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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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院内听证会召开。林亦圣坐在长桌前，双手交握，指节泛白。她深吸一口气，抬眸望向对面的委员们。李主任坐在她右侧，脸色沉稳，仿佛早已习惯这种场合。规培生坐在她左侧，低着头，紧紧攥着裤子上的布料，手心渗满了汗。
"林医生，"其中一名委员开口，声音缓慢而沉稳，"请您再详细说明一下，那天手术的经过。"
林亦圣点头。 "病人是一位57岁的男性，诊断为后腹膜平滑肌肉瘤，肿瘤侵犯至下腔静脉壁和肾脏。手术开始前，我已明确告知家属，可能会有出血、损伤邻近重要结构、和需要更多手术的风险。"
"然后呢？"另一名委员追问。
"在剥离肿瘤时，肿瘤和下腔静脉壁紧密粘连。我们将吸引头推入时，静脉破损。" 林亦圣微顿，眼神落在委员身上，轻声道："那片组织非常脆弱，破裂的风险本就在预期之内。"
"请阐述你们的处理方法。"
"我们立即寻求血管外科会诊，但当时他们也在紧急手术，分身乏术。我们让规培生继续吸引，确保术野清晰。与此同时，我们按压破口处，迅速判断损伤范围。主任在第一时间控制了上方出血点，我与主任完成静脉修补后，确保血流恢复顺畅。" 她顿了顿，”至于肿瘤切除方面，我们不止完成了细胞减灭，而是确保了阴性边缘。您也知道，这种肿瘤最好的治愈方式是R0性切除，术后化疗放疗都没有显著降低死亡率的益处。"
李主任补充道，"手术完全符合医疗标准。术前的风险评估中，我们已向病人家属明确说明了大出血及术后延迟拔管的可能。"
“李主任，在该名患者转入ICU之前，您是否未再实时与患者家属做进一步沟通？”一名委员开口。
“是的。”他坦然承认，“术中出血量远超预期，手术室团队全力止血后，立即密切关注病人。麻醉做了全方位评估，推荐延迟拔管，我们也同意这是最稳妥的决定。当时我的注意力完全放在患者情况上，确实未能及时通知家属。”
“但这是否意味着您对术后风险的预判不足？” 委员翻了翻手中的文件，皱起眉头："病人家属坚持认为，手术团队存在过失，导致病人必须进入重症监护室。"
"我们只能尽量降低风险，谁有把握可以百分之百预知未来？" 林亦圣声音沉着有力，”病人家属的指控缺乏事实依据。"
规培生终于忍不住，小声道："是我……是我手抖了……"
"不是你的错。"林亦圣打断他。"那片组织本就薄弱，想要术野清晰，就得吸引。我们每一步操作都遵循了规范流程。"
她直视委员们，诚恳的说：“也许同样一台手术，现在再做一次，我们的突发情况处理可以完成的更快更好，但这是不可避免的学习过程。总而言之，我们无愧于我们的病人。”
会议室一片沉默。
“好吧，这件事的始末我们了解了。”一位委员翻开桌上的资料：“但另有一事，只是关于林医生你的。你和董事会成员的新闻——”
“这件事我可以解释。”她语速不快，却字字铿锵，“我与那位董事确实有工作接触。但是受医院派遣，有邮件为证。至于科研拨款及职务晋升的事宜，由院方高层决定，我从未参与，更无从干预。”
对方沉吟片刻，和身边人耳语了什么，但没有继续追问。
半饷，委员会主席终于宣布：“今天听证会到此为止。结果将由医院进一步审议。”
很快，裁决结果下达。
"医院审核裁定，医疗团队在手术中处理无误，但由于手术导致的风险超出了家属预期，院方将暂时撤销林医生和李主任的首席研究员资格，效期一年。林李两位医生仍可继续参与科研项目，但不得以通讯作者身份发表文章。”
“此外，规培生的助学金发放暂停。授予资格将由附属医学院重新审议。”
“至于与某董事会成员的合照争议，因无确切证据表明存在利益冲突，院方不再干涉。"
林亦圣坐在原地，神情平淡，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她看向规培生，轻声道："别灰心，这已经是这个情况下能争取到的最好结局。”
规培生的眼中满是黯然，却努力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李主任拍了拍他们的肩，有些无奈：“这不会是你们最后一次遇见这种事。”
林亦圣用力地扬起笑脸：“我知道。但既然选了这条路，再难也得走下去。”
李主任拿下眼镜细细擦拭，抬头后，目光清明的看着她：“我原来读过一首诗，具体细节已经忘了，但其中的一句话我牢记至今 —— Nature’s first green is gold, her hardest hue to hold，” 他欣慰一笑，“希望你们到我这个年龄还能像现在一样。” （1）
***
黄昏的值班室里，外科医生们三三两两地坐着，有的埋头整理病例，有的正靠在椅子上打盹。林亦圣推门而入，身上的白大褂也有些褶皱，终于放任自己在眉眼间泄露出一丝疲惫。
“哎哟，回来了！”一个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刻意夸大的热情。
“林医生，坐这儿，椅子都给你用人体传导温好了。”一名男同事立刻腾出自己的椅子，满脸堆笑。
“来，喝口热的，压压惊。”师姐看着他们的拙劣演技，翻了个白眼，给林亦圣递上一杯水。
林亦圣苦涩的笑了笑：“你们干嘛呢，一会不见这么想我？我又不是刚上刑场。”
“你有空得去庙里上个香，最近简直开启了地狱模式。”男同事拉了把椅子坐下，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我们可是听说了，今天那帮委员们是个个有名的事多。你也算是刀山火海走一趟了。”
“李主任有没有拍桌子？”有人凑过来，小声问道。
“他很淡定。”林亦圣叹了口气，把水杯搁在桌上，语气带着几分敬佩，“我还是功力不到位，得多练练。”
“难为你了。明明就是病人家属无理取闹！”一位女医生不忿地说道，“高危肿瘤，术前风险你都提前说清楚了，结果现在手术做得干干净净，病人命保住了，他们还要倒打一耙？”
“可不是嘛！”男同事插嘴，“他们以为是吃坏肚子，喝口水就好吗。还怪咱们没‘及时处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林妹妹你也是脾气好。”另一位住院医摇摇头，感叹道，“换我啊，真得把那帮家属骂回去——不懂医学瞎指挥，你行你上啊？”
“你骂得回去？”师姐嘲笑道，“我看你骂不过人家。亦圣好歹还算全程冷静，据理力争。要是换你，估计就只会拍着桌子喊了。”
一直沉默的外科主治忽然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话说回来，小林你这次倒霉归倒霉，好歹留个教训吧。”
“什么教训？”林亦圣挑眉。
主治医生一本正经道：“以后出事一定要把部门领导拖下水，一起扛，这样就没人敢重罚你了。”
林亦圣哭笑不得：“我真是受益匪浅。你这主意要灵，我下次试试。”
“别胡说，我好好的小师妹都被你教坏了。” 师兄也过来凑热闹，“亦圣，咱们不怕，通讯不行还有一作呢，诺贝尔奖照样有你的份儿。”
众人哄堂大笑，林亦圣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行了，别叹气了。”主治挥挥手，笑得温暖，“咱们外科嘛，天塌下来也要吃饱。晚饭约起吧！不吃个底朝天，哪里有力气挥刀？”
“对！”女医生立刻赞成，“我们作为外科底层劳动者，每天已经够悲催了，还不吃点好的，我都替自己委屈。”
“走吧。”男同事站起身，“今天我们不醉不休。林妹妹，我要敬你一杯。”
“行，我明天不值班。”林亦圣难得笑得开怀，“可别到时候又说自己酒量差，先趴下了。”
“你放心，就算喝到直接回来挂水我也奉陪到底。”
一群人笑着吵着往外走，林亦圣落在最后，看着前头三三两两并肩而行的背影，心里涌上一股暖意，最后一丝酸楚惆怅也在夜里随风而散。
***
暮霭沉沉，城中街巷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热闹的市井气息充盈着空气。宋昱坐在低调的黑色轿车里，透过车窗看着街景，微微皱起眉头。
“小昱，”坐在他对面的董事会元老——江正恒轻笑着道，“我年纪大了，吃不惯那些精致无味的西餐，今天就别带我去你那些会员制的私人会所了，我想吃点接地气的。”
宋昱闻言，微微一怔。江正恒在商界是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年轻时杀伐决断，如今虽已半退休，但依旧在董事会举足轻重。
“江董想吃什么？”宋昱语气依旧平稳，恭敬而不失从容。
江正恒目光扫向窗外，眼神里带着一丝缅怀：“就找家火锅店吧，人多，热闹。”
火锅。
这个词对于宋昱而言，实在太久远了。他记不清上次围着滚烫的红汤，听着满桌的笑闹声吃饭是什么时候的事。
“好。”他淡淡点头，吩咐司机就近寻找一家评价不错的店。
车缓缓停在一条人声鼎沸的街道旁，宋昱下车的瞬间，就被这股扑面而来的烟火气包围了。炽热的空气中弥漫着辣椒和牛油翻滚的香气，四周嘈杂喧嚣。他微微皱眉，习惯了正襟危坐环境的他，不太适应这种过于随性的氛围。
江正恒倒是悠然自得，带着几分长辈的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走吧，陪我这老头子体验体验。”
宋昱微微颔首，跟着他往里走。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爽朗的笑声突然穿过熙攘的人群，精准地撞入他的耳中。
他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不远处，靠窗的一张长桌前，坐着一群人，正聊得热火朝天。
林亦圣也在其中。
她穿着简单的针织衫，发丝松松地挽在脑后，眉眼间少了平日里的冷静疏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松弛自在。
有人咋咋唬唬的闯进来加入他们，脚步匆匆，高嚷着：“对不起来迟了，我下班了还被叫回去。刚才护士大姐夺命连环call，说是有病人口测体温20度。我百米冲刺到了，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位大哥正在淡定地嚼冰块，这样量可不是创造科学奇迹吗……”
林亦圣手里夹着一片薄牛肉，在滚烫的红油里轻涮几下，抬眸时，正好对上那人的目光。她说了句什么，对面人大笑，身旁的几个医生也纷纷跟着笑起来，甚至有人伸手锤了锤她的肩。
宋昱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
她被暖黄的灯光笼罩，眉眼舒展，唇角带笑，显得生动而鲜活，像是他梦境深处那个未曾经历风霜的少女。
烟火气氤氲，而她看起来那么生机勃勃……
不像在他面前的样子。
她在他面前永远带着冷静的克制，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边界，而在这里，她笑得毫无保留，甚至带着几分玩闹的亲昵。
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他有多久，没见过她这样笑了？
几个月？还是更久？
她对着那些人，似乎毫不设防。一个玩笑，一个随意的肢体接触，她都能坦然接受。而她对他，却若即若离，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
他站在烟火之外，看着她，心底泛起一股说不清的钝痛和嫉妒。
“怎么？”江正恒察觉到他的异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似乎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地轻笑一声，“她是你的什么人？”
宋昱收回目光，掩饰般地别开视线，语气平静：“没什么。”
江正恒挑了挑眉：“没什么？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看不出来？”
宋昱沉默。
江正恒缓缓踱步走进火锅店，找了个角落坐下，然后才看向他，语气带着几分过来人的洞察：“小昱啊，你从小就是个克制的人，凡事讲究逻辑和利益，习惯权衡利弊，控制一切。”
他顿了顿，语调意味深长：“可有些事，太理智了，反而会错过。”
宋昱微微抬眸，盯着面前沸腾的红汤。
江正恒继续道：“有时候，太过执着反而是种困境，太想抓住，反而越抓不住。”他淡淡一笑，目光悠远，“但是你若已经尽力，也要学会放过自己。”
宋昱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你还年轻，不明白什么是遗憾。”江正恒叹了口气，“可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人生最遗憾的，不是得不到，而是明明可以拥有，却因为一念之差，亲手推远了。”
宋昱指尖微微收紧，眼神深邃得看不出情绪。
他怎么会不明白呢？
他一直以为自己能用理智来安排情感，可是当他站在这里，看着林亦圣笑得恣意时，才忽然发现，他从未真正拥有过她。
她的温暖，她的轻松和热情——
从来都不是属于他的。
但他一直放不下。
可如果继续执着，最后遍体鳞伤的，又会是谁？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9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