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待山月明》江春行客

38、第 38 章

　　过了几天，莫大人收到了一封来自肖鸣琴的信，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封朝廷嘉奖他止战有功的文书。莫大人捻着胡子笑了笑，不禁感慨这位肖大人实在进退有度，让人不敢得罪。正看着信的时候，阿仁来报肖闻音回来了，莫大人也笑着让她进来。
　　来人进门时逆着光，莫大人瞧见阴影中的肖闻音周身自然有光亮，短短几日，她脸上便褪去了来时盛气凌人，反而有一副沉稳凝重的架势。莫大人笑着让她坐下，感慨着说：“肖姑娘实在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啊，文章写得好，还有胆量和气魄。”
　　肖闻音笑着点点头，说道：“拙笔浅词，大人这样夸赞我实在不敢当。是这几日多受大人照顾，让我们也涨了不少见识。”
　　莫大人见她没有因阿仁的过激行为发难，也有体面的规矩，更是满意地点点头，对阿仁使了个眼色，阿仁见到信号，便退了下去。肖闻音接着学起新月的语气示弱着开口：“其实我来泗州这趟，也被大人治下风土吸引，想在这里长住，不知道大人以为如何？”
　　这个要求莫大人已经有所预料，但他还是叹口气说：“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于情于理我关照你是分内的事情。只是有些事情，你一个女孩子家原本不用以身涉险。”
　　正说着，门外阿仁拿着一份身份文书进来递给了肖闻音，肖闻音瞥见上面赫然是以金侯兴一干人等名字登记的商籍，莫大人乜斜着眼喝了口茶说：“我可以给阿金改过的机会，但是那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你如花青春，不应该把你一生托付给这种人，为你，为你大哥你都该考虑考虑。”
　　听见这样规劝的话，肖闻音知道莫大人并非心狠手辣，于是她接过文书放在一旁，撩起衣摆跪了下来，说道：“大人误会了，我并不是只因为钦慕就要和金侯兴在一起。只是我从小和大哥一起学习经世致用的学问，一样有着为生民立命的理想。大哥可以考取功名，发挥自己的才学。但是我是女子，我半生所学也只是在方才得到了大人一句赞美。大人既然认同我的才情，自然也该知道，这样的生活对我而言太不公平。我请大人留我在泗州，我会尽力辅佐大人发展泗州民业，也会尽我所能导金侯兴向善。”
　　这番陈词让莫大人心下一惊，他看着面前这个女孩，隐约想起年少时的自己，一腔热血又赤诚真挚。那时的他也有自己的原则和理想，也平等地对待每一个愿意和他对话的人，但他的生命里并没有过这样一个女人，如今他才明白，这一切只是因为他们的宴席并不为女子而设。
　　莫大人默然，他虽然对肖闻音的野心有所抵触，但身边确实没有才情好似肖闻音一样的人，实际上不管是作为棋子还是颐养天年的女儿，肖闻音都是很好的。能提出要求的肖闻音也明白，她是把自己都押上了，莫大人在深思后，看见肖闻音的目光，不禁心生恻隐，忍不住柔声问：“你真的愿意留下来吗？这不是一条容易的路，况且我这个年纪可不一定能护你多久。”
　　肖闻音没有多言，干脆地对莫大人拜了三拜。
　　金侯兴的铁匠铺子开张的时候，镇上大大小小的人都前来道贺，新月打量着肖闻音送自己的新剑弹了弹，发现确实不赖，但也忍不住打趣道：“我还以为你们会做首饰生意。”
　　肖闻音笑着举起一杯酒解释：“这里除了醉红楼，女人手里都没钱，如果一开始就做她们的生意是做不起来的。现在就做些马掌农具船器，往后有条件会再做更多，我自然也希望能让她们有更多可以挑选的东西。”
　　新月笑着收下了剑，从怀里掏出一个崭新的香囊，她拉过肖闻音的手，把香囊放进她的手里。借着凑近的姿态，新月低声说了一句她们二人才能听见的话：“现在是我该羡慕你了。”
　　这话并不假，新月虽然擅长在人前看人眼色，但官场文人之间的交往她是没办法的。他们之间天然有一种阶级，在跨越这个台阶之前，两人之间并不是普通人的平等关系，只有和他们在同一个位子上，才能做自己，而如今肖闻音终于走上了这个台阶。
　　其实肖闻音从前也没有细想自己是否真的想要这样，但是如今有机会，她便决定要试试看，新月这样的笑语在这个时刻也给了她某种力量，于是她笑着给新月斟酒，说着：“你呢？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看着年纪小过自己的肖闻音找到了自己的路，新月想起找来泗州的师姐和远在千里的云鸣山，忽然记忆变得缥缈。几年前的新月还会在梦里想起林却云，但这两年已经很久没有梦见，如果不是专门去想，她几乎要忘记林却云的脸是什么模样。新月接过酒喝一口，辣味呛得她难以呼吸，猛地咳了起来。肖闻音赶紧给她递上茶水，新月又想起在隅下村的雨燕和云燕，还有那些有着她母亲影子的长辈们，她歪着头说：“云鸣山那边的事情我想或许还是要回去面对的，至少要让他们知道我活着，而且不想回去了。之后我答应了江川要去漠北，或者等那之后……”
　　这个回答让肖闻音恍惚了片刻，她皱着眉问：“江川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他并不喜欢漠北。”
　　“怎么会？”新月闻言睁着眼看向肖闻音，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他一直都说他要和我去漠北，我以为那是他的愿望。”
　　肖闻音看着眼前这个笨蛋女人，一瞬间可怜起江川来，但随之又明白他不过是自作自受。她忽然释怀了自己从前对江川的痴迷，于是笑着和新月说起从前的事情来：“我得想想从哪里讲起，江川的父亲是漠北出了名的豪侠，我们兄妹以前也承蒙江川父亲的照拂。但是他对自己的妻儿就不那么好，听说那个时候他为了自己的兄弟，抛弃了篱花夫人，就是江川的母亲。后来江川找到他相认的时候，也闹得很不愉快……”
　　话没说完，一只手举着酒杯碰了碰新月的肩，新月抬起头看见江川，江川笑着抱怨：“你们在这里闲话，是不是把我忘了？”
　　肖闻音挑了挑眉住了口，漫不经心说：“那不是我请你坐下，你非要看看我们这个铺子怎么样走了吗？也不知道是谁没事闲。”
　　江川笑着把杯中酒一饮而下，坐在了新月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