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宇风铃

33、认可

　　“辰玖，陪我聊一下？”
　　辰玖有些讶异地看向辰朝，他和辰朝虽是兄弟，却从不是能闲话家常的关系。除了工作，他们平日里几乎没有交流。
　　辰朝见辰玖愣在原地，也不催促，自顾自开启了话题：“这次我把梁飞羽从云骁借调来，爸爸事先是知道的。”
　　辰朝的话成功让辰玖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你要戒毒，就必须有你信任的人陪护。但说来可悲，作为家人，不论是我还是爸爸都不能提供给你需要的支持。”
　　辰朝的话让辰玖疑惑更深，他和真正的辰家之间就犹如擦肩而过的路人，名义上他们是家人，但他们却不比点头之交的朋友更加亲近，这一点大家早就心知肚明，何必现在才特意拿来说？
　　“你们调飞羽来，就是为了让他陪护我戒毒吗？”
　　你们是想让飞羽来保护你们的刃不生锈吗？
　　“算是。”辰朝知道辰玖在想什么，并没有打算否认，“你知道鲁贝特因为怕错过你在意识迷离时可能漏出的情报，在囚室装了监控吗？全天候高精度带音频的那种。”
　　辰玖不知道，但他并不惊讶。这是审讯的常规措施。
　　“我和父亲都完整的看过那段监控。”
　　辰玖的眉头皱起来，不明白辰朝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他们看到了他最不堪的样子吗？可自己在他们眼里本就是不堪的，又何必要再特意提醒一次？这是打算羞辱他吗？
　　“辰玖，不得不承认你比我们想象的出色得多。”辰朝看着辰玖的眼睛，这句话说得尤其得认真。
　　辰朝认真的眼神让辰玖更加惊讶，如此认真而直白的夸奖并不像辰朝会说的话。
　　一时间，他心中竟有了一个谨慎而大胆的猜想。
　　辰朝的意思是，那条视频让父亲也认可他了？真的吗？
　　有欣喜似要在心中破土而出，但辰玖又小心地压制着它，不敢让这欣喜太快发芽，他怕这可能会是又一次一如既往的失望。
　　“即使在特安，也允许在□□的逼供下一定程度的情报泄露。只要能搞清泄露的是哪些情报，及时补救就行了。毕竟谁都知道□□非人力可以抗衡。所以这次爸爸不论是对你，还是对梁飞羽的评价都很高。既然他能让你在那种情况下撑下来，那么他便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和价值。”
　　坐在特安这个位置，生生死死见得多。普通的血泪并不足以打动辰朝和辰斐，这也是为什么一直以来辰玖再怎么拼得满身伤痕，他们也不曾动容过。
　　但面对毒品，辰玖那超越人类意志的坚守，让他们也不得不赞赏。
　　那是灵魂深处的坚韧。

　　辰玖看着辰朝，小心地判断着真假。辰朝没必要骗他，但谈话的内容实在太过超出他的预期，让他不敢相信。
　　辰朝的意思是，泽库多的刑囚让他不但拿到了他一直以来想要的认可，还让父亲看到了梁飞羽的价值。他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所以，爸爸这次叫我们回来是？”辰玖谨慎地确认着，此时的他心中已然升起了一丝从前他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辰朝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爸爸有爸爸的想法，你等下和他谈了就知道了。但就我而言，我不希望失去你这个弟弟。”
　　感到辰朝话里有话，辰玖刚刚放下的心又稍稍悬起了一些。
　　辰朝为什么这么说？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不认这个哥哥。

　　梁飞羽跟着佣人走到二楼书房，佣人在敲响房门得到允许后帮他打开了门，他走进去后佣人就关上了门离开。
　　书房很大，两侧的墙壁被巨大的书架覆盖，书架上除了书外还有些看起来有些年岁的摆件和画。房间的右侧有一张巨大的书桌，辰斐就坐在书桌之后，左侧则是有着两张沙发和一张茶几的会客区域。
　　“辰部长，我是梁飞羽。”
　　梁飞羽走到书桌前和辰斐打招呼，他不清楚辰斐对他的态度，故而选择了一个比较中性的称谓。
　　辰斐从书桌后面站起来，走到会客区，伸手做了手势让梁飞羽坐。
　　两人面对面落座后辰斐才终于开口。
　　“辰朝对你的评价不错。”
　　梁飞羽想起之前和辰朝的会面，那次果然是试探吗？
　　“辰玖总不会喜欢上一个一无是处的人。”梁飞羽的回答礼貌中带着些许强硬。
　　辰斐笑了一下，似乎觉得梁飞羽的回答很有意思：
　　“我不喜欢浪费时间做没用的事，辰朝问过你的问题我不会再问一遍。我今天找你来是想知道，如果我同意你们在一起，但条件是你必须退出云骁留在首都辅佐辰玖，你会同意吗？”
　　辰斐的问题太过直接犀利，超出了梁飞羽事先的预料，他不由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
　　“可是辰玖想回云骁。”梁飞羽试图回避这个问题，同时为辰玖做一次尝试的争取。
　　“这不可能。”辰斐拒绝得十分直接，“他自己也应该明白为什么不可能。六大家族有各自的势力分布，特别是拉比诺的军方和我们辰家的暗面，我们两家管的都是国之凶器，我们不可能容忍其他家族插手，别的家族也不可能容忍我们联盟。辰玖和我的关系再差，他依旧姓辰，他不可能长久待在军方，这会引起所有人的忌讳。你懂吗？”

　　梁飞羽并不傻，辰斐稍一点拨他就已明白其中所有的权衡。
　　一旦军方和特安联手，便没有人能制衡。谁同时控制了军方与特安，谁就能独裁。为了国家的正常运行，他们两家必然不会允许对方插足自己的势力，别的家族也不会容忍他们两家走的过近。
　　所以一个辰家人，必然不能长久待在军方，更不用说军中的尖刀部队云骁了。
　　但这就意味着他要离开云骁吗？云骁是军人的梦想，也是他的梦想，是他历经千辛万苦才进去的地方，就这么离开吗？为了辰玖离开吗？

　　看到梁飞羽的犹豫，辰斐适时地又添了一把火。
　　“你和辰朝说，你觉得阶级不是问题。想法是好的，但我们这种家族，选择伴侣无非两种模式，强强联合或者弱者入赘。辰家性质特殊，从不做上层联姻，你们想要在一起就只有你妥协。”
　　“我需要和辰玖商量。”
　　辰斐轻哼了一声，似乎是在嘲笑：“辰玖的性格我知道，你和他商量，那他情愿分手都不会让你退出云骁，你这算盘打得好。到时候就是他不同意，而不是你不肯。”
　　“不是这样的。”梁飞羽否定地很坚决，却并不恼怒，“您不觉得在平等的关系中，任何一方的擅自牺牲都会成为另一方无端的负累吗？特别是以辰玖的性格，我不觉得我退出云骁陪他留在首都他会高兴。如果妥协变成了负担就失去了妥协的意义不是吗？我只是想和他一起商量出一个两人都能接受的方案而已。”
　　辰斐沉默着打量了梁飞羽一会儿，视线冷冽。梁飞羽坦然地接受着辰斐目光的扫视，不显丝毫局促。
　　短暂的沉默过后，辰斐突然轻松地笑了起来 ：“你果然能说会道，也能在压力面前不卑不亢，是个人才。我知道了，你下去让辰玖上来吧。”
　　这算是通过面试了？
　　梁飞羽不清楚为什么辰朝和辰斐要轮番试探自己，是为了确信自己有足够的力量站在辰玖身边吗？可按辰玖的说法，辰家根本不在意他，既然不在意，又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辰部长。”梁飞羽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想问的问出了口，“我也有一个问题。”
　　辰斐停了送客的动作，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您真的有把辰玖当做您的孩子看待吗？辰玖提到您的时候，很悲伤。”
　　辰斐没有回答，只是看向梁飞羽的目光逐渐变得犀利，好似审问。但在这样的目光下，梁飞羽始终没有一丝一毫的回避和后退。
　　“你把辰玖叫上来，你的问题我和他谈完后，他会给你答案的。”
　　辰斐终于开口，言辞间是完全没有余地的送客。
　　梁飞羽无奈地起身，转身下楼。

　　坐在客厅的辰玖看到梁飞羽下来，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爸爸说什么了吗？”
　　“没什么，就随便聊了聊，他让你上去。”
　　辰玖观察着梁飞羽的神色，确定了没什么异样后才点了点头，向楼上走去。

　　“看来你和我父亲聊得还算愉快。”辰朝站起来，朝着梁飞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邀请他在刚刚辰玖坐的位置入座。
　　“至少没有不愉快。”梁飞羽一边回答一边走过来坐下，“我发现你们父子真的很像。”
　　“是吗，多谢夸奖。”

　　“坐。”
　　辰斐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语气中带着一丝辰玖从未感受过的温度。
　　这陌生的温度让辰玖有些恍然，有那么一瞬他竟有些不能确定，说话的是不是他的父亲。
　　他踟蹰地坐下，好像有些受宠若惊。
　　“这次泽库多的事，你做得很好。”
　　辰斐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似乎这就是一句正常的任务评价。可这句话落在辰玖耳里却好似惊雷。
　　他看着辰斐，只觉得巨大的情绪瞬间从内心深处翻涌上来。即使辰朝已经告诉他了，告诉他父亲认可了他这次的任务，但亲口听到父亲的承认还是让他激动得不能自已。
　　多年来的追寻终于有了答案 ，他等这一刻实在等了太久。
　　他想控制住自己，但水雾却慢慢蒙住了眼睛。
　　他不想在父亲面前失态，可越是压抑他就抽泣得越是厉害。多年来被压抑到极致的情绪终于流淌出来，如同泛滥的河水，冲溃了所有防线。
　　辰斐看着如此的辰玖，不由叹了一口气：“你真的很像你母亲。”
　　婆娑的泪眼透出震惊，辰玖看着父亲，连呼吸都忘记。母亲？妈妈！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父亲提起母亲。

　　“我很像妈妈吗？”辰玖颤抖着问。
　　“是的，很像。”辰斐点点头，回忆起那个叫安妮的异国女子，和辰玖一样的美貌，又和辰玖一样的柔软，一样的倔强。
　　“妈妈，是怎么样的？”辰玖压抑着抽泣，问得小心。
　　辰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终于开启了这个过于久远而沉重的话题。
　　他本就打算在今天告诉辰玖一切，但话到了嘴边他才发现，其实他一直都没有放下。
　　“你应该听说过，你妈妈是西非斯的间谍……”
　　辰斐缓缓开口，可他才刚说了半句辰玖就突然抽搐起来。辰玖紧紧抓着沙发的扶手，咬着牙，眼眸低垂。
　　毒瘾，为什么偏偏在这最关键的时候。为什么！
　　辰玖用尽全力压抑着血液深处的渴望，试图不让父亲看见自己毒瘾发作时的丑态。
　　可是没用，毒瘾发作除了硬熬毫无办法。
　　他贴身的衬衣被冷汗浸透，脸上的泪和汗粘在一起。
　　为什么命运要如此作弄他？偏偏在这种时候，偏偏在他最珍视的时刻，让他身不由己。
　　为什么！
　　再多的苦难他都从未怨过，可这一刻他却真真切切地怨恨了起来。

　　辰斐看着这样的辰玖，很少露出情绪的脸上不由闪过一丝心疼：一直以来，真是为难这孩子了。
　　他轻轻闭了闭眼，如铁般坚硬的内心泛起了从未有过的疼惜。
　　作为父亲的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