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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此女甚毒 ...

  •   村里几户离得近的人家闻声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裹着厚棉袄探头张望,见是葛老头连滚带爬地跑回来,纷纷围了上来。
      “咋了葛老头?嚎啥呢?”
      “是、是王二根他表弟!”葛老头上气不接下气,指着田埂方向,“快!快去几个人!眼瞅着要冻硬了!”
      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闻言,赶紧抄起门边的扁担、绳索,跟着葛老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去。七手八脚地将那冻得僵直的人从雪沟里抬出来,触手冰冷梆硬,像个冰坨子,赶紧抬着往村里跑。
      到了村口老槐树下,放下人,只见那表弟面如金纸,牙关紧咬,浑身不住地打着细微的寒颤,气息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白气呼出。
      “作孽哦,这大冷天的……”
      “快!快去叫王二根和他那婆娘!”
      王二根和李氏很快被连拖带拽地喊来了。李氏一看小叔子那副半死不活、眼看就要断气的模样,再一摸那冰棍似的胳膊,脸立刻拉得老长,三角眼一瞪,尖厉的嗓音盖过了风声:“抬回来干啥?!啊?抬回来干啥?!这不明显救不活了吗?死家里多晦气!赶紧的!从哪儿抬回来的扔回哪儿去!省得脏了我家的地!”
      王二根看着表弟那惨状,嘴唇哆嗦了一下,小声道:“婆娘……这……这总不能真看着……”
      “看什么看?拿什么看?请郎中不要钱?抓药不要钱?这冰天雪地郎中来一趟得加多少银钱?你掏啊?”李氏唾沫星子横飞,手指头差点戳破王二根的脑门,“一个打秋风的穷鬼,死了倒干净!灌几碗姜汤顶天了,死活看他自个儿造化!”
      最终,人还是被抬回了王家那四处漏风的偏房,炕都是凉的。几碗滚烫的姜汤硬撬开牙关灌下去,如同石沉大海,没激起半点波澜。李氏骂咧咧地不让再请郎中,王二根蹲在墙角,抱着脑袋不敢再吱声。那表弟就被扔在冰冷的炕上,裹了床破旧发硬的棉被,生死由天。
      消息像寒风一样,无孔不入地钻进了山脚下殷家的小院。
      殷玹正坐在屋檐下,就着昏暗的天光,仔细擦拭着她的猎弓。弓身冷硬,映着她同样没什么表情的脸。听到邻居大婶缩着脖子、带着几分隐秘的兴奋过来学舌,说起王家表弟如何惨状、李氏如何刻薄,她手下动作丝毫未停,只在听到“冻得像个冰坨子”时,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冷光。
      屋里,柳氏正小心翼翼地给谢丞翊换药。炭盆烧得不算旺,屋里有些清冷。听到外面的谈话,柳氏的手微微一颤,药粉洒落了些许。她下意识地望向窗外女儿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那日的污言秽语让她夜不能寐,此刻听到那人遭此大罪,善良的本性让她心生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后的茫然和后怕。
      谢丞翊靠在床头,任由柳氏动作。他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却显得格外深邃。他清晰地听到了外面的每一个字,也敏锐地捕捉到了殷玹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停顿和柳氏细微的颤抖。
      他唇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冻僵?这冰天雪地,失足冻僵倒也寻常。只是…… 未免太巧了些。那日林中,这女子杀人夺命时那股狠辣决绝的劲儿,还有那不知名的、能让人悄无声息倒下的手段……他可记得清清楚楚。
      柳氏换好药,端着药盘忧心忡忡地出去了。屋里只剩谢丞翊和窗外那个冷漠擦拭猎弓的身影。
      寒风从门缝钻进来,带来刺骨的凉意。
      谢丞翊忽然低低咳嗽了两声,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传入院中:“殷姑娘,天寒地冻,还需多保重。”
      殷玹擦拭弓弦的动作停下,抬起头,目光穿过稀疏的雪花看向屋内,冷淡道:“死不了。”
      谢丞翊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冷硬,继续用那温和虚弱的语调,似是闲聊般道:“方才听闻,那日对令堂不敬之人,似乎遭了严寒之厄?这天气,确实难熬。”
      殷玹放下猎弓,站起身走到门口,并不进去,只倚着门框,任由冷风吹动她的鬓发:“嗯,老天爷开眼,省得脏了我的手。”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雪下得不大。
      谢丞翊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探究。她这话,是承认了,还是纯粹的口头狠厉?
      “姑娘说的是。”他从善如流地接话,语气依旧温和,“只是,毕竟人命关天,王家若是不讲理起来,恐对府上清静有扰。”他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点担忧,像一个真心为恩人考量的谦谦君子。
      殷玹闻言,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冷漠:“扰我?他们敢来,我就敢让他们都躺沟里去陪他们那好亲戚。正好省了棺材钱。”
      这话说得市侩又狠毒,配上她那张清丽却没什么表情的脸,形成一种诡异的反差。
      谢丞翊沉默了。他看着她,试图从那片冷漠中找出丝毫破绽。是她吗?是她用某种方法,让那人“意外”地冻僵在雪地里?她如此有恃无恐,是笃定无人能发现,还是根本不在意?
      寒风卷着雪沫吹过庭院,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亡魂的低语。
      也是,这连日的安宁竟险些让他忘了此女当初的毒辣做派,谢丞翊垂下眼睫,盖住眸中翻涌的暗色。这毒,这伤,这受制于人的处境,还有眼前这个迷雾般狠厉市侩的村女……一切都让他心底的暴戾与猜忌如野草般疯长。
      但他再抬眼时,依旧是那副温润虚弱、感激不安的模样:“姑娘心中有数便好。是在下多虑了。”
      殷玹没再接话,只是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些狠话不是出自她口。她转身重新坐下,拿起猎弓,继续一丝不苟地擦拭起来。
      咔嚓,咔嚓。细微的声响在寒冷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谢丞翊靠在枕上,闭目养神。体内毒性带来的隐痛和伤口寒意时刻提醒着他当下的处境。
      这严寒的冬日,这小山村,比那日的血战围杀,似乎更加危机四伏。而他,这只暂时折翼蛰伏的猛兽,只能将所有的狠戾与算计,深深埋藏在那张温润如玉的皮囊之下,等待冰雪消融,利齿再现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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