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绿如金》loupehole

10、第 10 章

　　股东大会结束后，宋昱站在人潮渐散的会场外，目光微沉。整个会议期间，他一直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却始终没能看见林亦圣的身影。他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情绪，混杂着一丝懊恼。他对医院派来的新科研代表印象不深，但隐约记得她和林亦圣有合作项目。

　　这实在不像林亦圣的作风 —— 涉及工作，她一向专业，任何突发状况都会适时沟通，几乎从未无故缺席。

　　犹豫片刻后，他还是朝人群中的身影追去。

　　“赵清妍医生。”他在对方身后喊了一声。

　　对方回过头来。她是个干练的女性，眉眼间自带几分凌厉，目光沉稳而锋利。

　　“宋总？”她微微一怔，随即笑了一下，语气却并不亲近，“有事吗？”

　　宋昱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顿了顿才道：“我……刚才在会场没看到林医生，她生病了吗？”

　　赵清妍闻言，挑了挑眉，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您特意来问她？”她语气轻缓，却透着几分审视，“看来宋总还是挺关心亦圣的。”

　　宋昱被她这句带着锋芒的话说得微微一滞，神色间闪过一丝不自在：“我只是——”

　　“她没来。”赵清妍打断他，直截了当地说道，“她最近……有些忙。”

　　“忙？”宋昱心头一紧，直觉事情并不简单。

　　赵清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少了几分冷淡，多了些认真：“宋总，您不知道吗？亦圣因为内部事宜，被剥夺了PI的资格，一年内不能再作为医院代表来参加汇报。”

　　宋昱脸色一变，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什么时候的事？”

　　“几周前。”赵清妍目光犀利，像是要将他看透，“我猜你粗略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了解亦圣的性子，她若是没有告诉你具体细节，定是不想让你插手。”

　　宋昱眉头紧锁，沉声道：“她没跟我提。”

　　“这不意外。”赵清妍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谅解，“宋总，恕我直言，你若是真的为她好，就别管了。”

　　“为什么？”宋昱声音有些压抑。

　　“因为关心则乱。”赵清妍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声音也压得更低，“亦圣是个优秀的外科医生。可身为一名年轻女性，又在我们科室，她注定要承受更多的审视。每一步走得都比别人更难。她的成就，不可避免的会引起别人的忌惮。有人盯着她、挑她的错、放大她的一切——只为证明她不过是‘靠着外界的帮助’和‘有后台’才爬到今天的位置。”

　　“亦圣从不走捷径，更不会以不正当的手段谋取私利。她的经历，是她自己拼出来的。”赵清妍顿了顿，目光冷静而坚定，“可惜，外界并不会永远公正。”

　　她的声音缓了几分，带着些叹息：“她要是接受了你的帮助，别人会怎么说？会不会有人添油加醋，说她是靠你、靠所谓的关系才得以一路晋升？他们会把她的努力全盘抹杀，只留下一个‘攀附权势’的标签。到时候，她所有的付出都会被扭曲成笑话。”

　　宋昱的手指倏然收紧，眉宇间透出一丝隐忍的怒意：“荒谬。”

　　“荒谬？”赵清妍冷笑，“这就是现实。”

　　“可如果影响到她，我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宋昱的声音不觉拔高了一些。

　　“她既然没向你求助，就说明她不希望你介入。”赵清妍神情冷淡了几分，“亦圣有自己的底线和骄傲。她会扛过去，她有这个能力。你如果真心为她好，就该尊重她的选择。”

　　宋昱沉默片刻，缓缓问道：“……她现在还好吗？”

　　“你放心，她好得很。”赵清妍微微一笑，语气里带着几分难得的自豪，“我的小师妹不是那种会被一点挫折打垮的人。短暂的坎坷，根本动摇不了她。”

　　宋昱低下头，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他喉结微动，像是压抑着什么，半晌才低声道：“……我明白了。”

　　赵清妍点了点头，转身欲走。可走出几步后，她又顿住了，回头望着他，目光难得柔和了些：“宋总，我能看出，你很在意她…… ”

　　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声音缓了几分：“亦圣是个特别重视自己职业的人。很多时候，她的决定可能不是外行能理解的。但你要相信，亦圣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这个人啊，其它都好，就是不太喜欢表述，也不爱多费口舌去自我辩解。”

　　赵清妍轻叹了一声，目光真挚而诚恳：“她不说，不代表她不在乎。你如果对她是认真的，就请多给她一点包容。你别看她平时波澜不惊，她性子其实犟得很，也很外冷内热。”

　　说完，她没再停留，快步走远，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宋昱停在原地，目光深沉。他站了片刻，终是转身，朝着电梯方向走去。

　　***

　　宋昱推开办公室的门，目光落在沙发上随意翻着杂志的顾晋堰身上。

　　“回来了？”顾晋堰笑着抬头，漫不经心地指了指宋昱的办公桌，目光落在一角折起的报纸上，“你还留着这个？”

　　宋昱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报纸上那张熟悉的照片赫然在目。柔和的光影中，林亦圣低着头，而他跟在她身后，目光沉沉，手悬在她腰侧，将落未落。两人中间隔着微妙的距离，却又仿佛被某种无形的牵引紧紧缠绕。

　　“谁允许你随便进来的。”宋昱冷冷道，“出去。”

　　顾晋堰失笑，看着林亦圣的照片，他也有些恍惚。故人归来，他本以为时间已将一切抹平，可之前再见到她时，才发现有些人终究无法从记忆里剥离。

　　她还是那副熟悉的模样，冷静而倔强，眼神里藏着锋芒。可那股隐忍和沉默，却又让人觉得她比小时候更孤独了几分。

　　顾晋堰忽然有些感慨。其实在很多方面，林亦圣和宋昱两人出奇的相似。多少年白驹过隙，他们周围这些人拼命挣扎，想让命运改道，可到头来，轨迹却还是缓缓向着原点归去。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点了点照片上的林亦圣。回想起很久之前，宋林两家在金融界举足轻重，而顾家则在法律圈声名赫赫。顾晋堰的父亲是著名的商业律师，素以强硬手腕和凌厉风格闻名。而顾晋堰年少时便随父亲出入各类场合，耳濡目染，言行间自带一股圆滑得体的气度。

　　宋昱和顾晋堰自小玩在一起，彼此性格虽大相径庭，却意外地契合。宋昱偏冷漠沉稳，行事狠厉，鲜少主动与人交往；而顾晋堰则擅长察言观色，为人更显圆融机智。两人就像锋利的刀刃与柔韧的鞭子，锋芒和藏锋，却在关键时刻互补得天衣无缝。

　　大学时，宋昱攻读金融，顾晋堰则进入了法学院。毕业后，顾晋堰本有机会进入知名律所，顺着父亲的路稳扎稳打。可彼时宋氏父母出事，企业正处在内忧外患之际，几位股东密谋夺权，宋昱独自应对着来自商界的刀光剑影。顾晋堰思索再三，最终放弃了传统律所的工作，转而加入宋氏集团，成了宋昱的左膀右臂。
　　如今顾晋堰在宋氏已是首席法律顾问，是集团内部最具话语权的人之一。凡遇重大危机或复杂谈判，宋昱总是交由顾晋堰全权处理。两人配合多年，彼此信任，甚至无需多言便知对方心思。当年林亦圣和宋昱的往事，他和少数几位朋友都心知肚明，却至今不忍点破。

　　回过神来，顾晋堰啧了声，语气意味深长：“怎么，还舍不得扔了？”

　　宋昱默了片刻，才走到办公桌前，修长的指尖将报纸叠好。

　　“没想起来。”他说，语气不咸不淡。

　　可脑海里，却不可遏制地想起了当初团队将这张照片发给他时的情景。

　　当时，集团的公关总监满脸凝重：“宋总，新闻还没爆出来，媒体那边尚在排版，但这张照片已经在小范围流传了。我们可以用些手段压下去。”

　　压下去？宋昱原本正端着咖啡杯，闻言下意识地斟酌了一番。以他的手段，确实有一万种方法让这张照片不复存在。

　　可就在那一刻，他的目光落在了屏幕上——

　　昏黄的街灯下，有林亦圣的剪影。而他站在她身后，静静地凝视着她。光影微晕，街道静谧无声，仿佛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忽然僵了片刻，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其实……不想压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哪根筋出了错，竟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让全世界都看见这张合影。

　　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女人和他站在一起。

　　或许，是因为过去这些日子，他对她的感情就如图里那般——他一厢情愿，而她始终没有回头。

　　他突然很想逼一逼她。

　　他好奇，如果这张照片真的广布于众，林亦圣会不会终于因为这份“牵扯”而被迫看向他？哪怕只是带着些许无奈和愤怒。

　　新闻一出，舆论哗然。照片中暧昧的姿态、两人背后的身份，成了流言蜚语的绝佳素材。林亦圣的工作和研究均受到了影响。宋昱以为自己会看到她带着怒意来质问他，可她什么都没说。上次不欢而散后，她似乎更加刻意地回避着他。

　　今天有幸和她师姐聊过，他有些茅塞顿开，却一时更加举棋不定。

　　“怎么了？”顾晋堰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回，“看着这张照片发什么呆？”

　　宋昱垂下眼帘，修长的手指缓缓摩挲着报纸的边角。抬眼时，他眼神犀利地看向顾晋堰。其实，他身边人对林亦圣的态度，她和他说话时不经意间的熟稔，和她放松时透露地很多细节，都泄漏了他们的过去大概不像她说得，是一片空白。但他尚未想透为什么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对他三缄其口。

　　“我再问一次，我们和林亦圣从来不认识吗？”

　　历史在轮回，而命运在暗处盘踞，冷眼旁观着他们的一切努力，像是一只不动声色却无比执拗的手，缓缓将散落的棋子重新归位。

　　顾晋堰眨了眨眼睛，“没有深交。”

　　“……那我是不是错的很离谱？” 宋昱的声音很轻。

　　顾晋堰微微一怔，难得听见宋昱用这种黯然的语气说话。毕竟这么多年的朋友，他早已看清，失忆与否，只要碰上林亦圣的事，宋昱永远沉不住气。纵使他放手，心底那道牵绊也会永远如影随形，淡而不散。

　　顾晋堰抬头直视宋昱，眼神清明：“为什么不去跟她说？”

　　宋昱说：“我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又何尝不想道歉？可每次看到林亦圣漠然的神情，那些话就哽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口。

　　“振作点。”顾晋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点刻意的促狭，“你真去找她，她表面上不冷不热，心里没准早就软了。”

　　宋昱没说话，目光却落在窗外的天色里。

　　他已经渐渐明白了林亦圣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极有主见，从不肯主动示弱。她可以独自扛下所有委屈和误解，宁愿被人误会，也从不费力解释。

　　可正因为这样，他连想往前一步，都无处下手。

　　良久，宋昱缓缓叹了口气，收起桌上的报纸，压在角落的位置。

　　“再给她点时间吧。”他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