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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我好害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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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越计划地好,却偏偏天不遂人愿。
翌日大雨倾盆,山顶乌云密布,下了一上午都没散开,直到午时天空都是灰的。
百里青做了早饭便回房继续睡觉,灵越便将床铺让了出来,也好让百里青能安稳休息。
至于做饭的事……灵越自告奋勇揽了下来。
百里青在屋内休息,灵越便搬了凳子坐在门口看雨,不时有鸟雀飞到屋下躲雨,黑豆似的小眼睛盯着灵越瞧。
“啾啾”鸟儿歪着脑袋朝灵越叫,灵越立马竖着手指“嘘”它一声。
“不许叫,别把他吵醒了,醒了赶你走哦!”
这一场雨来的又急又猛,不一会儿山间雨雾就朝着山下弥漫,水汽氤氲间又一阵阵沁着寒意的风吹过,漫着透骨寒。
灵越坐不住了,搓着手臂回到屋中,“这雨来的好凶,我看到晚上都停不了了,屋子没不会漏水吧?”
灵越一边说一边将窗户关上,又仰头仔细打量,见并无水滴落下这才放心,然而话说完却等不到男人回应,一时有些疑惑。
百里青并不是怠惰之人,况且又睡了一晚上,现如今再怎么样也不该睡地如此昏沉才是。
灵越心中陡然一惊,凑到床边伸手轻轻戳了戳男人手臂,“你醒了吗?嗯?”
百里青双目紧闭,胸膛起伏急促且清晰。
灵越暗道不妙,立刻将手指探到他鼻下,感受到呼出的气息都分外灼热,再一探他额头,更是烧地滚烫。
天啊!百里青这是烧了多久!
灵越暗骂自己粗心,明明男人睡了一上午就很反常,自己竟然一点都没多想,眼下百他也不知烧了多久,竟然连意识都混沌了。
灵越不敢再耽误,急急忙忙去寻了布巾用冷水打湿,再将男人衣服掀开,用布巾将他上身擦过,又过了几次冷水,随后叠成一块盖在男人额头上。
“我去给你找人,你撑着点哈,千万别烧傻了!”
灵越趴在床边不停与百里青对话,眼见男人依旧没回应,心里更是着急,顾不得自己腿伤,去厨房拿了蓑衣披着便冲出家门。
大雨瞬间倾盆而至,豆大的雨珠砸在脸上生疼,灵越更是眼睛都睁不开,刚走两步鞋子就湿了,踩在泥泞中简直寸步难行。
四周雾气弥漫,一点人影也不见。
如此大的雨,任凭谁也不会愿意出门,灵越隐约记得秋哥儿家的方向,奈何距离实在太远,百里青又烧地严重,他只能就近敲开一户人家。
万幸那户人家是一对年轻夫夫,下雨天也在家无事可做,见灵越冒雨来求救,家中汉子二话不说拿起蓑衣便冲进雨幕中,留下他家夫郎照看灵越。
“你别担心,他去找大夫了,很快就将人给带来。”
夫郎姓柳,一摸灵越双手冰凉,再看浑身上下都湿了个透,不禁道:“你这……你先回去换一身衣服吧。”
灵越唤他一声柳阿哥,固执不肯轻易离开,“大夫这么大的雨会来吗?离这儿多久啊?大约要多长时间?阿青哥已经烧了一上午,再迟一些我怕……”
“你别急,你看你自己都湿透了。”柳夫郎强硬地将灵越按着坐下,又倒一杯热茶塞在他手中,“放心吧,若是急事小薛大夫会出诊的,前些年大半夜有人发了急症,小薛大夫也二话不说忙到天亮,只这一场雨还挡不住他。”
灵越茫然地握着茶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杯沿,心不在焉地坐了一会儿又急着要回去。
“阿青哥一人在家,我得先回去看看,免得他万一醒了……”灵越嘀咕着又要跑,柳夫郎没办法,情急之下塞了一把伞给他,灵越不住道谢,匆匆撑着伞往回赶。
灵越赶回家时百里青还未苏醒,他顾不得去换衣服,又趴在床边脑袋贴上男人心口,用耳朵去听他心跳。
“扑通——扑通——”
心跳有力清晰,带着奇异的能力,竟也让灵越焦躁的心逐渐平复。
不一会儿有人在门外呼喊,灵越又匆匆去开门,正是方才那户人家的汉子,身后跟着另外一道人影,穿着蓑衣斗笠,腰间斜挎着一个木箱,也不与灵越打招呼,径自闯入屋内。
“这是小薛大夫,治个头疼脑热的不在话下,你快进去吧,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汉子热心肠解释着,灵越千恩万谢送他离开,等再回到屋内时就见一名少年正坐在床边施针。
听到身后动静,少年才冷冷开口,“烧成这样才叫人,再晚几个时辰就别找我了,直接去镇上订棺材去。”
少年嘴上责备,手下针法飞快,不一会儿就将百里青手臂,前胸几处要穴扎上,又喂下一粒药丸。
灵越生怕惊扰他动作,小心翼翼缩在旁边,被少年这般责备也不敢回嘴,只讷讷点头应声。
少年扎完一轮才侧头看来,见灵越落汤鸡似地可怜巴巴缩在后面顿时又气笑了。
“衣服湿了不去换?怎么,你也想被我扎几针是吧?”
灵越刚要出声却忽而一阵寒意袭来,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我想看看他有没有事。”
少年眉头一挑,“你质疑我医术?”
“不不不,不敢。”灵越立刻改口,却不料这少年忽而目光深邃,上下将灵越打量一遍,“你倒是面生得很,我从来没见过你。”
灵越干笑几声,侧头不与他目光接触,“我是路上受伤被阿青哥救下,才在这里暂住几日。”
少年双眸微眯,忽而起身步步紧逼,待靠近后便一把捉住灵越手腕,指腹触其脉道:“脉象短涩,血气不和,精不足则血虚……”
灵越浑身僵硬,任凭少年捉住他手腕诊脉,听在耳中惴惴不安。
“气血两亏,常年服药?气滞不畅……精气亏损。”少年越说声音越低,目光也愈发深邃难明,直到最后一字落下,少年眼中精-光一闪,饶有兴致道:“难怪,观你样貌身段,恐怕是哪个馆子里逃出来的吧?”
屋外轰隆一声闷雷,雨幕骤然加大,狂风呼啸而过几乎要将这座小屋掀开。
灵越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第一反应竟是去看床上昏睡的男人,确认男人不曾苏醒后才暗暗松一口气。
“大夫,我……”
不等灵越找借口,少年又忽而松开他的手,转身捧起药箱放在桌上,“给你开副药,和你男人的药钱一起算,一钱银子共十贴,今天先给两贴药,吃完了去我那边拿。”
灵越愣在原地,少年变脸比变天还快,将他弄得晕晕乎乎,凭借本能答应下来,又浑浑噩噩拿钱给他。
少年拿了钱才眉目舒展,倒也长得俊秀,灵越自他身后走过才发现他耳后也有一颗红痣,竟然也是个小哥儿。
少年一边数钱一边打量灵越,忽而开口道:“想生孩子吗?我这儿还有一个药方……”
“咳咳……”
闷咳声响起,灵越脸色骤变,旋身扑倒床边,还未开口眼睛便先红了。
“你,你总算醒了。”
百里青沉沉呼出一口浊气,双眼布满血丝,耳畔隐约传来啜泣声,意识还未清醒,只下意识朝着那声源伸出手。
灵越立刻握住他的手,紧紧攥在掌心,关切地看向男人。
“醒了?”少年靠在床边看了一眼,将银针收回后慢条斯理起身道:“没事我就走了,记着去拿药。”
自打百里青苏醒,灵越就无暇分心给其他任何事物,小薛大夫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他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人。
“阿青哥?你怎么样了?”
百里青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缓了缓才撑着床板起身坐靠在床头,开口时声音更是沙哑至极。
“你……”话出口蓦然停顿,百里青目光扫视眼前人,“你去换一身衣服。”
灵越后知后觉感受到冷,伴随而来的便是松懈,百里青醒后,他好像才堪堪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整个人都似有了主心骨。
灵越双唇翕动,忍了又忍,齿尖抵着唇直到血色尽褪,“哦……好……”
他缓缓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木箱,那里放着干净的衣物,他的衣服也洗净叠放在里面。
百里青蹙眉看向他瘦弱单薄的背影,一身衣服几近湿透,头发也凌乱不堪,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若非衣衫还算完好,这模样也不比坠崖当日好上多少。
“你……受苦了,多谢。”
男人声音沙哑却温柔,带着几分歉疚,“你腿伤不该淋雨,方才大夫在时应当让他给你看看。”
灵越刚拿起干净衣服,乍听见男人此番话语,本来憋回去的眼泪瞬间奔涌而出,他猛地抛下衣服,转身跑到床边,不顾一切地抱住百里青,像是寒冬腊月抱紧这唯一的薪火,极尽可能地汲取温暖。
“我好怕,我好怕你出事,这样就只有我一个人了。”灵越紧紧抱住百里青,释放着内心的恐惧。
“你答应我不要有事,我一个人不敢……我害怕,我不知道怎么办……”
从瑞王府夜逃的当晚,无数个日夜惊心动魄地逃亡,直到最后被发现,逃命中坠崖。
灵越一个人提心吊胆过了太久,他总以为自己可以承担这一切,大不了就是一死,但真当他有了一隅安身之地,有了能依靠的人,他才发现他做不到。
他无法接受自己再回到无依无靠的生活,他承认自己的懦弱。
百里青浑身僵硬如同一块石头,一双手抬起却不知该放在哪里,直到灵越缩在他颈边呜咽哭泣,温热的泪水打湿他衣襟。
一声无奈叹息,粗糙且温厚的大手最终落在灵越肩头。
“抱歉,吓到你了。”百里青试图缓解灵越的惊恐,“我这是旧疾复发,应该早些和你说一声。”
“旧疾复发?”灵越从他肩上起身,双眼依旧红彤彤的,他狼狈地擦去眼泪,半是质问半是后怕,“大夫都说你再慢一步就不行了,什么病能这般反复发作?”
百里青沉吟许久,病中的他脸色微微发白,一双眼眸清亮,半晌没有回声。
灵越反应过来男人不想说,他该识趣领会意思,可偏偏像是有一口气憋在心口,让他不想就这么逃避。
“不说就算了,下回不救你。”灵越赌气说着,起身就要走。
百里青无奈,在灵越假意要走之时伸手拽住他衣袖,“我说,就当是感激你今日所作所为。”
灵越哼哼两声,不情不愿地坐在床边,一脸勉强之色,但耳朵却时刻准备着,捕捉男人每一个字眼。
“我以前中过毒,虽然请人帮我将毒排出,但到底毒性猛烈,长年累月下来也积攒不少沉积体内,但凡雨天便有几率复发。”百里青沉沉叹息,“清早我感到身体乏累,便想着休息一下,谁知……”
后面的话男人不说灵越也明白了。
“那你之前发作了,就这样自己挺过来吗?”灵越颇不是滋味,想到小薛大夫的那番话,不禁脸色微微发白。
“那你要是挺不过来……啊!呸呸呸,我可没有咒你的意思,是小薛大夫!不不,他也不是咒你……”
“我明白。”百里青将灵越慌乱的模样看在眼里,不禁莞尔道。
“这点毒素还不至于让我死,我虽被废,但到底有多年内力……”
这一下轮到灵越迷糊了,“内力?那是什么?内功?”
百里青自知失言,“没什么,都是从前的事了,你还不去换衣服?”
“啊!”灵越反应过来,身上衣服还黏糊糊湿哒哒地缠在身上,也不管这乱七八糟的急忙要去换衣服。
百里青略有些尴尬,轻咳一声侧身背对灵越,回避他换衣。
灵越迅速将衣服换好回身,正好看见百里青的背影,凑近了还能清楚地瞥见男人通红的耳廓。
虽然多半是因为生病才发红,但灵越依然觉得有趣。
灵越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如同一只轻巧的狸猫,蹲在百里青身后,故意放缓语调,“阿青哥,我换好了,你转身吧。”
百里青低声应下,转身瞬间撞入一双清澈瞳孔之中,鼻尖对着鼻尖,呼吸交错。
距离之近近乎只隔着一根手指,百里青垂眼就能看见灵越那纤长浓密的睫羽。
灵越轻轻眨眼,便犹如一双蝴蝶扇动翅膀。
屋外雨霁天青,檐下雨珠滴答坠地。
“你耳朵好红。”
灵越开口,在百里青凝滞的目光中伸手轻轻捏了捏他耳朵。
山风裹挟着雨后湿润寒冷的气息钻入屋内,微凉寒意送来,堪堪为百里青的耳朵降了温。
谁知灵越这一摸,耳廓上的红就像那爬山虎似的,一点点蔓延到男人小麦色的肌肤上。
灵越自忖是个风月老手,却在徐徐山风的催扰下心跳也不自禁错漏。
“你饿了没?我去给你炖些吃的。”
灵越倏然收回手,逃也似地离开屋子,徒留百里青一人留在原地,好半晌才长出一口气,缓缓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