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绿如金》loupehole

3、第 3 章

　　两周后。

　　宋昱在顶层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辉煌的灯火映在他冷峻深沉的眼底，却无法染上一丝暖意。

　　他的名字，如今在金融界是无可撼动的权力象征。宋氏集团横跨私募基金、制药、科技，手中操控着雄厚资本和无数人的命运流向，每一个决策都足以掀起腥风血雨。他的商业手腕狠厉到令人胆寒。并购、拆分、吞噬、重组，多少曾经不可一世的企业，在他眼中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子，他轻描淡写地落下一步，便能将它们碾碎成齑粉。

　　夜色浓重，天光隐没在钢铁丛林里，是金钱堆砌出的海市蜃楼。

　　看向窗外时，他有些无端的失神。

　　身后，几叠资料摊开在黑曜石的办公桌面，林亦圣浅笑的照片赫然躺在最上方。

　　秘书整理出的文件里，林亦圣和他的过去没有任何交集。但她大学往前的背景好似被刻意抹去，几乎一片空白，仿佛她的人生在出国后才开始。他仔细翻阅着，不放过任何星星点点的细节。每次线索一旦和他靠近，她或他的资料都会有所遗失。所有的疑点都像是被完美梳理过，没有一丝破绽。

　　他细想过，他和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是医生，与他并无直接利益冲突；对他而言，更是微不足道。仅凭感觉认定两人曾经相识，似乎不合逻辑。

　　可最近午夜梦回时，他总会记起她在病房的回眸。仿佛隔着重重迷雾，伸出手，却是镜花水月。

　　他不能理解自己对她没来由地的执念。

　　宋昱微微眯起眼，指尖在酒杯上轻敲，眼底翻涌着深不可测的暗潮。

　　他并不相信命运。但如果命运执意将她送到他面前，而她的影子如此顽固的盘踞在心头，挥之不去，他就绝不会允许她再从他的世界消失。

　　突然，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低头扫了一眼，是秘书发来的简讯。

　　——【宋总，明早八点的会议已确认，院方希望进一步洽谈综合医院和附属医学院的科研基金事宜。】

　　他眸色微沉，指尖摩挲着屏幕上的字，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的身影。

　　综合医院……她工作的地方。

　　这场谈判，原是一场无关痛痒的交易。作为全国最权威的医院之一，综合医院正与本市的另一家大型医疗机构合并。财务重组期间，急需资金注入。他有意提供，一则是看上了医院的非盈利机构属性，半慈善性质的投资附有抵税作用。二则是，他之前短暂住院，深切了解到在医院董事会有一席之位的便利。

　　他以为自己可以像过去那样游刃有余。然而，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在某个瞬间已经失了分寸——否则，他不会放任自己在谈判前夕一次又一次想起她，更不会对这场交易，生出一丝不必要的期待。

　　他拧眉，掐灭了那点多余的情绪，抬步走出大楼。

　　门外，夜朗星稀。

　　司机立刻下车，替他拉开车门，他沉着脸坐进去，低声吩咐：“回去。”

　　一路无言。

　　***

　　翌日，宋氏企业总部。

　　会议室里气氛沉稳而紧绷，窗外天光渐亮，落地窗上映照着众人的身影。宋昱坐在长桌尽头，修长的手指随意翻动着文件，神情冷漠。他的对面坐着三位院方代表，其中一位，是综合医院的外科系主任。

　　宋昱语调不疾不徐：“如果你们的报价还是这个数字，那就没必要继续聊了。”

　　“宋总。”那位主任笑着开口，带着久经风霜的圆滑和沉着，“对于基金的事宜，我们综合医院的确十分重视，但这些款项涉及到前沿研究和附属医学院的运作，调整空间确实有限。”

　　宋昱微微眯眼，嘴角的弧度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

　　院方的财政代表递上一份文件：“宋总，这是我方准备的各项研究资料大纲，您要过目吗？”

　　宋昱抬手接过。他在翻阅中，视线落在其中PI之一的名字上——林亦圣。

　　他的指腹微微摩挲着那几个字，目光沉了几分，

　　文件里面有几页是她近年来的研究成果，数据精准，分析透彻，调理清晰。

　　他的思绪有一瞬间的漂移，眼前浮现出的是她站在病房门口的身影——一身白色的外袍，眉眼沉静，目光清亮。即便面对再棘手的病症，她永远那么坚定、从容。

　　他还记得上次见到她忙碌的样子，那夜医院灯火通明，她身影匆匆穿梭，却仍旧耐心地对病人解释病情。有人焦急地向她询问，她就停下脚步，轻声安慰，唇角带着柔美的弧度。

　　他站在不远处，没人看见他，他也没有走近。

　　“宋总？”

　　有人试探地唤了一声。

　　他回过神，目光重新恢复冷峻，轻轻挥手，示意谈判继续。几番进退后，他指尖轻叩桌面，淡淡开口：“基金的事，我们可以谈。但……”

　　会议室内一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等着他的下文。

　　他抬眸，视线扫过众人，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既然是住院医们在负责各个项目的具体研究，那我希望基金的使用权由他们直接对接。”

　　那位代表怔了怔，似乎没料到他会提出这个条件，犹豫道：“这个……住院医们在一线工作，事务繁忙，或许——”

　　“如果连这点额外工作都应付不了，那这项合作也没必要进行下去了。”宋昱语气平静，但眼神锋利，带着令人生畏的威压。

　　众人对视一眼，显然不敢再多言。

　　他慢慢翻开文件，直到停在林亦圣的那一页。

　　“我对这位医生的科研尤其感兴趣，请她联系我助理，安排进一步工作。”他顿了顿，“当然，她若是不愿，我也不勉强。”

　　他轻描淡写地合上文件，唇角微扬，露出一个冷淡的微笑，“但项目能否继续进行，取决于她的答案。”

　　***

　　几个小时后，林亦圣收到了院方的通知。

　　她坐在办公室里，看着邮件上的要求，指尖微微收紧。

　　宋昱……

　　她以为，在短暂的重逢后，他们桥归桥，路归路，继续分道扬镳。如今的这些牵扯，让她有些忐忑。

　　他们的过去太复杂，她不想重陷泥泞。

　　可是……如果她拒绝，那个基金可能会被撤回，而她的学生，那些需要科研支持的病人，就会因此失去更好的机会。她可以袖手旁观，但她偏偏无法对无辜的人置之不理。

　　***

　　几日后，宋氏总部。

　　电话骤然响起，打破沉默。

　　宋昱接起，秘书的声音传来：“宋总，医院那边刚刚传来消息，林医生想向您表达诚挚的歉意。本来她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但临时被叫回去参加一台紧急手术。她说，如若您方便，她可以晚几天再来公司面谈。”

　　他指尖一顿，眉眼沉静了片刻，随后起身，拿起西装外套，语气平稳道：“备车。”

　　宋昱的车疾驰在夜色之中，沿途路灯流转，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子。车内安静无声，他微微阖眼，指腹轻叩着车窗，似乎漫不经心，实则心绪翻涌。

　　他本不该亲自来的。

　　但当秘书提及她正在抢救伤者，他却鬼使神差地做出了这个决定。

　　本以为今天就能见到她，但这意外的延迟竟让他隐隐有些焦躁不安。

　　医院大堂。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急诊入口在大堂左侧，担架被快速推进，医护人员的脚步声急促，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和血腥气。他站在门口，视线透过人群，好似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定神，却不是她。

　　院方代表已等在门口，见到他，低声询问是否需要打电话进手术室，换人顶替，好让林医生下台会面。

　　宋昱打断，“让她忙吧，”他语气难得的温和，“我等她。”

　　几个小时后，林亦圣推开休息室的门时，宋昱正坐在沙发上，半阖着眼，眉宇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倦意。

　　夜已经很深了，他等了很久。

　　她扫了一眼桌上的咖啡杯，杯壁凝着一层水雾，显然已经冷了。窗外的夜风掠过，树影摇曳，透过落地窗投射在他身上，将他的轮廓映得越发深邃。

　　宋昱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可他居然来了，甚至破例等她到现在。

　　林亦圣收回思绪，整了整染血的刷手服：“抱歉，让您久等了。”

　　宋昱睁开眼，目光落在她身上：“林医生，好久不见。”

　　她对这句略带揶揄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在他对面坐下，拿出资料，干脆利落地进入正题：“宋先生，医院的研究项目确实需要资金支持。您身为投资方，应该已经了解了大致框架，但有些细节，我可以具体描述。”

　　宋昱抬眸，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嗯？那你不妨讲讲。”

　　林亦圣点了点头，翻开手中的资料，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拂过，声音冷静而专业：“目前，团队的研究方向是…… ”

　　她的语调平稳，每一个术语都精准无误，逻辑清晰。她提到血管重塑和癌症术后修复时，眼神亮了些。

　　宋昱看着她，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沙发扶手，忽然觉得——

　　她的世界，属于这片生死交界的战场，远比他想象的更广阔。

　　他曾以为，她只是个普通的外科医生，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她不仅是站在手术台上的人，她和她的同行们更是推动医学前进的一部分。而他……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思绪翻涌间，他的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

　　尽管带着长时间工作的疲倦，她眉眼间依旧清冷绝尘。睫毛轻轻颤动，像夜色下微微泛光的湖面，而她的嘴唇因为长时间未曾喝水，带着一点淡淡的干涩，却意外的……让人浮想联翩。

　　宋昱的指尖收紧了一瞬，随即轻嗤一声，垂眸掩去眼底的晦暗。

　　她还在讲解，而他却已经完全没有在听了。

　　“……所以，我们的研究团队希望通过新型治疗方案，提高患者术后的生活质量，以及减少并发症的风险。”她顿了顿，抬眼看他，“您觉得如何？”

　　宋昱微微一笑，低沉的嗓音透着几分不动声色的欣赏：“很有价值。”

　　林亦圣皱眉：“所以，您愿意投资？”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靠在沙发上，姿态随意，却透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他看着她，缓缓道：“你很会说服人。”

　　林亦圣心头微滞，随即说道：“宋先生，这是我的工作。”

　　宋昱盯着她片刻，忽然轻笑了一声，似乎对她的疏离态度感到有些无奈：“林亦圣，如果我们合作，协议中的首项条款将是：请你直接叫我宋昱。”

　　她一怔，正想开口，便见他平静的说：“其余的，邮件里已经写清楚了。“

　　林亦圣沉默着，黑白分明的眸光落在宋昱的脸上，似乎在权衡他这笔交易背后的深意。

　　“所以，”她缓缓开口，想梳理清楚他的态度，“你给予我院研究资金，及对各个项目人力、技术方面的支持，而条件，是我必须作为临床试验的负责人，每次参加你公司的股东大会？”

　　宋昱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眸色深沉，语调不急不缓：“不止如此。”

　　林亦圣抬眸看他，他的目光犹如落在她身上的沉重枷锁，不容置喙。

　　“会后，你亲自向我汇报进展。”他顿了顿，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毕竟，我总要确认这笔投资值不值得。”

　　林亦圣看着他，眼神沉静如水。

　　他以研究项目作筹码，将她的行程、时间，甚至某种程度上的自由纳入他的掌控。宋昱从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而这个安排，显然不只是出于商业考量。

　　她想拒绝，可直觉告诉她——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于是，她轻轻点头，声音平静：“可以。”

　　宋昱没忍住唇角的笑意，冷峻的线条被一抹柔和的光晕包裹。他缓缓起身，伸出手，像是在某种仪式中宣布：“合作愉快。”

　　林亦圣回握住他的手，掌心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