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台雪》闻君携花挽剑

2、第二章 醉月楼之约

　　次日申时，萧群玉站在醉月楼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剑。

　　她本不该来的。一个身份低微的歌姬，凭什么让她这位堂堂镇北将军赴约？更何况，那小女子还知晓她最大的秘密。

　　"萧将军果然守时。"

　　清甜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萧群玉转身，看见宋瑶台一袭淡青衣裙，发间只簪了一朵新鲜的茉莉，衬得肌肤如雪。与昨夜浓妆艳抹不同，今日的她素净得像个闺阁少女。

　　"你胆子不小。"萧群玉冷声道，"敢让本将等你。"

　　宋瑶台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将军误会了，奴家是特意到门口迎接的。"她微微侧身，"天字雅间已备好，将军请随我来。"

　　醉月楼内香气缭绕，丝竹声隐约可闻。宋瑶台领着萧群玉穿过回廊，一路上不少客人向她投来热切的目光，她却视若无睹，只偶尔回头对萧群玉抿唇一笑。

　　天字雅间位于醉月楼最高处，推开雕花木窗，可俯瞰整个秦淮河。房内陈设雅致，一盆白兰静静绽放，案几上摆着几样精致点心和一壶清酒。

　　"将军请坐。"宋瑶台跪坐在案几一侧，姿态优雅地为萧群玉斟酒，"这是十年陈的梨花白，不醉人，只醉心。"

　　萧群玉没有接酒，锐利的目光扫过房间每个角落："你究竟想做什么？"

　　宋瑶台不慌不忙地将酒杯放在萧群玉面前，自己先啜饮一口："将军何必如此戒备？奴家不过是个卖唱的女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卖唱的女子不会一眼看穿我的秘密。"萧群玉压低声音，"也不会特意选那些曲目。"

　　宋瑶台放下酒杯，忽然正色道："萧将军女扮男装，十六岁从军，二十岁立下赫赫战功，被先皇钦点为镇北将军。此次南下，明为犒赏边军，实为调查江南官员贪污案——奴家说得可对？"

　　萧群玉瞳孔骤缩，手已按在剑柄上："你是谁派来的？"

　　"嘘..."宋瑶台忽然倾身向前，纤纤玉指轻按在萧群玉唇上，"将军别急，听我说完。"她的指尖微凉，带着淡淡的茉莉香，"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留心。一个无依无靠的歌姬，若不想任人宰割，总得学会察言观色，收集情报。"

　　萧群玉推开她的手："说清楚。"

　　宋瑶台收回手，不急不缓地说道："三年前，我曾见过将军一面。那时您刚打完北疆那场胜仗，骑马入京受封。一阵风吹起您的披风，我恰好看见您束胸的痕迹。"她微微一笑，"至于此次任务，刘墉大人在酒醉时曾透露过一二。"

　　萧群玉眉头紧锁。三年前那次意外她记得，没想到竟被这看似不起眼的小歌姬看在眼里。

　　"你约我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当然不是。"宋瑶台忽然起身，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把古琴，"奴家答应过要为将军唱曲的。"她拨动琴弦，轻声道，"今日这曲，名为《木兰辞》。"

　　琴声淙淙，宋瑶台的歌声清澈透亮，将花木兰代父从军的故事娓娓道来。唱到"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时，她抬眼看向萧群玉，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萧群玉面具下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小女子，分明是在调侃她。

　　一曲终了，宋瑶台放下古琴："将军可还满意？"

　　"马马虎虎。"萧群玉嘴上这么说，却发现自己竟放松了许多，"你平日就靠这些曲子讨好客人？"

　　宋瑶台摇头："寻常客人只爱听艳词俚曲。这些..."她轻抚琴弦，"只弹给懂得欣赏的人听。"

　　萧群玉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轻浮的歌姬，骨子里竟有几分清高。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梨花白的清甜在舌尖蔓延："你约我来，不会只是为了弹琴唱曲吧？"

　　宋瑶台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将军可知道江南官场的'三绝'？"

　　萧群玉挑眉："哪三绝？"

　　"盐铁绝、漕粮绝、人命绝。"宋瑶台的声音低了下去，"盐铁专卖之利被层层盘剥，漕粮运输中饱私囊，至于人命..."她苦笑一声，"在这秦淮河上，每年不知有多少无辜女子消失无踪。"

　　萧群玉目光一凝："你知道些什么？"

　　宋瑶台从袖中取出一本薄册子，推到萧群玉面前："这是我这半年收集的线索。刘墉等人贪污受贿的证据，以及..."她咬了咬唇，"他们贩卖人口的罪证。"

　　萧群玉翻开册子，越看越是心惊。里面详细记录了江南官员如何通过歌楼妓馆贩卖女子，甚至还有几笔与北疆异族的秘密交易。

　　"你为何要收集这些？"萧群玉合上册子，沉声问道。

　　宋瑶台的眼神忽然变得幽深："三年前，我有个妹妹，名叫宋婉仪。她被刘墉骗入府中，从此杳无音信。"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我入醉月楼为妓，就是为了查清她的下落。"

　　萧群玉默然。她忽然明白了宋瑶台身上那种矛盾的气质从何而来——表面的天真烂漫是伪装，内里的锋芒才是本性。

　　"你想借我之手报仇。"

　　"不全是。"宋瑶台抬头，眼中含着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我想救那些和我妹妹一样的女子。将军手握兵权，又是钦差，只有您能彻查此案。"

　　萧群玉注视着宋瑶台良久，忽然问道："你就不怕我把你当成同谋一并处置？歌楼妓馆，向来是藏污纳垢之地。"

　　宋瑶台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凄然："将军若真要处置我，昨夜就该动手了。"她轻声道，"我看得出来，您和其他官员不一样。您...心里还有正义。"

　　这句话像一把小锤，轻轻敲在萧群玉心上。多年来，她以铁血手段治军，早已习惯了被人畏惧而非理解。而眼前这个小歌姬，却看穿了她内心深处从未磨灭的赤诚。

　　"这些证据我收下了。"萧群玉将册子纳入袖中，"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宋瑶台眼睛一亮："将军请说。"

　　"停止私自调查。"萧群玉严肃道，"太危险了。若被刘墉发现，你会没命的。"

　　宋瑶台眨了眨眼，忽然凑近萧群玉："将军这是在关心我吗？"

　　萧群玉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弄得一怔，鼻尖萦绕着宋瑶台身上的茉莉香。她不自在地别过脸："我只是不想失去一个有用的线人。"

　　宋瑶台笑而不语，退回原位为萧群玉斟满酒："那将军需要我这个'线人'继续提供情报吗？"

　　萧群玉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了头："明日午时，城西茶楼。"

　　"遵命，将军。"宋瑶台俏皮地行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惹得萧群玉差点笑出声来。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宋瑶台脸色一变，快步走到窗边查看："不好，是刘墉的心腹赵师爷！他平日从不来醉月楼的。"

　　萧群玉立刻起身："我从后门走。"

　　"来不及了！"宋瑶台急中生智，一把拉过萧群玉，"得罪了，将军！"

　　还没等萧群玉反应过来，宋瑶台已经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半边雪白的肩膀，然后将萧群玉推倒在软榻上，整个人伏在她身上。

　　"你——"

　　"嘘，装醉。"宋瑶台在萧群玉耳边急促地说，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赵师爷是来盯梢的，若看见将军与歌姬寻欢作乐，反而会更放心。"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宋瑶台立刻换上一副娇媚嗓音："将军~别这么着急嘛..."

　　萧群玉僵硬地躺着，宋瑶台柔软的身躯紧贴着她，发丝垂落在她颈间，痒痒的。她能感觉到宋瑶台的心跳得很快，显然并不像表面那么镇定。

　　"哟，打扰萧将军雅兴了。"赵师爷阴阳怪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刘大人派我来问问，将军明日可有空过府一叙？"

　　萧群玉强压怒火，故意含糊不清地说："唔...明日...再说..."

　　宋瑶台抬起头，故作娇嗔："这位爷，没看见我家将军正忙着吗？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也不迟呀~"

　　赵师爷嘿嘿笑了两声："是是是，小的这就告退。萧将军慢慢享受。"说完，识趣地关上了门。

　　脚步声远去后，宋瑶台立刻从萧群玉身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衫："冒犯将军了，实在抱歉。"

　　萧群玉坐起身，面具下的脸热得发烫。她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更何况是个女子。宋瑶台身上那股茉莉混合着脂粉的香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无妨。"她生硬地说，起身整理衣袍，"明日午时，别忘了。"

　　宋瑶台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将军以后若想掩人耳目，不妨试试用棉布代替绷带。束得太紧，对身子不好。"

　　萧群玉愕然，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更没想到的是，宋瑶台说这话时，眼中竟带着真诚的关切。

　　"...我知道了。"萧群玉低声道，转身离去前又补充了一句，"你也小心。"

　　走出醉月楼，夕阳的余晖洒在秦淮河上，波光粼粼。萧群玉摸了摸袖中的册子，心绪复杂。她本是来江南执行任务，却意外卷入了一场更大的阴谋，还遇到了一个让她捉摸不透的小歌姬。

　　宋瑶台...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天真烂漫是她，聪慧机敏是她，坚毅果敢也是她。就像一颗裹着糖衣的药丸，甜蜜外表下藏着苦涩的真实。

　　萧群玉摇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甩开。无论如何，明日的会面，她竟有几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