就好似亲戚。
　　“我们是从努塔格来的。”辰玖笑着说。
　　“努塔格啊。”女子思索了一下，露出向往的眼神，“听说是个好地方。”
　　“的确是个好地方。”辰玖附和。
　　用无意义的附和引导对方自己说出更多是套取情报的基础技巧。辰玖对这个女子也有着好奇，但他不准备先暴露自己。
　　女子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她喝了口咖啡，让时间沉默地流动了几秒。
　　梁飞羽和辰玖对望了一眼，默契地不再开口，要问出更多的东西就不能表现得着急。
　　女子用搅拌砂糖的小勺无意义地搅动了一会儿咖啡后终于开口：“我叫温莎，温莎?勃利卡。能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陈久。”
　　“陈久。”温莎低低念了一下这个名字，发现并不熟悉，“能问一下你母亲的名字吗？”
　　“温莎小姐，您不觉得第一次见面就直接打听家母的名字有些冒昧吗？”
　　温莎笑了一下，装作不好意思地说：“的确是有些冒昧，但请原谅，你实在长得和我姐姐有点儿像，她失踪快三十年了，我很想她。”
　　辰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心里却已掀起了巨浪。真的那么巧吗？不会吧？在他都已经快要放弃的现在，真的出现了母亲的线索？
　　“我很遗憾。”辰玖斟酌着用词，他的身份复杂敏感，在确定之前他并不打算太早把一切揭露出来，“我能看看您姐姐的照片吗？毕竟我从未听母亲说过她有一个妹妹的事，若照片确认的确是母亲，我可以代为询问一下。”
　　温莎露出失望的眼神，她搅动了两下咖啡，努力想了一会儿：“照片应该是有的，但是很多年前的了，我得找一下，但那也是年轻时的照片，不知道和现在能不能对得上。其实你看我就知道了，姐姐和我长得像，想必她现在的容貌和我也差不了多少。陈久。你不觉得我和你很像吗？”

　　“陈久，我们订的车快到了，得先回去收拾一下。”梁飞羽突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辰玖装作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像温莎：“不好意思，我们原定了今天去中部一趟，现在不能多陪了。但也许三到四天后我们会回来，到时候您要是还有兴趣，我们可以再聊。”
　　“好吧。”温莎明显有些泄气，“我住前面最气派的那幢楼，你到时候和门房说我的名字就行。”
　　“好的，那我们之后见。”
　　辰玖站起来，但他似乎站得有些急了，险些被桌角绊到，人不由晃了一下。
　　温莎眼疾手快扶住他：“小心。”
　　“谢谢。”
　　辰玖对着温莎礼貌地笑笑，站直身子与梁飞羽一起离开了这里。
　　店门外，梁飞羽稍稍把刚刚拔下的温莎的头发交到辰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