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宇风铃

32、不要害怕

　　回去的时候，早上辰玖在地上踩出来的水已经被家政清理过了，床铺也被收拾地整洁如新。
　　两人把买的衣服挂到衣柜后，梁飞羽问辰玖：“你是想先吃饭还是先聊一下？”
　　辰玖深吸了一口气回答：“先聊吧，我现在也吃不下。”
　　梁飞羽点点头，去厨房倒了两杯水，和辰玖一起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决定坦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辰玖看着梁飞羽，感到要开口十分艰难。此刻的他需要面对埋在心底最深处的自卑，面对他这么多年来最不愿触碰的伤痛。
　　他可以坦然地面对死亡和刑囚，却无法忍受冰冷嫌弃的目光。
　　他很害怕。
　　他害怕梁飞羽听到后的反应。
　　他恐惧被嫌弃，却亦不愿被怜悯。他的确是渴望温暖，但在抛却一切的最后，他亦有独自前行的力量。
　　他想要爱，但他不想要夹杂着同情和怜悯的爱，他不愿卑微至此。

　　“我不是你之前以为的什么二少爷，我只是个私生子而已。”但无论如何他总是要面对的，总得把自己一点点剖出来，展露到梁飞羽面前。面对爱人，他必须坦诚，这是最起码的尊重。
　　梁飞羽握着辰玖的手，看着他，脸上有惊讶的表情，但更多的是疼惜。
　　辰玖一直都是神秘的。他把自己藏在小小的盒子里，在盒子外面一层又一层地裹上华丽的装饰，伪装成光鲜亮丽的样子。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他才愿意把那些裹在身上的保护一层层剥开，袒露出最真实的自己。
　　真实的他是那么得柔软，那么得稚嫩，那么得容易被伤害。
　　一层又一层，每一层的打开都让梁飞羽感到惊讶。特安，辰家，私生子……
　　私生子，光这三个字就已代表了充满悲剧的童年。这就是辰家这么不在乎他的原因吗？
　　这就是为什么辰朝坐在宽大的办公室里，而辰玖被俘的细节都不值得在公文上落下一笔吗？

　　“我从没见过妈妈，只是零散地听说过她是西非斯的间谍。师父小时候和我说，爸爸那时根本不想要我，我刚出生就想把我送到福利院。是师父把我留下的，说我天生素质好，可以成为他的完美作品，成为利刃。”
　　辰玖只说了短短一百个字不到 ，梁飞羽却觉得他已听不下去。辰玖描述的，是从小家庭和睦的他想象不出的地狱。
　　什么叫没见过母亲？
　　什么叫母亲是间谍？
　　什么叫一出生就要被亲生父亲送往福利院？
　　什么叫存在的原因是要成为完美的作品？
　　辰玖在这些人眼里是什么？！
　　不，他不能接受自己的爱人童年是这样的。
　　“不要说了。”梁飞羽抱住辰玖，出口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尾音，“我不需要知道更多，你只要告诉我明天你想我怎么做就行了。”
　　我不想听，我不想挖开你的伤口，因为我也会痛。

　　辰玖愣了一下，他做足了准备，预想过各种梁飞羽可能的反应，却从没想到梁飞羽会不忍听下去。
　　真的这么惨吗？
　　惨到连听都听不下去了吗？
　　还好吧。
　　疼久了就麻木了，就无法感知到底有多痛了。

　　“就，我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要见你。我怕他说一些难听的话。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辰玖环抱住梁飞羽的背脊，把下巴靠在梁飞羽的肩上，轻声问答。
　　“你很怕他吗？你希望我怎么应对？是尊敬还是强硬？”梁飞羽放开了怀抱，看着辰玖的眼睛，问的耐心。

　　他怕爸爸吗？
　　怕的吧。
　　可是为什么？

　　“说来很奇怪，虽然爸爸从没关心过我，却也从未苛待。家里的房间，大哥的并不比我更大，零用钱大哥也不比我更多。爸爸也从没无端责骂过我，但我就是很怕。怕他不满意，怕他嫌弃，怕他……”不要我。
　　幼时最严厉的是师父，父亲只是不关心。不会浪费时间夸奖，亦不会浪费时间责骂，好似在把他交给师父之后，父亲就不愿再付出一丝一毫的精力。
　　父亲只会在他成为完美作品后考虑怎么使用他。
　　可他却并不真的怕师父，只害怕父亲。
　　害怕被亲生父亲否定，害怕祈求的垂怜得不到回应。

　　“不要怕，你现在有我。就算他不要你，你还有我。”梁飞羽轻轻抚摸着辰玖的脸颊，一字一句说得认真，“明天，把你的想法全都说给他听。不要害怕，他是你的父亲，他应该要听。”
　　梁飞羽的话点醒了辰玖，他发现他似乎真的从未和父亲好好沟通过。他从来都是卑微地祈望，从未能鼓起勇气去说些什么。
　　有没有那么一丝可能，他若能好好传达他的想法，他和父亲的关系还能有那么一丝转机？
　　可是，若是说了结果也还是一样该怎么办？
　　不说还能留有幻想，说了便再无后退的余地。
　　他竟还是怕。

　　“我，不知道怎么说。”
　　“你就问他，你最想要的东西他给不给就得了。他给了你答案后，你再决定要怎么对他。没有什么要害怕的，大不了父子缘尽，你就把他当上司，这样大家都轻松点。”
　　梁飞羽语气轻松，带得辰玖也有些微微疑惑起来。是啊，有什么好怕的呢？最坏的结果也就是父子缘尽形同陌路罢了，对他来说也算是个解脱。日日念着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折磨。
　　这么想着，辰玖觉得心中的石头似乎放下了一点，对于明天不再那么忐忑。
　　“但是，父亲明天要是针对你怎么办？”
　　今天师父已经看梁飞羽不顺眼了，不知道明天父亲会不会也会故意刁难。
　　“不用担心，不论怎样我不跟他生气就是了，他还能吃了我？”
　　辰玖被梁飞羽逗得笑出声来，在任何事面前都能乐观大约是梁飞羽独特的天赋。
　　“好了，肚子饿了，吃饭。”
　　梁飞羽看聊得差不多，也不愿再深入，直接站起来去热东西。反正明天会怎么样谁都不知道，何必现在瞎猜自己吓自己。他大不了就是回云骁去，辰玖的这一身本事他也不信辰家真能舍得下。
　　最差最差，就像之前说的，他们还可以等到老了再互相搀扶着去看电影。无非就是一个熬，没什么可怕的。

　　辰玖想过很多次他说出来后会怎么样。他想过梁飞羽会震惊，会安慰，但他从没想到梁飞羽会这么四六不着地就把这件事揭了过去。
　　但在所有的处理方法中，这样似乎又是最好的。
　　梁飞羽轻轻揭过盖在他心头的乌云，告诉他不用在意。
　　是啊，不用在意。过往是走过的足迹，而他们要拥有的是未来。

　　第二天是个晴天，辰玖最终在蓝色和灰色套装里为梁飞羽选了蓝色，明亮的颜色，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他自己穿的则是一套定制的灰白色套装，两年前定制的尺码，到现在也还合身。
　　“本来就美，这么一穿就更美了，眼睛都要闪瞎了。”梁飞羽看着换完衣服的辰玖，目光挪不开分毫。老天爷啊，你捏辰玖的时候也太作弊了吧！
　　“别夸张了。”辰玖笑着帮梁飞羽戴上袖扣，“明明你也很帅。”
　　“我知道我帅不用你夸。”梁飞羽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戳上辰玖的嘴角，“好了，就这么保持住笑容，我和你一起回家。”

　　中央区虽在闹市之中，但却绿树成林，闹中取静。辰玖开车驶向那个地图上并不存在的区域，门口的守备在验过车牌和证件后向他敬礼放行。
　　“小时候经常和朋友猜测神秘的中央区是怎么样的，没想到真能有亲眼见到的一天。”
　　辰玖的跑车行驶在宽阔的林荫道中央，茂密的树影间可以看到几座高大的别墅错落林立。鸟鸣透过车窗留下轻快的声响，清新的空气让人感到好似不在城市，而在林间。
　　“怎么样？和你想的一样吗？”
　　“不一样，想象中的要更严肃一些。”
　　辰玖笑起来；“虽然我们都不爱回来，但这里终究是住人的地方，怎么会那么严肃。”
　　“也是。”梁飞羽点点头，觉得辰玖说的有道理。
　　五分钟后，辰玖把车停在了一栋白色花岗岩的建筑前。建筑看起来有些年份了，对比中央区的其他房子来说并不算大。
　　“掌管暗面的家族特有的低调吗？”察觉到辰玖的紧张，梁飞羽刻意开了个玩笑。
　　“是的，六大家族里辰家是唯一不做上层联姻，也不公开露富的家族。”
　　梁飞羽没想到辰玖竟一本正经地回答了他。

　　说话间已有下人迎到了车前，辰玖下车把车钥匙交给下人，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梁飞羽走了进去。
　　厚重的木门之后，辰朝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文件。看到他们来了，便抬起头招呼：
　　“回来了？爸爸在书房。说是你们到了后让梁飞羽先单独上去找他。”
　　辰玖愣住。
　　父亲为什么不先见他，而要单独先见飞羽？
　　父亲到底打算聊什么？
　　辰玖有些担心地看向梁飞羽，梁飞羽却微笑着拍了拍辰玖的肩膀，让他无需担心。

　　“王姐，带这位客人去书房。”辰朝叫来了佣人带路。
　　梁飞羽和辰玖点了点头，跟着佣人走向楼梯。辰玖想追上去，却被辰朝叫住。
　　“辰玖，陪我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