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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擦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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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假前最后半天课,高二一班教室里的同学们仍然有些静不下心来。
上午最后两节课是英语连堂课,英语老师在台上讲着语法,台下的学生好多都在窃窃私语,最后一节课更甚。
“都给我认真点,这假期还没开始,心就给飞走了。”英语老师语气有些生气:“再吵我给你们每人在加一份卷子。”
加卷子这话太骇人了,颇一出口台下的学生顿时安静了下来。
江沚把数学假期试卷压在英语教材下面写得十分认真,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已经进行了一波浪起浪退。
“小沚,我们好几个人后天聚餐,你要来吗?”钟焕把手机藏桌洞下,不知和谁聊天,突然发问。
江沚写卷子的手顿了顿:“不了吧,我那天不在南江。”
“那好吧……”钟焕应到一半,突然又偏过头抓住了江沚正在写作业的胳膊:“你要去哪旅游?”
“没有,有些事情要回海市。”江沚解释。
“欸嘿嘿,Soga。”钟焕嬉笑着说:“记得给我带点礼物哦。”
“没问题。”江沚答应下来,抬起脑袋看了看英语老师的方位,迅速把写完的数学卷子换了下来,继续写物理卷子。
一旁的钟焕见状伸出个爪子顺手一勾把他的数学卷子劫持了过来:“感谢小沚同学送来的免费答案,那我就不客气了。”
江沚笑了笑,无奈地撇撇手:“拿去拿去。”
前头的李云边和老王听到动静也相相回过了头说:“谢谢,请给我们也排个号,我们也要借鉴。”
“滚。”钟焕一边说着,一边凑近江沚:“等会儿我拍张照片再还给你。”
江沚点了点头,这时英语老师带着火气的声音又响起了:“还在吵,是哪几个人我就不点名了,还吵的话,吵一分钟我就晚下课一分钟。”
教室瞬间安静,钟焕也闭上自己的嘴巴当上了鹌鹑。
等下课铃声一响起,整个班级犹如马群集体脱缰。
一堆住宿生喊着“让路!”,拉着早早就搁在教学楼下的行李箱,化作博尔特各大分特,穿过层层障碍,去抢学校专车座位。
待众人作鸟兽散尽后,江沚照例把手中的物理试卷写完才慢悠悠地离开教室。
天气预报说明天又开始下雨了,所以今天的晴天格外地舒服,南巷四周的绿意疯长,江边小路靠着古旧灰墙种的花树都盛开了满树的花朵。
天气暖和后,这块的游客又多了起来,江沚看到停运了好久的江船又开始揽客了。
走进熟悉的深巷里,又有连绵的猫叫声响起。
江沚已经习惯了,这里很多户人家都养了猫或狗,但猫就算是家养的也比较野,经常在各个巷子乱窜。
继续往前走过一个拐角,江沚看到了一个略微佝偻的背影,老人提着一袋不知道是什么的重物,看起来十分吃力。
他连忙加快脚步走上前去,微微扶住那个老奶奶,从对方手里接过那袋重物:“奶奶我来帮你吧。”
“谢谢小伙子啊。”老奶奶回过头来,江沚一愣,认出了这个就是他刚来南江的时候撞见乔新月帮忙烧艾草时的那个老奶奶。
这个老奶奶的家就在江沚回家和乔新月家那个岔路口旁,江沚每次都会经过,但是奶奶似乎有些不爱出门,所以江沚也没见过对方几次。
但老奶奶显然记忆还很好,认出了江沚,笑着用她那带着口音的普通话说:“是你啊小伙子。”
江沚笑着点了点头:“是我。”
江沚为了帮忙把东西提进去,就进到了奶奶家的院子。
院子十分古朴,种着棵细枝小树、摆着许多花草的陶瓷花盆,中间还放置着一口积满雨水的大缸,表面飘着一些绿藻。
靠墙的地方还搁置着一个石磨,但是显然已经很久没用了,上面已经长了好些苔藓杂草,压了个花盆。
奶奶招呼江沚进到屋子让他坐一坐,自己就进了厨房,显然对他格外放心。
江沚把手中那袋东西放上桌子,袋子刚才被勾破了一块地方,他就顺便帮忙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江沚看了看,都是些香烛、黄纸纸钱什么的,几大摞满满当当,看来是为清明节准备的,他们这里拜山确实需要大量烧香烧纸。
在一堆黄纸之中,还有一沓白纸。
他们这里山上的坟墓大多数都是无碑土冢,拜山的时候全凭记忆去寻找方位,江沚记得这些白纸是要别上竹竿或木杆插在坟头与土地包前,叫挂钱或花钱。
江沚想着就听见屋子外的院门被推开了的声音,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说着方言:“奶奶,我来了。”
他几乎是瞬间认出了来人的声音,连忙在屋子里往外探出了个头:“乔哥!”
果然南巷这块儿地方小就是容易遇见熟人。
乔新月见到江沚明显愣了一下,接着眉眼一弯了过来:“你也在这啊。”
江沚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根空心短铁棍,铁棍端是锋利的半弧状面,有点像一种特殊的木凿子。
“这是干嘛的?”江沚有些好奇。
乔新月掂量了一下那个木凿子:“用来处理挂钱的。”
“哦。”江沚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他不明白怎么用个木凿子来处理挂钱,不应该是用剪刀吗。
乔新月注意到他还略带疑惑的神情,笑着说:“等会儿你看我弄一下就懂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奶奶从厨房里出来了,也没惊讶乔新月会来就招呼两人进了厨房。
一进到厨房,江沚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艾草清香,是从锅里蒸的东西那腾起的蒸汽飘出来的。
奶奶看两人都走了进来,就掀开了蒸锅的盖子,江沚也看清了锅里蒸的东西,那是一个个青绿青绿的青团子。
江沚眼睛亮了一下,不自觉咽了下口水,他向来对这些看起来就软糯香甜的东西没有抵抗力。
“正好蒸了青团,尝一尝,等会儿你们可以拿一些回去。”奶奶握住木蒸笼的把手把那笼青团拿下来放到一旁的盆上,对两人说。
青团下垫着一层蒸纸,乔新月显然和奶奶多年邻里,十分相熟,就毫不客气地捏住蒸纸拿起一个青团。
青团刚出炉还有点烫,他拿起来的时候嘶了一声,然后换了一下微微吹了两下,等凉了一些才转身递给了江沚。
江沚顿了一下,急忙伸手接过:“谢谢。”
虽然远看那个青团是青绿的,但拿近一看就能发现其实它被草汁染上的颜色其实很轻微,是因为其中的艾草碎太多才显得很绿。
“吃吧,有点烫。”乔新月微笑着说,然后回过身又拿了一个。
江沚咬上一口,外面十分软糯带着艾草独特香味,虽然有很多艾草碎但丝毫不影响口感,反而是味道更加醇厚,内馅是细腻的红豆沙,甜度适中。
江沚本来刚放学就有点饿,也不顾烫意,两三口就给干完了。
但等他吃完抬起脑袋,却发现另外两个人都在看着他。
乔新月拿在手中的那枚青团还一口没动,脸上带着绷不住的笑意,而一旁的奶奶也看着江沚手中还拿着锅盖,似是想把蒸笼里的青团都给拿出来。
“还要再来一个吗?”乔新月声音都带着笑意。
奶奶见状也捏起一个青团递了过来,大方地说:“好吃就多吃点,管够。”
江沚脸上带上些热意,接过那个青团微微地下头说:“谢谢奶奶。”
“慢点吃。“乔新月也说,江沚忙点了点头。
两人享用完青团,乔新月就出到了院子,帮奶奶处理挂钱。江沚也好奇地留下围观。
乔新月在院子角落搬出一块削平的木头,横在地上,那木头表面依稀可见好多凿痕。
又搬上一张小矮椅放到一旁,乔新月就开始处理挂钱,江沚也明白了为什么要用凿子而不是用剪子。
乔新月把那一沓厚厚的白纸叠整齐放到木头上,然后要江沚搭把手扶住,往那沓白纸一角钉上两个钉子固定住。
固定住后他就拿起凿子开始凿纸,对,就是凿纸。
把那个木凿子带着半弧面的锋利面找准位置抵在那沓纸上,然后拿起锤子敲下去就可以一次性处理完所有挂纸。
在纸上用慢慢凿出几行像是铜钱串的形状,长长的,前头连接就是所谓的挂纸了。
这活很费力气,加上现在天气也有二十七八度,所以乔新月没过多久额头就冒出了汗,染湿了额头,握着工具的双手青筋蹦起。
“乔哥,你出了好多汗,要不要先擦一擦啊。”江沚坐在一旁的小马扎上,双手撑着脸看着乔新月。
乔新月停下动作抬眸,就看到了江沚微微仰起的脸以及那带着关心的眼神。
他眸光滞了一瞬,江沚就站了起来,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了过来。
乔新月见状急忙搁下木凿子,伸出手想要接过来,但他手刚伸出去却见江沚眉头一蹙缩回了自己的手。
“怎么了?”乔新月有些疑惑,刚开口询问,就见江沚迈出一步凑到了他的面前。
乔新月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受到自己的额头贴上了什么,身体瞬间僵住了。
江沚拿着纸巾三两下就帮乔新月把额头的汗珠擦掉,然后退后一步:“擦好了。”
说着,江沚看向乔新月,对方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眼神和身体有些僵。
“乔哥?”江沚又唤了一声。
乔新月这才抬起脑袋,目光却依旧带着僵硬:“其实......你不用帮忙的,我自己来擦就好。”
江沚没反应过来自己动作的异常,只是摆了摆手道:“看见你手太脏了,就顺便帮忙。”
乔新月看向自己的双手,因为刚才搬木桩又凿挂钱,所以他手掌已经沾上了好些木屑和灰锈,确实很脏。
他抿了下唇,才收回手:“好,那谢谢啦。”
“不用,”江沚重新坐回一旁,看着乔新月重新拿起木凿子的双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乔新月好像从来都没有去爱惜、养护自己的双手。
很多乐器都要依赖于双手,像钢琴、吉他、小提琴等,所以一双健全协调的手就相当于学习这些乐器的人的武器,没有了武器就无法上场杀敌,所以大多数靠手学习乐器的人都会格外注重保护自己的双手。
但乔新月学钢琴、学吉他,这两样都需要用到双手的乐器,他竟然却从来没有去爱护。
他会修东西、会做饭、会舞狮、会划船,还经常提重物,用双手干像现在这样凿挂钱的重活,可能稍有不注意就会伤到手。
江沚眸子垂下,轻轻地开口:“乔哥,你经常用手做这些工作,不担心会不小心伤到手吗?”
乔新月显然想不到江沚会问出这个问题,刚才的情绪还没挣脱就又愣了下,这次他脑子加载了好几秒才回答:“不会啊,怎么了?”
“可是,伤到手不是会影响你弹钢琴、弹吉他吗?”江沚又问。
乔新月停住了动作,扭头看向江沚:“会啊,我会注意,但也没有那么在乎。”
“为什么?”
“我妈当初跟我说过,人的一双手不能只服务于一件单纯的东西,即使你是一个破弹钢琴的,只有用双手去触碰生活,才能真正地感受音乐与自我生活的契合。”
“当然,我没有那么有情调。”乔新月呷着笑意:“我只是觉得,我的爱好、梦想抑或是他人对我的期望、感情不应该挟持我的生活、约束我的行为,如果是那样,它将会流失它原本的意义。”
江沚看着乔新月好看的瞳孔,那眉目间仿佛映出天空的日光。
“而且,我需要用双手做的事情太多了,我要打工赚钱,还要做饭喂我自己,要不用双手那还得了。”乔新月说着又拿起了凿子,继续工作。
江沚笑了笑,撑着脑袋若有所思。
而乔新月余光瞥见在阳光下思考的少年,眸光颤了颤,嘴角再次溢出了笑意。
老奶奶家就是在江沚每次和乔新月分开的岔路口旁,所以两人也没有相伴走一段路就得各自离开了。
分开之前乔新月叹着气,眼神有些直地看着江沚,语气带着一丝委屈:“想到之后六天都见不到你了呀,有点伤心。”
“我清明后一天就回来了。“江沚以为他在开玩笑,笑了笑:“你有事可以给我发信息啊。”
“真的吗?”
“真的。”
乔新月跟着笑了起来,完了轻轻开口:“江沚你呀……”
江沚不明所以看着他,他却又说:“好了,回去吧,午饭还没吃呢,刚才那两个青团也不顶事。”
“……好,那之后见。”
屋檐在青石地面落下阴影,乔新月像很多次那样转身向屋檐延伸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