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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童年 ...

  •   亚图姆很喜欢游戏,他的父母从不让他去镇里的学校上学,当然不是说他的家教不好,他相信父母给他的那都是最好的。只是他需要朋友,就像每个他这么大的孩子那样需要朋友。
      他以前状态好的时候坐在后院的花墙旁看书,透过枝叶的缝隙他看到那些马路上路过的孩子们手牵手讨论着最新的玩具。他看到他们摔倒,他们爬起来,膝盖上的擦伤渗出一点点血,但他们毫不在意。另一个一起的孩子从书包里掏出一块止血贴给摔倒的孩子贴上,然后他们继续前行,有说有笑。
      他也曾顽皮在家里磕破过膝盖,那血滴到地板上,根本止不住,即使是有家庭医生的及时治疗,他也在床上躺了一周才痊愈。自那以后家里就给房子里的每个角落都铺上了地毯,不允许他外出,哪怕是到庭院里也派了专人看着。
      他真的很想要朋友,想要和朋友一起奔跑,到树上摘果实,到河边捕鱼,想到他曾半夜在那样的梦中惊醒,在那片刻的欢愉消失后嚎啕大哭,可是就连哭得太用力他都会心闷气短。
      所以当父亲告诉他他们要领养一个孩子的时候他真的很开心,他终于可以拥有一个玩伴了。
      他喜欢游戏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喜欢他小跑到自己床边时敏捷的双腿,更喜欢游戏捧起他布满针眼的手亲吻的时候,那柔软的嘴唇贴在他的皮肤上摩擦,给因刚输过营养液而冰凉的手背带来的一丝温暖。
      有时,他会让游戏帮他拿来书架最上面的书。那时游戏就会搬起板凳放到书架前,然后踩在上面踮起脚,伸直了手臂去够那本书。亚图姆常常会盯着那双被棉袜包裹着的小腿出神,直到游戏把书放到他的面前问他怎么了他才回过神来。亚图姆会摇摇头说没什么,然后慢悠悠地开始给游戏读书上的内容,游戏则会趴在亚图姆身边,翘起双腿前后摇晃。亚图姆读着读着总是不自觉地把目光移到游戏的小腿上,仿佛能看到那双细瘦的腿中蕴含的无限活力。然后,他会悄悄压下心中的不甘,把注意力重新移回书本。

      游戏被安排了体能训练,在这个寒冬里,他每天早上都会被强制要求六点钟起床,喝下一杯热牛奶,吃下一枚鸡蛋以及一些其他的健康食物,挑食是不被允许的,休息半个小时后则会被叫出去晨跑。英国冬天的街头总是飘着细雨,这时还夹杂着雪花,对于五岁的孩子来说这实在有些苛刻了。但每天早上,那个叫赛特的管家都会强行推开游戏卧室的门提醒他起床,如果他不肯起来,赛特就会把一张冰毛巾扔到他的脸上,凶巴巴地说:“起来了懒鬼。”
      游戏很害怕这个叫做赛特的管家,他总是十分严厉,但仅仅是针对他。换做亚图姆的话,赛特会一言不发地抱着他下床去窗边看雪,虽然也说不得多么温柔,但从未像对他这么苛刻地对待亚图姆。
      亚图姆告诉游戏赛特只是嘴巴毒,实际上是个很好的人。在晨跑途中第三次被赛特嫌弃体力太差后,游戏实在跑不动了,扶着膝盖大喘气,并对亚图姆的话深表怀疑。
      “你还没有跑到一公里。”赛特穿着运动衫站在前面,抬着下巴说,“老爷和夫人给你定的目标是每天至少1.5公里。”
      “诶……”游戏小声抱怨。
      不过他并未再多说什么,而是歇了一小会就又站了起来,努力跟上前面赛特的步伐。而赛特见他又能跑了便也不再等他,而是继续向前,但又不离他太远,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等到他们跑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赛特终于停了下来。
      “好了,差不多1.5公里了,现在我们走回去。”
      已经累得双腿打颤的游戏听到赛特的话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起来。
      “诶?!还要再走回去吗?”
      赛特收起了计时器,越过游戏身边往回走:“当然,这么点距离我可不会给你叫马车。”
      游戏颤抖着走了几步,终于是扛不住酸痛的肌肉一下子摔到地上。
      赛特见状一改方才的冷漠,马上慌张地去扶他,然后发现游戏除了膝盖有一点淤青以外没有任何的问题。
      那份慌张让游戏觉得很是新奇,毕竟赛特从来没对他有过好脸色,更别提紧张自己了。只可惜没能等游戏看清楚,赛特的慌乱只持续了一秒,然后他便又恢复了从前那副拿鼻孔看人的样子,说:
      “你小心点啊!”
      游戏被他吼得一激灵,又有点委屈,冬天一大早就被抓起来跑步,他真的好累,于是便看见他眼里含着泪水,可怜巴巴地说:
      “可是……可是赛特我好累……膝盖也好痛,走不动了……”
      他小声抱怨:“明明亚图姆就不用这样的……”
      而就是这句话,彻底惹怒了赛特。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赛特像是被什么给点燃了一样,突然站起来朝着游戏吼道:
      “你懂什么?你明白亚图姆少爷的痛苦吗?你以为他愿意整天呆在床上吗!”
      游戏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次他真的被吓到了。
      “对不起,对不起……”他眼里盛满恐惧,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我……我不是……”
      “呜……”
      说到底,男孩也才五岁而已。他坐在地上,用手臂擦着眼泪,膝盖上还有淤青,看起来好不可怜。
      看着男孩被吓到哭出来,赛特这才叹了口气,蹲下来把游戏抱在臂弯里。
      他抱起男孩慢慢往回走去,游戏趴在他宽厚的肩膀上一阵阵地打哭嗝,这个令他害怕的管家肩膀意外的结实可靠。
      赛特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不明白,你所拥有的,是亚图姆少爷望尘莫及的东西。”
      “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那对亚图姆少爷来说太不公平了……”
      这些话对五岁的游戏来说太过晦涩难懂,虽然赛特的语调毫无变化,但他还是感受到了其中浓烈的悲伤,于是他把头埋在了赛特肩上,点了点头。

      走到庭院大门的时候,赛特把游戏放了下来。
      “下次我可不会抱你回来。”
      游戏红着眼睛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手却还拉着赛特的衣角。而赛特也难得地没有再嘲讽男孩这样粘人的举动,就让他这么拉着,不着痕迹地放慢了脚步。
      他们来到亚图姆的房间时,马哈德正在给亚图姆上课,他搬来一张椅子坐在亚图姆床边,就是那张游戏经常会用来踩着拿高处东西的椅子。
      听到开门声他们都把目光转向了游戏和赛特,游戏立刻放开了赛特的衣角兴高采烈地跑到亚图姆身边,双手搭在床沿,笑着说:
      “我回来啦!”
      亚图姆会摸着他还沾着冬日清晨雾气的头发,微笑着说:“欢迎回来。”
      而马哈德则看着赛特被游戏捏得打皱的衣角,调侃他说:“赛特真是招孩子喜欢啊。”
      这时赛特就会不置可否地“哼”一声,说自己要去工作了。
      离开前,游戏转过头来冲着他喊:
      “谢谢你抱我回来,赛特!”
      亚图姆和马哈德轻笑着,背对着门口那人红了耳根。
      “我也很喜欢赛特哦。”亚图姆说。
      那人头也不回地摔上了门。

      每天晨跑完,游戏都会跑到亚图姆的卧室,跟他一起听亚图姆的家庭教师马哈德讲课。
      亚图姆的卧室非常温暖,不似外面天气的严寒,也不似隔壁他自己的卧室那样潮湿。亚图姆房间里有一个空调,即使是在这样富裕的家庭里,空调也依然是稀有的奢侈品,整栋房子里除了先生和夫人的房间,也就只有会客厅和亚图姆的房间里有,这让他房间内的温度总是像春天一样舒适。亚图姆的床也十分宽大,他常常带着一身寒气钻到亚图姆的床上去,亚图姆也从不责怪他,而是不着痕迹地把被子往游戏那边挪了一点。
      游戏通常是听不懂马哈德讲课的,他只是很喜欢这位家庭教师温柔的嗓音。那难懂的话语搭配上马哈德刻意放轻的声音,总是让每天被迫早起晨跑的游戏昏昏欲睡。得益于亚图姆柔软的床铺,他每天都能好好睡个回笼觉。
      每次见游戏睡着了,亚图姆就会合上书示意马哈德停下来。那时他总是会轻轻抚摸着游戏窝在自己腰侧的脑袋,像在摸一只猫。
      马哈德也会意地去拉上了窗帘关上灯,说:
      “少爷也再睡一会儿吧,不可太劳累了。”
      以往亚图姆都会默许,而那天,他对马哈德说:
      “我最近,感觉自己在死去。”
      马哈德惊讶地看着他,却只见亚图姆一脸平静地把手放在游戏的脑袋上。
      “我死了,爸爸妈妈还有游戏。”
      “仔细看的话,我和他长得还有些像。”
      每日以书为伴的他太过早慧,过早地接触了生死的概念,马哈德从未想过亚图姆会那么想。
      他激动地跪在亚图姆的床前,握着他的手,说:“不是的,少爷!老爷夫人绝不是因为这个才领养的游戏!他们从未放弃过你!”
      亚图姆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示意他不要吵醒游戏,然后小声说:
      “我知道……我只是,控制不住这么想……”他低头看着游戏,“我真的很喜欢游戏,我不想嫉妒他,但是,我控制不住……”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他的身体能够给我的话就好了。”
      他抬起头来冲马哈德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
      “我是不是很糟糕?”
      马哈德想说些什么,可他看着亚图姆的样子,他不可否认亚图姆最近越来越虚弱,就像这场寒冬随时都会带走他一样。于是他心中只有酸楚,那些自欺欺人的安慰话语卡在喉咙里无法发声。
      于是亚图姆接着说:“但我想过了,如果我和游戏交换,他变成我这个样子,那我一定不会开心的。”
      说完两人沉默了很久。最后,在游戏均匀的呼吸声中,马哈德握着亚图姆的小手,轻轻对他说:
      “请相信,我们从未把任何人当做您的替代品。”
      “家里的所有人始终深爱着,您独一无二的灵魂。”

      亚图姆的预感很快就应验了,那是十二月底的一个早上,游戏惯例完成了赛特的体能训练后来到亚图姆的房间。可他看到的不是亚图姆对他亲切地招呼,而是,床上的男孩吐出了一大摊血,把洁白的床单染红。他楞在原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医疗人员给昏迷的男孩戴上各种仪器,有人喊着“快快快”,有人叫他让开别挡路。而此时,他名义上的母亲在他面前蹲下,游戏看到她哭花的妆陷进眼角的皱纹里。
      女人声音沙哑着问:“游戏,你喜欢亚图姆吗?”
      游戏惊魂未定,刚刚亚图姆吐血的场景着实吓到他了,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木讷地点点头:“喜欢……”
      “那你不想亚图姆死吧!”
      游戏的认知不足以让他理解发生了什么,但他隐约感觉到,那一定是不好的事情,所以他小心地问:“什么是死?”
      女人双手放在他瘦小的肩膀上,微微站起来,把男孩笼罩在她巨大裙摆形成的阴影里,说:
      “死就是,他会永远离开我们。”
      那样的构想实在太残忍了,男孩的眼角逐渐耷拉下来,让他那双本就下垂的双眼显得更加楚楚可怜。他吓坏了,只是听到这样的可能性,他就无法抑制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他抓住女人宽大的裙摆,哭着恳求道:“不要!不要亚图姆死!”
      女人听到了满意的答案,表情缓和下来,抚摸着他的头,说:“游戏,还记得你说你会报答我们吗?”
      “你愿意,把你的健康分享给他吗?”
      游戏哭着点头:“是的,夫人,请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女人欣喜不已,她抱住游戏,就像个真正的母亲那样。
      “太好了,亚图姆一定会没事的!”

      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游戏是恐惧的,医生手里的针筒和头顶上晃眼的白灯都让游戏极其紧张。他一直都很害怕打针,无论是打疫苗的时候还是抽血检查的时候,他都怕得直哭。但是,一想到这样亚图姆就不会死了,他还能继续跟亚图姆一起看书,亚图姆不会离开,他闭紧了双眼等待着麻醉扎下来。

      亚图姆感觉自己在一片黑暗中。之前发生了什么呢?他只记得自己吐出好多血染红了床单,有人来了,好吵,游戏在门口,他应该和他打招呼的,游戏,为什么表情那么恐惧呢?
      然后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他低头,看不见自己的脚。是啊,他要死了,明明都还没到春天。春天的话,院子里会开好多的花,他还想带着游戏去看,告诉他每种花的名字。
      他要死了。
      真不甘心啊……
      突然,他感觉有人拉住了他,他回过头去,看见了游戏,他哭着,哭着说不要死。
      有什么东西从他拉着自己的双手处传到身体里来,好温暖,像是春天的微风,像是生命的涓流。

      亚图姆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刺眼的阳光告诉他今天是个好天气。
      他听见周围有人在欢呼。
      “他醒了!手术很成功!”
      “谢谢你医生!”
      “太好了太好了……”
      亚图姆听得出那是父母和家庭医生的声音,或许,还有马哈德?
      他艰难地偏过头去,看到不远处的另一张病床上,那个被他当做弟弟的男孩,脸上被戴上呼吸器,静静沉睡着。
      “游戏怎么了?”他疲惫地开口。
      “噢,亲爱的别再说话了。”母亲俯下身抚摸他的脸颊,“他会没事的,你也会没事的。”
      母亲说得没错,游戏没过多久就醒了过来,而且显然恢复得比他快,那个不再有作用的呼吸器也被拿了下来。虽然还不能下床,但他也偏过头来笑着对亚图姆说:“我真的做到了,夫人没有骗我!”
      游戏苍白的脸色让亚图姆心中一紧,不该是这样的,他明明看到游戏的脸色在来了自己家后一天天变得红润起来,他还长胖了些,那样有活力的样子让亚图姆又是羡慕又是喜欢,而他此时看上去和自己一样憔悴。到底是为什么?自己没有死,而游戏变得这么虚弱?
      后来马哈德告诉他“骨髓移植手术”的事情,亚图姆很是生气。
      “他还那么小,怎么能!”
      “可他是自愿的!”马哈德说。
      “游戏少爷真的很喜欢您,我们也不能看着你死去……”
      马哈德低头给亚图姆盖上了被子:“而且,我向你保证,那绝对是对人体无害的,你看游戏少爷现在不又活蹦乱跳了吗?”
      这话倒不假,手术结束后没多久游戏就能下床了,没过几天他就和之前一样能跑能跳,甚至吃得还比以前多了点。
      “你还是多关心一下你自己吧,少爷。”马哈德说,“这个病不能保证不会复发,你得多注意才是。”
      亚图姆今天难得的有些讨厌马哈德,他一点都不想听这些解释。
      “我本以为,父母是因为我要死了才领养游戏的……”
      “我都说了不是……”马哈德开口。
      “现在我知道不是了!”亚图姆打断了他。
      “可……现在这个原因,还不如那个呢……”
      亚图姆伸出手去摸着床头墙上的花纹,墙的另一边就是游戏的房间,他想着现在的游戏应该已经睡着了吧,他的睡眠一直都相当好。
      “生命都是平等的不是吗?这是你教给我的,马哈德。”
      他这样问着,却并没有看马哈德。
      “那为什么他就必须得这样做呢……为了我能活着?所以就要伤害他的健康吗?”
      黑夜里,年轻的家庭教师叹了口气。
      “少爷,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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