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宇风铃

47、底层

　　即使是头等舱，十小时的飞行还是让人肌肉酸痛，梁飞羽伸了一个懒腰，赶在下机前去洗手间戴上了生物指膜。他和辰玖并不能在过他国海关的时候留下真实的指纹。
　　下机后，海关过得很顺利。就如所有旅客一般，海关只是简单看了一下他们的护照和签证，在录了指纹后就放行了。

　　出了机场，目之所及的地方全都是现代化的摩天大楼，竟完全没有半分沙漠的景象。梁飞羽被眼前的画面震撼到，在他的印象里西非斯并不是那么富裕的国家才对。
　　“是我孤陋寡闻了！”梁飞羽感叹。
　　“这里是整个西非斯最繁华的城市，皇族聚集的地方，但出了这里就不一样了。”辰玖解释道。他曾来西非斯处理返水的谍报人员，对西非斯的了解比梁飞羽更多一些。
　　“他们真的如传闻一般，依旧沿用着封建制吗？就像我们以前的皇帝一样？”梁飞羽感到十分好奇且不可思议。
　　虽然一早就知道西非斯是现今少数依然皇室掌权的国家，但真的落地后，梁飞羽反倒有些不敢相信了。
　　如此现代化的城市配上古老的封建制度割裂感实在太严重了。
　　“差不多吧。”辰玖伸手拦了一辆的士，“但没古代皇帝那么过分，毕竟现代化科技解决了很多低等的人力需求，而且太不讲人权容易引起国际公愤。”
　　两人上了车，辰玖用西非斯语和司机说了一个南部小城的名字。司机听到后惊讶地挑了挑眉，回辰玖说太远了，一定要去的话要收双程的费用。
　　辰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随后又切回了努塔格语和梁飞羽交流：
　　“我之前来过这里一次，在北部，看到的场景比泽库多还差些。”
　　梁飞羽想到泽库多任务时的场景，残破的村庄，瘦弱的平民，混乱的城镇。西非斯竟然比泽库多还不如吗？
　　“泽库多毕竟是潮湿多雨的热带，再穷也可以露天而卧，择果而食，总有办法挣扎着过下去。但西非斯是沙漠，没钱买水和食物的话是活不了的。”
　　他们坐的的士驶出了城市转而奔驰在沙漠间的道路上，漫天的黄沙透过车窗映入眼帘。梁飞羽看着窗外，不由点了点头。
　　富饶的土地孕育璀璨的文明，而穷山恶水光是生存已是不易。
　　许多人生而没有选择。

　　的士大约开了快两个小时，他们到达这个南部小城的时候已近日落。辰玖和司机结了款，又多给了100块小费。
　　西非斯元和努塔格元的汇率大约是5：1，辰朝为他们准备了10万西非斯元，大约等于国内货币的2万元。

　　这个南部小城的景象和机场附近截然不同，目之所及到处都是平屋矮房，残垣断壁。
　　梁飞羽只不过走了几步就发现在街边建筑的阴影里，有无数的目光正盯着他们。
　　怎么回事？
　　疑惑间，一条黑影突然从街边的暗巷窜出，直直朝他们扑来。
　　辰玖目光一凌，直接出手把那人敲晕了过去。
　　“快走，我们的衣服太扎眼了，会被抢劫。”
　　抢劫？！
　　光天化日？城市里？
　　梁飞羽跟着辰玖快步向前走去，心里再次刷新了对西非斯的认知。
　　辰玖母亲的祖国，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两人走了一会儿后，终于遇到一个看上去还算气派的建筑，梁飞羽认出招牌上的文字，这是个酒店。
　　“这里看上去不错。”
　　辰玖点了点，转身推门进去，在前台办了入住。

　　梁飞羽的西非斯语没有辰玖熟练，但日常的阅读和对话没有问题，西非斯语作为战略储备语言，在军校和云骁都有强制学习的要求。
　　梁飞羽听到前台向辰玖打听他们来西非斯做什么，辰玖神秘地笑了笑，回答说他们是古文化爱好者，专门来西非斯体验生活和探险，等探险完成他们会给皇储献上一篇考察报告。
　　前台十分轻易就相信了辰玖的话，给了他们一个顶层的房间。
　　“祝你们探险愉快。”前台把钥匙卡交给辰玖。

　　去房间的路上，辰玖一直都没有说话。自从进了西非斯的国境后，梁飞羽就发现辰玖的目光变得愈发深邃，话也开始变少。
　　“累了吗？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梁飞羽有些担心地提议。
　　辰玖放下行李对着窗外摇了摇头：“我原以为南部会比北部好一点，但……”
　　但依然如此地破败，如此地荒蛮。
　　“还不确定你母亲就是南部的人。”梁飞羽立刻反应过来辰玖的情绪为何低落。
　　辰玖给梁飞羽看过安妮的照片，那阳光优雅的气质怎么都不像这个破败的小城能滋养出来的。
　　“先吃饭吧。”辰玖并不接话，“吃完了到街上逛一下买点东西，等太阳落山了这里就会变得很冷，就不适合出去了。”
　　梁飞羽点点头没有反对，他一如既往地不愿在情绪上逼迫辰玖。无论是欣喜还是忧伤，释然亦或是苦恼，他不喜欢辰玖在他面前有任何地压抑。母亲的事，辰玖既然不愿意深聊，那他们就不聊。
　　况且，一路奔波他的确是饿了。

　　餐厅的食物不算美味却足以饱腹，这两人都有在野外吃下各种奇怪玩意儿的经历，所以对这些不怎么美味的异国食物全都接受良好。
　　吃完晚饭后，他们向酒店工作人员打听了最近的超市，准备出门观察一下物价并顺手买点东西。

　　这个区域最大的超市，占据了整个一层的铺面，但货架上的货品却很单调。不但远不如国内丰富，价格也贵了好几倍。
　　西非斯本身工业能力不足，大部分日用品都需要靠进口，沙漠又运输不易。许多在努塔格廉价到无人在意的东西，在这里的价格都不便宜。
　　梁飞羽回忆了一下来之前做功课时看到的西非斯南部人均收入，又看了一眼超市的价签，真心觉得西非斯人民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
　　他们随意买了些饮料和当地特色的零食后便返回酒店。回去的路上，太阳已经压得很低，天色十分昏暗。
　　他们走过街角，一群孩子穿着残破的衣服在路边打闹。其中一个蹲在墙根的女孩儿闪烁着眼神偷偷看了他们好几眼。
　　过了一会儿，这个女孩儿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一下跑出来跪倒梁飞羽面前，弱弱地拉住了梁飞羽的衣角。
　　“叔叔，能给点吃的吗？我好饿。”女孩儿的声音柔嫩，眼里带着祈求。
　　梁飞羽看着这个和小倩一般大却瘦得皮包骨头的女孩，不由心下一软，伸手就要去购物袋里拿食物，但辰玖立马阻止了他。辰玖抓着他的手，坚定地摇了摇头。
　　梁飞羽诧异地用眼神询问，他不敢相信辰玖竟然阻止他给一个小女孩儿食物。
　　辰玖没有回答，只是再次坚定地摇了摇头。
　　梁飞羽无奈，却也不好当街发作。只得在小女孩祈求的眼神中别过头去，压下疑惑跟着辰玖离开。

　　回到酒店后，梁飞羽终于再也忍不住：“为什么不帮那个女孩？”
　　低气压围绕在辰玖身侧，他的眼神沉得望不见底：“我们手上的东西能喂饱几个人？那里又有几个孩子？”
　　“可，我也可以只给那个女孩儿。”梁飞羽意识到了什么 ，回答的声音失了底气。
　　辰玖摇了摇头：“飞羽，你不了解底层。你今天给了那个女孩儿，结果只有两个。要么，所有的孩子一拥而上，你给所有人一模一样的一份。要么，在我们离开后，这个女孩儿被所有孩子围攻，东西被抢走。你给她食物，却只会让她过得更惨。”
　　梁飞羽怔住，他不得不承认辰玖说得有道理。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许多穷人并不允许自己身边有人先富，是他轻视了资源不足时底层的残酷。
　　“我没想到会这样。”梁飞羽坐到椅子上，语气有些落寞。他突然发现在这么一个环境里，最难的也许并不是生存，而是怎么说服自己见死不救。
　　“我也想不到，但我上次来这里，在北部，因为我自以为是的善良，害死了一个孩子。”辰玖的目光深沉如水，看似平静的语气之下是压抑不住的悔恨。
　　“怎么会？”
　　“一样的事，我踩点的时候在暗巷里碰到了一个孩子。他说他家里人生病了，求我能施舍一点钱，我给了他一张一千的纸币。第二天，我任务完成准备撤走的时候，在周围的另一条暗巷发现了他的尸体，那时他手里还紧紧攒着半张纸币的残片。”
　　这个故事悲伤得让梁飞羽的瞳孔缩成了一根针。他无法想象这个孩子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拼死保护这钱不被抢走，亦无法想象辰玖看到这一切时是多么得自责和愧疚。
　　扭曲的社会，善意竟然会招来死亡！
　　怪不得书上总是说，上位者无情，无情才是最大的慈悲。
　　对个体的怜悯在群里的贫困面前不值一提。

　　“所以我们是不是要表现的强大、冷酷、无情，才能在这里生活下去？”
　　梁飞羽突然顿悟，为什么辰玖从进入这里开始，就刻意散发出了生人勿进的气场。在刚进入这个城镇的时候，若不是辰玖直接打晕了一人做足了威慑，他们可能会被所有想抢劫的人一拥而上，双拳难敌四手，到时候他们就麻烦了。
　　辰玖无奈地点了点头：“弱肉强食没有办法，这里有这里的逻辑。”
　　梁飞羽感到有些羞愧，到底还是他太过天真。他想起在首都的时候，他曾嘲笑辰玖肯定装不来穷人。那时辰玖却回答他：
　　“我见过真正的底层，而你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