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镁条燃烧时》打捞星辰

14、第十三章 往事一

　　回到房间，唐圆倾不出意料地失眠了。
　　虽然吃下半颗药，但也无济于事，
　　那段时光，她其实不太愿意去回忆，平时也是刻意不去想起，但此时，她却无法控制地回想起来。

　　四年前的夏天，高考成绩出来的第二天。
　　唐圆倾超常发挥，成绩比预测的还要高些，考上心仪的杭大基本没问题，全家都被喜悦浸泡着。

　　江城的夏天如往常一般，窗外阳光刺眼，蝉鸣不断，热浪袭人。
　　午睡起来，唐圆倾去厨房转了一圈，妈妈正在张罗晚上的庆祝大餐，小小的料理台上堆满了食材。
　　被一顿投喂后她回到房间，闲适地享受暑假时光。

　　晚饭要等爸爸下班。
　　平时爸爸是要上夜班的，但今天例外，宝贝女儿高考成绩喜人，所以他特别请了晚上的假，一家人一起庆祝。

　　唐圆倾双脚搁在书桌上，全身仰躺地看着漫画。
　　一本看完，有点累了，拿过手机刷了刷，发现隋宋铭已经把夜宵的时间地点发来了，她回了个OK。

　　晚上是和家人们的庆祝大餐，夜宵是和朋友们的轻松聚会。
　　她幸福地躺在床上，盘算着夜宵时得和隋宋铭商量下，报考杭大哪个专业好呢。
　　他肯定是要报计算机的吧，毕竟分数高出那么多，专业任他挑选。但是她还在犹豫纠结，也不知道化学专业她的分数够不够，是不是要接受调剂......
　　迷迷糊糊中，她又睡着了。

　　等她被满脸泪水的妈妈叫醒，才发现幸福被戳破时人真的会浑身冰凉，哪怕现在是炎炎夏日。
　　爸爸在回家的路上被一辆超速行驶的车撞至昏迷不醒。
　　本该是她人生中的高光时刻，却成了残酷至极的至暗时刻。
　　之后的数年，这都是折磨她的梦魇。
　　她无数次地后悔着，要是当初坚持不让爸爸请假就好了，甚至想过要是自己没考那么高的分就好了......

　　肇事司机当场开车逃逸，是后来路过的好心人打了电话，将他送进医院抢救，这才捡回一条命。
　　交警通过监控找到了司机。但对方在江城算得上有权有势，他们找了当地最好的律师，狡辩自己当时不知事故发生，所以不算逃逸，以此来拖延时间。
　　肇事者本人全程都没出现过，更不要说道歉垫付医药费了。
　　律师第一次来沟通，就拿出一小笔钱劝说她接受私了，并告知如果这次不同意，以后再想私了的话钱只会比这次来的少。

　　唐圆倾明白，他们就是看准了爸爸急切地需要很多钱，所以才会如此嚣张。就算告他们上法庭也是需要时间的，无论金钱还是时间，她这种家庭都是消耗不起的，最后撑不下去还是会转头接受他们的私了。

　　爸爸受伤的地方很多，大部分已经处理好，只剩两处最严重的部位：腿部和脑部。
　　右小腿目前诊断有截肢的风险，但是也不排除有恢复的可能性，和妈妈讨论后决定继续观察，她们都不想放弃希望。
　　脑部比较棘手，有个肿块压迫到神经系统，导致了昏迷不醒，并且肿块位置很不友好。本地的医院都不太敢动这个手术，他们建议去省会的三甲医院，那里有更精密的仪器和更好的医生，当然费用也是相当不菲。

　　截止到目前为止的治疗费用，已经让这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很吃力了。
　　ICU每一天就要消耗1万多，再算算之后脑部手术费，康复费，如果不幸需要截肢，又是一笔手术费，康复费，复健费......
　　虽然爸爸的厂里送了慰问金还举办了捐款，亲戚们也主动借了一些，但无奈大家都不富裕，在高额的治疗费面前，属于是杯水车薪。

　　家里的存款撑不了太久，说不定还需要抵押掉房产，但抵押之后大家要住在哪里？
　　做完这些手术后，爸爸应该不能继续工作了，妈妈的身体向来不好，也做了多年的家庭主妇，之后家里的收入来源怎么办？
　　.....
　　这些问题唐圆倾不敢细想。

　　家里突发变故，出事的还是原本家里的主心骨。
　　18岁生日还没到的唐圆倾，就这么被逼着一夜长大。
　　她一边跟医院沟通爸爸的病情，一边跟肇事方的律师周旋，同时还要安抚妈妈时不时崩溃的情绪。

　　可她自己的情绪呢？
　　无论是开始的震惊不安、不敢相信，到后来对肇事者的愤怒、不甘，现在都已消失殆尽。
　　因为情绪并不能解决现实中的任何问题，她已学会隐藏。
　　这是她成长过程中学会的第一课。

　　这种日子过起来很容易让人忘记时间。
　　已经记不清是距离车祸的第几天。
　　清晨，同往常一样，她和妈妈起床后就去医院看望爸爸。与医生沟通病情后妈妈就一直留在那里，虽然爸爸一直昏迷不醒，但妈妈就是想跟他说说话，唐圆倾理解。

　　独自从医院回到家，唐圆倾整理了会资料，准备先吃午饭，再出门寻找律师。
　　因为肇事方的权势，本地的很多律师都拒绝接收她们的委托。
　　但她不想放弃，能打的电话沟通的都打了。剩下的一些，要么打不通，要么没人接，所以她准备拿着收集到的地址，一一上门去找。

　　现在是三伏天，最热的中午，脱离空调人就如同在被低温慢煮。
　　唐圆倾已被慢煮好些天了。
　　这些天里，她没怎么好好吃过饭，原本很匀称的身形日渐消瘦，加上天天在外面跑动，原本白皙的皮肤黑了不少。
　　当然这些她压根没有注意到。

　　现在她正吃着的，说是午饭，不如说是剩下的早饭还更贴切些。一个烧卖，半个青菜包，还有一碗白粥，从冰箱里拿出来后用微波炉加热了下，她迅速送入口中，只为维持生命体征。

　　有人敲门，估计是隔壁的李阿姨。
　　自从家里出事后他们全家都在默默帮忙，唐圆倾很是感激。这个点来敲门，要么是来喊她吃饭的，要么是来送吃的。
　　但无论哪种情况，她都打算去谢绝。

　　门开了，并不是李阿姨。
　　是一位留着利落短发的中年女性，面带笑容，气场强大，身穿一件裁剪简单的黑色连衣裙，低调中透露着价格不菲。
　　旁边是位略年轻些的男性，一副精英的样子，戴金丝眼镜。大热天还捂着全套西服且面不改色，右手拿着公文包，像是女士的助手。

　　唐圆倾正想问他们是不是找错门，那位女士带着和善的笑容开口了：“你好，我是隋宋铭的妈妈，你就是唐圆倾吧？”
　　虽是问句，但她的语气很笃定。

　　唐圆倾怔愣片刻，随即将他们请进客厅。
　　客人入座后，她打开空调，去到厨房烧水准备泡茶。
　　等水烧开的间隙里，她开始思索隋宋铭妈妈上门的原因。

　　对于隋宋铭的家庭，她了解很少。
　　平日里倒是经常去他家玩，但只见过他的外公外婆，都是非常好相处的老人。父母从没见过，他很少提，似乎也不喜欢别人多问。
　　印象中他好像只跟自己说过一次，父母都在杭市工作，还有个哥哥也在那里。

　　唐圆倾端着两杯热茶回到客厅，在他们对面坐下。
　　女士道谢后接过茶，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她，说：“你家的事小铭都跟我说了，真是辛苦你了，孩子。”

　　隋宋铭说了？
　　莫非，他妈妈有什么门路能提供帮助？
　　但他怎么没来，会不会是什么骗子？
　　而且，他与爸妈的关系应该很生疏吧......
　　唐圆倾满脑疑惑，不知该开口先问哪一个。

　　像是看透她的疑问，隋女士直接开门见山：“小铭已经去杭市了，现在正在家里公司实习，实习结束他就要去美国读书了。”
　　“这就是他跟我们谈的条件......帮你的条件。”

　　信息量有点大，但唐圆倾最在意的是——隋宋铭要去美国了。
　　她的心在微微发颤。
　　想起备战高考时，他们经常边刷试卷，边憧憬杭大的种种。分数出来的那一天，她特别高兴，因为他们俩的分数都很理想，本可以一起读杭大的......

　　女士没给她太多时间消化消息，她指了指旁边的男士，利落地交代道：
　　“这位是我司法务部的张律师，他会全程负责事故案件的推进。还有个姚助理，但他今天在处理其他事，没赶过来，之后会联系你。姚助理主要负责你父亲身体治疗的相关事宜，但除此之外，其他任何问题你也可以直接找他。”

　　全套西装的张律师朝唐圆倾点了点头，随后掏出一叠资料，询问了她一些问题。
　　问题不多，结束后他起身告辞。

　　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四周安静下来，只有老式的壁挂空调发出的嗡嗡制冷声。

　　唐圆倾莫名有些发杵，尽管对方表现的很温和很亲切，但她大概知道接下来会面临什么。

　　女士端起杯子，喝了口稍凉的茶水，开始跟唐圆倾拉起家常。
　　主要是她在说，话题也就围绕着自己好久没回江城了变化之大真让她惊讶啊之类的客套话。
　　唐圆倾边礼貌地回应，边偷偷打量她。
　　隋宋铭长得不太像她，五官中可能只有嘴唇的形状相同，不过气质倒是很像，还有健谈这一点他俩也一样。

　　发现她杯中的茶水不多了，唐圆倾起身准备去烧水，被她制止了。
　　“不用了小姑娘，再说两句我就走了。”

　　唐圆倾又重新坐下来，带着等待最终审判的心情。

　　女士终于不再拐弯抹角，开始说明真正的来意。
　　“小铭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之前我们夫妻俩创业艰难，带他哥哥一人就已经分身乏术，无奈之下，只得把他放在老家。”
　　“后来一切都稳定下来，我们把他接到杭市。他当时才8岁，在家里呆还不到一天，就一个人不声不响地跑到火车站，说要买票回江城。当时我们都吓坏了，也伤心极了。当然，这也怪不得别人，他是我爸妈一手带大的，跟我们几乎没有感情，想回江城情有可原。”

　　说到这，她叹了口气，端起杯子，喝光了里面最后一口水，
　　唐圆倾一直默默地听着，没有出声。
　　女士继续说道：“后来我们打算不再勉强他，想在江城就在江城吧。他可以按照他的想法过一生，选择他喜欢的职业、喜欢的女孩，只要他开心快乐就好。”
　　“如果不是他哥哥最近出了点事的话......”

　　提到了本该成为接班人的哥哥，她原本微笑的脸上涌出悲伤的神情，之后很长时间都没说话。
　　唐圆倾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默默等待。

　　良久，她终于平复好情绪：“对不起，小姑娘，我一点也不想伤害你，我也挺喜欢你的。但你和小铭才刚成年，太年轻了，仅凭高中这些懵懂的好感，不足以支撑马上要面临的异国考验。而且你家出了这种事，会导致你在这段关系中，很长时间都只能做一个索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