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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心思难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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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玹那带着讥讽的冷语落下,谢丞翊并未辩解,只是微微垂下眼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掩去眸中所有情绪,薄唇抿成一条淡色的线,俊美病弱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他依着门框,极其艰难地、慢慢地转过身,宽大的旧衫空落落地挂在他清瘦的肩背上,动作因牵动伤口而显得有些滞涩僵硬,每一步都似忍着痛楚,沉默地挪回了隔间屋里那简陋的床铺上,微微喘息着靠坐下去,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无力插手他人苦难的重伤病患。
殷玹不再看他,端来一盆温热的水,细致地服侍柳氏擦洗过脸上泪痕和手上的污迹。她微微蹙着眉,浓密卷翘的睫毛上还沾着一点未干的湿气,低垂着眼,动作却异常轻柔,低声安慰着受了巨大惊吓和屈辱的母亲。好一阵,柳氏激动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下来,呼吸不再那么急促。
“玹儿……”柳氏的声音依旧沙哑,她反握住女儿细瘦却带着薄茧的手,目光却望向里屋的方向,低声道:“方才……方才屋里乱糟糟的,娘吓坏了,也没留意……其实,其实不该怪谢公子的。”
殷玹擦拭的动作一顿,抬起眼,一双清凌凌的杏眼里带着疑惑。
柳氏继续道:“那些人刚开始拍门叫骂时,凶得很,想撞门进来。是谢公子……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了门后,用身子抵住了门闩,虽没出声,但外面那些人推了几下没推开,以为门从里面栓死了,才没立刻冲进来乱翻乱砸……后来是村长来了,他才又挪开的……他伤得那样重,怕是耗尽了力气,所以才……”
殷玹听着,愣住了。她完全没想到,在那一片混乱和恶意中,那个被她认为冷血旁观的男人,竟在无人察觉时,用他重伤的身体,默默地为她们挡下了第一波也是最直接的冲击。
一股混合着错愕和羞愧的热流猛地涌上心头,让她白皙的脸颊有些发烫。她之前还那样刻薄地讽刺他……
打理好母亲,安抚她躺下歇息,看着她疲惫地闭上眼,殷玹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出屋子。
院子里还是一片狼藉,寒风卷着残雪。她默默地拿起扫帚,纤细却有力的腰肢微弯,开始收拾,又将那只瘦弱的野兔拎到一边处理,手起刀落,动作干脆利落。心里却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母亲的话,一会儿是自己之前那些难听的话语,一会儿又是谢丞翊那日林中威胁她时的冰冷眼神和抵在她喉间的毒针。
“哼……就算他挡了下门,那也是怕那些人冲进来对他不利!更何况他还拿毒威胁我……这种人,根本不配我道歉!”她心里赌气地想,手下剁兔骨的力道都加重了几分,手腕绷紧。
可母亲那句“他不该怪”和描述他抵门时艰难的样子,总在脑海里盘旋。
等到肉汤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出香气,弥漫在清冷空气中时,殷玹看着那翻滚的乳白色汤汁,犹豫再三,还是拿起一个粗瓷碗,舀了满满一大碗,汤汁浓郁,里面还有好几块扎实的肉。
她端着碗,走到谢丞翊那屋的门口,脚步顿了顿,才抬手敲了敲门。指尖微微蜷缩,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
里面传来一声低沉微哑的:“请进。”
殷玹推门进去,只见谢丞翊依旧靠坐在床头,墨色的长发有些散乱地铺在枕上,衬得脸色愈发苍白透明,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他抬眸看她,那双深邃的凤眼在昏暗光线下如同蕴着寒星的夜空,平静无波,却莫名吸引人。
殷玹把碗放在床头一个勉强当桌子用的木墩上,动作有些硬邦邦的,眼睛瞥向一旁斑驳的土墙,语气干巴巴地说道:“……肉汤。趁热喝了吧,死不了。” 她微微侧着的脸颊线条优美,鼻尖挺翘,却绷着一丝倔强。
谢丞翊的目光从她那不太自然的脸庞落到那碗冒着滚滚热气的肉汤上,汤汁浓郁,肉块几乎要满出来。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意味:“有劳姑娘。只是……在下如今这般境地,一碗清水足矣,如此珍贵的肉食,不敢浪费。” 他说话时,喉结轻轻滚动,带着一种病弱的性感。
殷玹一听这话,像是被刺了一下,猛地转头瞪他,一双杏眼圆睁,眼波流转间带着嗔怒:“给你就喝!哪那么多废话!毒不死你!” 话说出口,又觉不妥,红润的唇瓣抿了抿,显得自己好像还在记恨下毒之事,更是尴尬,脸颊微微泛红。
谢丞翊并未因她的态度动怒,反而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低哑,几乎听不见,却让他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活气。他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能看进人心里去:“姑娘今日受委屈了。” 他的视线掠过她略显凌乱的发鬓和带着薄怒的眉眼。
殷玹一愣,没料到他会说这个,硬邦邦回了一句:“用不着你假好心。” 却下意识避开了他过于犀利的目光。
“并非好心,”谢丞翊缓缓道,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只是陈述事实。姑娘应对得很……精彩。”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放缓了些,“令堂,可安好了?”
他这话问得平常,却恰恰问到了殷玹心里最柔软也最愧疚的地方。她想起母亲的话,语气不由自主地软了一点,虽然还是别着脸,声音低了些:“……娘睡下了。” 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她憋了一会儿,视线盯着地上一条裂缝,声音几不可闻地快速说了一句,像怕被风吹散:“……那个,门……谢了。” 说完,耳根微微泛红,转身就想走,裙摆划过一个急促的弧度。
“殷姑娘。”谢丞翊叫住了她,声音不高,却让她脚步瞬间停住。
殷玹背对着他,身形纤细却挺拔,像一株带着韧劲的修竹。
身后传来他依旧平静无波,却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缓声音:“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姑娘不必放在心上。”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轻了些,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意味,“至于其他……姑娘心存戒备,亦是应当。”
殷玹背对着他,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尖陷入掌心。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承认了他确实值得戒备?还是……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快步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门外,她靠在冰冷的土墙上,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
屋内,谢丞翊的目光重新落在那碗肉汤上,热气袅袅,模糊了苍白俊美的面容。他并未立刻去动那碗汤,只是静静地望着,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搭在薄被上,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无人能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