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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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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内,谢沧行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许久才平复下剧烈的心跳。柴房那边始终没有动静,死寂得让人心慌。他不敢深想沈厌的反应,疲惫和伤痛如潮水般涌来。他拖着沉重的身体,胡乱清理了一下脸上身上的血污,又检查了胸口的淤伤——回春散的效果微乎其微,但聊胜于无。
目光落在墙角药篓里那捆散发着浓重血腥气的兽材上。皮毛破损严重,价值大减,但獠牙和腿骨还算完整。还有那把再次沉寂、如同凡铁般的墨陨剑。
他走过去,拿起墨陨剑。剑身冰冷,沾染的兽血早已凝固成暗红色的斑块。他尝试着再次注入一丝微弱的灵力。
剑身毫无反应,死气沉沉。仿佛山下那惊鸿一剑,只是生死关头的幻觉。
“到底怎么回事?”谢沧行眉头紧锁。原主的记忆碎片里,墨陨剑自从多年前一次重伤后便灵性尽失,形同废铁。难道……是自己穿越带来的某种异变?还是濒死激发了剑中残存的某种本能?
他仔细回忆劈出那一剑时的感觉。没有章法,纯粹是恐惧驱使下的蛮力爆发。但就在剑锋触及妖兽皮毛的瞬间,他感觉剑柄似乎……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像是沉睡的凶兽被强行唤醒了一瞬的凶性?
“本能反击?还是……剑灵未灭?”谢沧行心中惊疑不定。他尝试着模仿当时的动作,对着空气劈砍了几次。
墨陨剑依旧沉寂,只有破空的风声。
他又尝试集中意念,呼唤剑灵,或者试图沟通剑中可能存在的力量——结果自然是徒劳。除了识海隐隐作痛(原主残留的恶意烙印似乎并未完全消散),没有任何回应。
折腾许久,除了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一无所获。谢沧行只能无奈地将墨陨剑插回破旧的剑鞘,暂时搁置这个谜团。当务之急是恢复和资源。
他拿出那对雪狼獒的獠牙和几根粗壮的腿骨。獠牙入手冰凉坚硬,隐隐带着一丝微弱的煞气。腿骨沉重,骨质密实。这些都是炼制低阶法器或丹药的材料,在坊市应该能换点灵石或者实用的东西。但想到下山可能的危险和原主糟糕的人缘,他暂时按下了这个念头。
“得先想办法修复一下护峰大阵……”谢沧行拿起那个光芒黯淡的玄冰引阵盘。阵盘触手温润,但灵力波动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原主记忆里,这阵盘似乎是因为核心的“冰魄石”灵力耗尽,又得不到补充,才导致整个大阵半废,连基本的聚灵效果都丧失殆尽,使得凌雪峰灵气稀薄,寒冷异常。
“冰魄石……”谢沧行在储物袋里翻找,只找到几块下品灵石和一些毫无灵气的普通玉石。冰魄石是水、冰属性的中品灵石,他这穷酸样,一块都拿不出来。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修复阵盘暂时无望。谢沧行叹了口气,将阵盘放回储物袋。目光落在那些辛苦采来的草药上,还有那碗放在柴房门口的药膏。
也不知道……他用了没有?
这个念头一起,就难以遏制。谢沧行犹豫再三,还是轻手轻脚地推开寝殿的门。风雪已停,清冷的月光洒满庭院,积雪反射着幽幽的银光。柴房门口,那个粗瓷碗还在原地,碗里的深褐色药膏似乎少了一点点?又好像没有动过?
他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紧张地观察。柴房内依旧一片死寂,听不到任何声音。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谢沧行回到寝殿,强迫自己盘膝坐在冰冷的玉榻上,试图运转原主的《凌雪心法》残篇恢复灵力。心法艰涩难懂,多处缺损,灵力运转滞涩无比,如同在干涸龟裂的河床上艰难引水,效果微乎其微。但他没有放弃,这是目前唯一能提升一点自保之力的途径。
* * *
柴房内。
沈厌蜷缩在冰冷的稻草上,高热如同火焰般灼烧着他的神智,伤口在发炎肿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门外那碗药膏散发出的苦涩气味,如同无形的丝线,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鼻腔,缠绕着他混乱的思绪。
他死死闭着眼睛,牙关紧咬,下唇早已被咬破,血腥味在口中弥漫。不能碰!绝对不能碰!那是陷阱!是比鞭子、比寒潭、比蚀骨散更阴险的毒药!
然而,身体深处传来的、对缓解痛苦的渴望,如同跗骨之蛆,随着高热的攀升而越来越强烈。白天那碗滚烫糊糊带来的短暂暖意,此刻竟成了引诱他坠落的魔鬼低语。
“为什么……要这样……”破碎的、带着痛苦颤音的低语,从他干裂的唇缝中溢出,瞬间便被黑暗吞噬。他在问谁?问那个男人?还是问这该死的命运?
意识在高温和痛苦中沉浮。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山下,看到那个男人在风雪中笨拙地挖掘草药,看到他面对凶兽时惊惶失措却爆发出惊人一剑……那溅满兽血的脸,那双看向自己时带着惊悸和强装镇定的眼睛……
“不!假的!都是假的!”沈厌猛地摇头,试图驱散这些动摇他意志的画面。但身体的痛苦是如此真实,门外那苦涩的药味是如此清晰。
不知挣扎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高热带来的眩晕感和伤口剧烈的灼痛终于压垮了他最后一丝紧绷的意志。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绝望感攫住了他。
罢了……横竖都是死……与其被这痛苦折磨至死,不如……看看他到底要玩什么花样!
黑暗中,少年猛地睁开了烧得通红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激烈挣扎,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麻木和破釜沉舟的决绝。他极其缓慢地、拖着如同灌了铅的身体,朝着门口挪去。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剧烈的抽搐和闷哼。
终于,他挪到了门口。冰冷的门板靠着他的额头,带来一丝微弱的凉意。他颤抖着伸出手,手指摸索着,触到了门外那个冰冷的粗瓷碗。
碗壁冰凉,里面的药膏却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余温。
沈厌的动作停顿了。他盯着那深褐色的、散发着浓烈苦味的粘稠膏体,如同盯着一条致命的毒蛇。他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剧烈地闪烁着,那是理智与本能、恨意与求生欲在做最后的搏杀。
最终,求生的本能,或者说,对结束痛苦的强烈渴望,压倒了那深入骨髓的戒备。他猛地闭上眼睛,像是要赴死一般,用两根手指狠狠地挖了一大块深褐色的药膏!
那粘稠、冰凉的触感让他手指一颤。他没有任何犹豫,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劲,将那坨药膏粗暴地、胡乱地涂抹在手臂上那道最深的、正在流脓的鞭伤上!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喉咙深处迸发!
预想中更剧烈的灼烧感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古怪的、清凉中带着微微刺痛的感觉!那刺痛并不剧烈,反而像是在灼热的烙铁上浇了一瓢冰水,瞬间压制了伤口内部那种火烧火燎的炎毒!
沈厌猛地睁大了眼睛!烧红的瞳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清凉!虽然伴随着刺痛,但那是实实在在的清凉!是能压制伤口灼热和炎症的清凉!这感觉……和他记忆中任何一种毒药带来的痛苦都截然不同!
他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手指还停留在伤口上,沾着深褐色的药膏。那清凉的感觉如同微弱的电流,顺着伤口蔓延开,虽然微弱,却顽强地对抗着体内肆虐的高热和炎症带来的剧痛。
这……这真的是药?
一个荒谬到让他灵魂都在颤抖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毒草,疯狂地滋生出来!
* * *
清晨。
谢沧行是被冻醒的。一夜的调息收效甚微,灵力恢复得可怜,胸口的闷痛倒是减轻了些。他第一件事就是冲到窗边,看向柴房门口。
那个粗瓷碗,空了!
碗底还残留着一些深褐色的药膏痕迹,被冻得硬邦邦的。
谢沧行的心猛地一跳!他用了!他真的用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有松了口气的庆幸,有药膏似乎有效的微喜,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压力和更深的忐忑。沈厌用了药,不代表他相信了,这很可能只是他走投无路下的被迫选择。一旦药效不如预期,或者稍有问题,那积压的恨意恐怕会瞬间反弹,变得更加猛烈!
他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刻开始盘算下一步。兽材需要处理变现,但下山危险。或许……可以尝试用宗门内部的传讯方式?
谢沧行在原主混乱的记忆里翻找,终于找到了关于宗门内部“信符”的使用方法。一种最低级的、只能传递简单文字信息的玉符。他储物袋角落里还真有几枚蒙尘的空白玉符。
他拿起一枚,调动微弱的灵力,尝试着在上面刻印信息。动作笨拙,灵力控制不稳,刻下的字迹歪歪扭扭,勉强能辨认:
“出雪狼獒獠牙一对,腿骨四根,换灵石或疗伤丹药。凌雪峰。”
信息发出,玉符化作一道微弱的流光,消失在殿外。谢沧行的心悬了起来。他不知道谁会收到这信息,也不知道会引来什么样的回应。是嘲讽?是趁火打劫?还是……根本无人理会?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谢沧行一边继续尝试运转那晦涩的心法,一边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直到午后,庭院外的风雪中才传来一丝微弱的灵力波动。一道黯淡的流光穿过稀薄的护峰阵法(聊胜于无的隔绝风雪功能),落在寝殿门口。
谢沧行立刻冲出去捡起。是一枚同样的传讯玉符。上面刻着回复,字迹潦草,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寒玉?你还没死?獠牙品相尚可,腿骨一般。三块下品灵石,或者一瓶劣质金疮药。要就滚到杂役峰后山废料场来拿,过时不候。赵三。”
赵三?谢沧行在原主记忆里搜寻,一个模糊的影子浮现——宗门坊市里一个专门收破烂、压榨底层弟子的奸商,修为不高,但为人刻薄势利。
三块下品灵石?或者一瓶劣质金疮药?这价格简直是抢劫!那对獠牙至少值十块!但……这就是原主寒玉真人在宗门内的地位。人憎狗嫌,连个收破烂的都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欺辱!
一股憋屈感涌上心头。但形势比人强。他现在急需资源,疗伤药更是重中之重!劣质金疮药也比没有强!而且,去杂役峰后山废料场,虽然偏僻,但比去人来人往的坊市要安全些。
“干了!”谢沧行一咬牙,将兽材重新打包好,背上药篓(当储物袋用),再次拄着墨陨剑当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山下杂役峰的方向走去。
* * *
杂役峰后山,废料场。
这里堆积着如山的废弃矿渣、破损的法器碎片和各种垃圾,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寒风卷着矿渣粉尘,刮得人睁不开眼。
一个穿着油腻道袍、身材矮胖、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修士正百无聊赖地靠在一堆废矿石上嗑瓜子,正是赵三。看到风雪中蹒跚而来的谢沧行,他绿豆小眼里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和贪婪。
“哟?还真来了?寒玉真人,您这尊大佛肯屈尊降贵来我这废料场,真是蓬荜生辉啊!”赵三阴阳怪气地笑着,吐掉嘴里的瓜子壳,目光直接落在谢沧行背上的药篓上,“东西呢?让咱开开眼?”
谢沧行强忍着恶心,将药篓放下,拿出那捆兽材。
赵三装模作样地检查了一下獠牙和腿骨,手指在獠牙的断口处(被墨陨剑劈的)摩挲了几下,啧啧两声:“啧啧,这獠牙可惜了,被暴力破开,灵性流失不少啊。还有这腿骨,骨质一般般……”他抬眼,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谢沧行,“三块下品灵石,或者……”他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瓷瓶晃了晃,“这瓶上好的金疮药。”
那瓷瓶油腻不堪,里面隐约可见粘稠的深褐色药膏,散发着刺鼻的辛辣味,和原主架子上的“劣质金疮药”如出一辙!
谢沧行看着那瓶所谓的“上好的金疮药”,又看了看赵三那张贪婪的嘴脸,胸中一股郁气翻腾。但他知道,在这里,他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他需要灵石,更需要药!
“灵石。”谢沧行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劣质金疮药他有,再拿一瓶毫无意义,不如要灵石,或许还能想办法换点别的。
“嘿,爽快!”赵三似乎有些意外,但立刻将三块黯淡无光、灵气稀薄的下品灵石丢在雪地上,像打发叫花子。同时一把夺过谢沧行手里的兽材,脸上露出占了便宜的得意笑容,“寒玉真人慢走啊,下次有好‘废料’,记得还来找我老赵!哈哈!”
谢沧行弯腰捡起那三块冰冷的灵石,感受着其中微弱的灵气,心中憋闷无比。他不再看赵三一眼,转身就走。这屈辱的一课,他记住了。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废料场边缘一处被积雪覆盖的角落。那里似乎散落着一些破碎的、带着奇异纹路的金属碎片,在灰暗的天色下反射着微弱的、不祥的暗红色光泽。
那光泽……似乎有点眼熟?
谢沧行脚步微顿。但赵三贪婪的目光还在背后盯着,他不敢停留,压下心头的疑惑,加快脚步离开了这令人作呕的地方。
* * *
返回凌雪峰的路上,谢沧行心情沉重。三块下品灵石,杯水车薪。赵三那张恶心的脸和那些暗红色的金属碎片在他脑中交替闪过。
当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峰顶庭院时,天色已近黄昏。他习惯性地先看向柴房。
柴房的门,竟然开了一条缝!
谢沧行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立刻警惕起来,握紧了手中的墨陨剑。
然而,庭院里空无一人。只有清冷的空气。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柴房,透过门缝向内望去。
里面依旧昏暗,但借着门缝透进的光线,可以看到角落的稻草堆上,沈厌蜷缩在那里,似乎还在昏睡。但谢沧行的目光,却被少年裸露在破烂衣袖外的手臂吸引住了!
手臂上那道最深、昨日还在流脓的狰狞鞭伤,此刻虽然依旧红肿,但脓液明显减少,伤口边缘的皮肉似乎有了一丝……收敛的迹象?更重要的是,伤口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已经干涸的深褐色药膏!正是他昨晚熬制的那一种!
沈厌不仅用了药,而且……似乎没有立刻毒发身亡?药膏……好像真的有点效果?
这个发现让谢沧行心头猛地一跳!一丝微弱的希望如同破冰的春芽,悄然滋生。
就在这时,蜷缩着的沈厌似乎被惊动,身体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紧接着,那双深陷的眼睛,缓缓地、带着一丝高烧后的迷茫和疲惫,睁开了。
他的目光先是有些涣散,然后,一点点聚焦,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落在了门缝外谢沧行的脸上。
四目相对!
这一次,谢沧行清晰地看到了沈厌眼中的情绪——不再是纯粹的阴鸷和恨意,也没有了之前那种麻木的戒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翻江倒海般的混乱!
震惊、困惑、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连少年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被强行压抑下去的……茫然和动摇?
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呐喊:那药……真的只是药?!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沧行被这眼神看得心头剧震,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沈厌似乎也瞬间清醒过来!眼中那复杂的混乱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被一种更深的、几乎是恼羞成怒的冰冷和警惕覆盖!他猛地将手臂缩回破烂的衣袖里,仿佛那暴露的伤口和药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耻辱,同时狠狠地、带着一种受伤野兽般的凶狠,瞪了门外的谢沧行一眼,然后猛地扭过头去,将脸重新埋进了冰冷的稻草里,只留下一个充满抗拒和疏离的背影。
但门缝里,那浓烈的、属于药膏的苦涩气味,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无声地弥漫在两人之间冰冷的空气中。
谢沧行站在门外,看着那个重新缩回黑暗中的倔强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三块冰冷的下品灵石。第一次,在这个充满绝望的穿书开局里,他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可能”的光。虽然前路依旧荆棘密布,危机四伏,但至少,那扇紧闭的、布满尖刺的门,似乎被那碗苦涩的药膏,撬开了一条微不可查的缝隙。
他握紧了手中的灵石,转身走向自己的寝殿。他需要想办法,让这点微光,变成照亮生路的火种。
而柴房内,沈厌将脸深深埋在稻草里,身体微微颤抖着。手臂上伤口传来的清凉感如此真实,真实得让他恐惧。那个男人站在门外看过来的眼神……那里面似乎没有了惯常的冰冷和算计,反而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复杂?
“假的……一定是假的……”少年在稻草深处,发出破碎的、带着颤抖的低语,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对抗心底那片正在悄然崩塌的冰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