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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针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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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注,疯狂地冲刷着王宫的尖顶与彩绘玻璃窗。宴会厅内死寂的压抑被窗外狂暴的雨声衬托得更加令人窒息。谢尔提那番斩钉截铁的“定论”话语如同冰冷的枷锁,暂时封住了所有人的口,却锁不住那些在心底疯狂滋长的猜疑和算计。 布莱克伍德在众人无声的注视下,面如死灰地被两名侍从几乎是架着离开了宴会厅,他的失态和崩溃,已经将他钉在了耻辱柱上,也无形中将安杰丽嘉抛出的那个尖锐问题——“意外?”——烙进了每个人的心底。
安杰丽嘉缓缓松开了紧握剑柄的手,指节泛白尚未完全消退。她迎向谢尔提看过来的目光,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眸深处不再是完美的面具,而是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暗流——有被搅局的愠怒,有对失控的警惕,或许还有一丝……棋逢对手的审视?安杰丽嘉只是平静地回视,绿眸深处仿佛冻结的深潭,将所有情绪都沉入了不见底的深处。
“看来暴雨也想来凑个热闹。”谢尔提率先打破了沉寂,脸上重新挂起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歉意的微笑,仿佛刚才那雷霆般的气势从未出现过。“希望没有扫了诸位的雅兴。宴会继续,让我们再次举杯,为安杰丽嘉殿下的健康与荣耀!”她高举酒杯,声音重新变得圆润而有感染力。
贵族们如梦初醒,纷纷附和着举杯,僵硬的笑容重新回到脸上,但气氛已然不同。窃窃私语在华丽的水晶灯下如同暗流般涌动,目光不再仅仅是好奇和评估,更多了忌惮和重新站队的考量。安杰丽嘉这个名字,连同她父亲的“意外”,以一种极其强硬的方式,深深楔入了王都的权力版图。
莱斯利终于挤到了安杰丽嘉身边,脸上带着敬佩和崇拜交织的复杂表情:“殿下!您刚才真是……太……太令人震撼了!布莱克伍德他……”
“莱斯利掌玺大臣,”安杰丽嘉打断了他,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感谢您的关心。只是提及先父,情绪有些激动,让您见笑了。”她巧妙地避开了任何关于“意外”的深入讨论。
莱斯利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理解!完全理解!您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他像一个忠诚的骑士,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这位刚归来的、似乎随时会受伤的公主。阿尔弗伦特悄悄打量着安杰丽嘉的神情,也凑上去说了两句话。
而人群的边缘,克尔拉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她像一缕融入雨夜的幽魂,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喧嚣的宴会厅。
……
王宫深处,一间与其说是医疗室不如说是小型炼金实验室的房间内。这里弥漫着草药、消毒酒精和某种金属灼烧后的奇特气味。厚重的窗帘隔绝了窗外的暴雨,几盏特制的魔法灯提供着稳定而略显冷白的光源。
安杰丽嘉已经褪下了华丽的晚礼服,只穿着简单的丝质衬裙,坐在一张铺着洁净白布的硬榻上。她的银发松散地披在肩头,卸去了宴会上的所有光环,此刻的她显得有几分单薄,但脊背依旧挺直。她后颈那道狰狞的、尚未完全愈合的灼伤疤痕暴露在空气中,在冷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门被无声地推开。克尔拉走了进来,依旧穿着她那身标志性的黑袍,兜帽已经放下,乌黑的长发垂落,金色的瞳孔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更加锐利,如同淬了冰的黄金。她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银盘,里面放着几瓶颜色各异的药剂、干净的纱布和一把小巧的、闪着寒光的镊子。
“失礼了,安杰丽嘉殿下。”克尔拉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奉谢尔提殿下的命令,确保您的伤势得到妥善处理。毕竟,英雄的身体不容有失。”她将银盘放在旁边的器械台上。
安杰丽嘉微微侧头,绿眸看向克尔拉:“有劳克尔拉卿。一点小伤,无足挂齿。”她的语气同样平静,带着一种战士对伤痛的习以为常。
克尔拉走到她身后,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那个疤痕上。她戴上薄薄的白手套,拿起一瓶散发着清凉气息的淡绿色药剂,用镊子夹起一块浸润的棉团。“这药剂能加速灼伤愈合,缓解疼痛。”她说着,冰凉的棉团精准地覆盖上疤痕的中心。
“嘶——”安杰丽嘉的身体瞬间绷紧,倒抽一口冷气。那药剂带来的并非纯粹的清凉,更像是一股带着强烈刺激性的寒流,狠狠刺入尚未愈合的伤口深处,带来一阵尖锐的剧痛。这绝不是普通的治疗药剂!
“很痛?”克尔拉的声音在安杰丽嘉头顶响起,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冰冷的探究,“看来伤得比想象中更深。拆除主控中心的核心能量炉……那爆炸的威力,据说能瞬间气化钢铁。殿下能全身而退,只留下这样的伤痕,堪称奇迹。”她一边说着,一边用镊子轻轻拨开疤痕边缘一小块结痂,动作看似在清理,实则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
安杰丽嘉咬紧牙关,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强行压下喉咙里的痛呼。她能感觉到克尔拉的目光像解剖刀一样刮过她的皮肤,试图剥开更深层的东西。
“奇迹?”安杰丽嘉的声音因为疼痛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丝嘲弄的意味,“或许吧。活下来,总比变成灰烬要好。”她微微偏头,避开克尔拉那过于锐利的视线,“克尔拉卿似乎对我的伤情……格外关注?”
“职责所在。”克尔拉收回镊子,换了一块浸润另一种透明液体的棉团,这次带来的感觉温和许多,像是在中和之前的剧痛。“毕竟,您的健康关系到王国的未来。而且……”她的指尖忽然轻轻拂过疤痕下方一小片相对完好的皮肤,那里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针孔痕迹,若非她刻意寻找,极难发现。
安杰丽嘉的身体在她指尖触碰的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股冰冷的杀意,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地从她身上一闪而逝,快得让克尔拉几乎以为是错觉。
“而且,”克尔拉仿佛没有察觉,语气依旧平淡,“作为谢尔提殿下的顾问,我需要了解任何可能影响王国稳定的因素。比如……一个带着不明伤痕、对父亲‘意外’死亡抱有强烈质疑、并且拥有极高民望和合法继承权的……新任王储。”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针,清晰地刺入安杰丽嘉的耳中。
她拿起纱布,开始熟练地包扎,动作稳定而专业,但说出的话却如同淬毒的冰棱:“爆炸中心留下的伤痕,通常伴随着严重的辐射灼伤和能量侵蚀。普通药剂很难起效,甚至可能加速恶化。殿下刚才用的那种特效中和剂,是军情处特供,专门处理某些……特殊能量武器留下的创伤。”她顿了顿,金色的瞳孔直视着安杰丽嘉镜中映出的、骤然收缩的绿色眼眸,“非常巧合的是,根据绝密档案,当年里斯特王储殉爆的核心能量炉,使用的正是同一种……高度不稳定、且被严格管控的能量核心。”
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的暴雨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安杰丽嘉缓缓转过头,不再借助镜子,而是直接迎上克尔拉那双冰冷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金色眼眸。她脸上的所有温和与脆弱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近乎无机质的冰冷和锐利。绿宝石般的眼眸深处,燃烧着幽暗的、仿佛来自深渊的火焰。
“克尔拉卿,”安杰丽嘉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金属板上,“你的情报工作,做得真是……滴水不漏。”
克尔拉毫不退缩地回视着,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毫无温度的弧度:“职责所在。为殿下扫清前路的障碍,是我的本分。”她将纱布打了一个精巧而结实的结,动作优雅得像在完成一件艺术品。“包括任何……可能掩盖在英雄光环之下的‘意外’隐患。”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那个被包扎好的伤口。
“隐患?”安杰丽嘉忽然笑了,“或许吧。但克尔拉卿,你要记住,能从那场毁灭中活下来的人,本身就不再惧怕任何‘意外’。”她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猎豹般的优雅和力量,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坐在那里的克尔拉,眼神冰冷而充满压迫感,“有些真相,就像这疤痕,掩盖得再好,也终究存在。试图揭开它的人,往往会被它灼伤。”
她伸手拿起旁边叠放好的干净常服,动作流畅地披上,遮住了那处新包扎的伤口和所有可能的破绽。转身离开前,她最后看了克尔拉一眼,那眼神不再有任何掩饰,充满了警告和毫不掩饰的锋芒:“替我转告谢尔提殿下,她的‘关怀’,我心领了。这份‘礼’,我记下了。”
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室内冰冷的灯光和弥漫的硝烟味。
克尔拉独自坐在医疗室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银盘边缘。她金色的瞳孔深处,映照着灯光,也映照着安杰丽嘉最后那个冰冷的、充满威胁的眼神。没有愤怒,没有惊慌,只有一种冰冷的、棋逢对手的兴奋感,以及……更加深沉的不安。
这个安杰丽嘉·唐恩·里斯特,远比她预想的更加危险。她的伤,她的力量,她对父亲之死的执着……每一样都像一团裹着蜜糖的毒药。而谢尔提和她精心维持的平衡局面,似乎已经被这枚突如其来的、带着尖刺的砝码,砸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看来,”克尔拉低语,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需要更彻底的‘消毒’了。”她站起身,黑袍在冷光下划过一道暗影,走向房间深处一个不起眼的暗格。针对安杰丽嘉的网,在第一次试探性的接触后,才刚刚开始收紧。而这场风暴的中心,显然不仅仅满足于被动接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