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待山月明》江春行客

36、第 36 章

　　出了门的新月和江川并没有听见莫大人之后的安排，他们只是站在门外，对着一片清朗的天有些许茫然，江川挠着头一边走一边说：“有些时候我真是奇怪，有些事情为什么非得我们去处理呢？”
　　新月耸耸肩，顺着他的意思哄起来：“既然累了，那就不干了呗，反正我们俩也只是小蝼蚁，做了什么也不影响天塌不塌下来。”
　　“就是，”江川也低头瓮声瓮气说着，“我们俩如果一早把一切都抛开，早就去游历山河湖海了，不至于到现在还在这兜兜转转。”
　　新月笑着拦到他面前，问：“你真的这么想？那你现在为什么往城外走啊？”
　　江川红着脸停下了脚步，新月笑着把他往回推着说：“我们已经替闻音向莫大人陈情，就已经算尽力了不是吗？闻音她自己已经决定了的事情，我们现在去是能帮他们收拾家细吗？你都说累了，那我看今天还是歇会吧。”
　　话是这么说，但真正往城里走起来时，江川和新月之间却萦绕着一种奇异的隔阂。他们单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何况还分散了这么些年。
　　沉默的气氛让江川想要挑起话头，让氛围不这么尴尬。但他开始想的时候也开始怀疑，他好像并不知道新月的喜好，他开始思考他们之间的相处是否是正常的。或者会不会这段关系，只是他在死缠烂打地纠缠，而新月说不定只是出于礼貌才没有拒绝他。好在新月也在犹豫，想着自己是不是表现太冷漠，自己对江川的感情在他看来会不会是逢场作戏。
　　二人各有所思，脚步沉重了几分，愈加不敢开口。但好在今天的天气很好，是一个回暖的秋日，阳光轻慢地洒在街道上。两旁的桂花树长到了街边高楼的窗前，孩童们爬在树上，把桂花摇了一地，铺了满城的香。
　　几个小孩和一条黄狗朝他们迎面过来，那条狗见到新月和江川就停了下来，坐在了二人面前。新月和它对视，它也乖乖地看着新月。
　　小孩们围着黄狗叫喊着：“阿锵怎么停了，快走快走！”
　　新月听了笑着摸了摸大黄狗的头，也和孩子们一起和黄狗打招呼说：“阿锵你好。”
　　大黄狗蹭了蹭新月，又被小孩众星捧月地带着走了。江川看着新月的模样，又忍不住心头一软，她那中不同于世俗的荒唐行径，正是吸引他一次又一次靠近的原因。江川于是咳嗽了几声问：“你是喜欢猫还是喜欢狗啊？”
　　新月歪了歪头想了想，说道：“都好啊，都喜欢。”
　　这个回答很随意，但江川却想起很久以前，她也和自己说过差不多的话，他并不觉得这是她在敷衍。江川只想着新月很好，她永远善良地对待每一个人，世界上所有好的事物也应该回应她。他恍惚又想起多年以前林却云看向自己时警惕的目光，一瞬间理解了那位大师兄的戒备之心。但又不免可怜他，纵然是从小一起长大，尽心尽力地付出的林却云，也得不到月亮的垂怜。
　　想到这里，江川又不免胆怯起来，他小小声地呢喃：“那你是喜欢你师兄还是……”
　　话音未落，新月便转头看向他，眼神里没有犹疑，却也没有开口回答。江川不知道她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便挠挠头掩饰自己的尴尬。新月只是看着他，忽然觉得他和刚才那条大黄狗有些像，忍不住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我是不是对狗比对人好？”
　　江川一时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脑子也没转就答是啊。
　　新月红着脸，低头不敢和他对视，低声问：“那江川，你又为什么要选我呢？”
　　这个问题江川一时也答不上来，他总想要在合适的时候，说一个诚恳到让新月无法拒绝的理由，但现实是他也不知道如何才能那样完美。
　　对于江川的沉默，新月也早有预料，她想着这些日子烦忧的问题，一字一句开口：“我从前回避你，是因为我害怕，害怕你只是喜欢当一个拯救别人的大侠，而这个人是谁都无所谓。当你追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并不希望你是一位大侠，但是我又希望你是一位大侠，因为这样我就不用担心辜负了你，可你偏偏又不是。”
　　说完这些话，新月低着头，一瞬间感到自己变得渺小。江川看着她心里不禁泛起一阵阵涟漪，多年前那颗被新月种在心里的种子，此时原来已经长成矮树，开了一朵小小的花，就像她此刻一样。江川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诚恳地说：“我也一样，我害怕的事情很多。但是我敢回岭南来，只是为了你，是你给了我勇气。”
　　说着说着，江川便红了脸，但他又抬起头看着新月深吸一口气，刚要说些什么，一旁锣鼓声忽然大作，二人立刻被人群挤到了一边。新月这才发现一旁是个矮戏台，乡人们用蹩脚的官话报起幕。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那些粉墨登场的角色们用方言唱着听不懂的戏，眉间脸上是满溢的快乐。江川看不懂，歪着头问新月懂不懂，新月说她也不懂，但是感觉应该是喜剧，二人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除了这两位闲下来的年轻爱人，其他人的脑子里都绷着一根弦。醉红楼里，海夜叉的伤好了大半，此刻坐在红霞房间里，看着不发一言的红霞。海夜叉忍不住开口问：“你都特意传消息让她回来了，不就是想见她一面吗？”
　　这种时候红霞就会想埋怨海夜叉是个化外之民，一点也不懂汉人心里的九转十八弯。但她没有旁人可以吐露心声，也只能咬着舌尖，搓着指尖说：“但是我和她这么久不见了，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
　　海夜叉有点听不懂她所说的怎么面对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想什么说什么，开口道：“那你也该先找到她见一面再说吧？”
　　不等红霞回应，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门被推开，二人就着门口的光亮看见了余霞。
　　三人互相望了几眼，海夜叉感受到来自余霞的敌意，便站起身来问道：“那我先走？”
　　红霞没有留他，海夜叉就侧身从余霞身旁出了门。
　　房间里剩下两人，红霞原本早已习惯了人情上的逢场作戏，但多年后对上余霞，她竟像回到小时候。不但笑容勉强，也不敢抬头看人，只能讪讪地开口招呼余霞坐。
　　但余霞并没有坐下，她只是站在门前远远看着红霞，说着：“多谢你的情报，酬金要多少？”
　　这个问题其实并不是在问一个答案，红霞也明白这点，但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应这样的感情，不免有些许恼怒地问：“你还在怨恨我吗？我从前对你也不差，有什么好的不都给你了，为什么你总是不肯原谅我？”
　　红霞的质问确有其事，在醉红楼还不是醉红楼的时候，红霞和余霞也不过是两个半大孩子。在这样灯红酒绿的地方，除了不拿自己当人，去效仿那些牛鬼蛇神一样活着之外，红霞也想不到其他路。看见她凄然的神情，余霞恍惚想起从前自己吃过的，沾着红霞胭脂的已经裂开的葡萄，那略带果酸味的过熟水果，承载了她童年的触感。
　　余霞沉默了一会，她看着有些许苍老的红霞，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一把老旧的小刀。刀鞘上纹路磨损，却还泛着透亮的光。余霞把小刀放在一旁桌上，看着刀用生涩的乡音说：“阿姊，刀我还你。我不怨你，但是今后我的人生，和醉红楼没有关系了。”
　　红霞顺着刀上的指尖，抬头看向了余霞的脸，她半垂的眼中没有情绪，尖利的眉梢和嘴角仿佛永远以一个角度，冷冷地封锁心绪，从前的余霞长什么样，红霞已经记不得了。在红霞愣神的片刻，余霞漫不经心地抽回手，把手伸回衣袖藏了起来。看见她的动作，红霞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问道：“那阮之间的感情，就算是付水流了？”
　　“嗯，”余霞点点头转身要离去，她最后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醉红楼，嘴角微微抽动，终于还是张开嘴用生涩的乡音轻飘飘吐出那句：“嗯，都付水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