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难托》笔下春风化雨

91、第 91 章

　　苏妄离去时沉稳的脚步并未能驱散石室内凝结的紧张。沈青黛立在窗边，耳中似乎能穿透厚实的石壁，捕捉到远处山林间每一丝可疑的声响。夜风呜咽，却比不过她心头擂鼓般的警报。

　　床榻上，萧凛的呼吸虽然平稳些许，却依旧浅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细微的、令人心揪的嘶鸣。高烧退去后，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仿佛轻轻一触就会碎裂。老大夫留下的汤药在火上温着，苦涩的药味与石室本身的阴冷潮气混合，沉淀出一种沉重的不安。

　　时间在寂静中焦灼地爬行。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外面并未传来预想中的厮杀声，反而是一种压抑的、有序的忙碌动静。脚步声、低语声、兵器与甲胄轻微的磕碰声，显示出秘舵正在迅速转入防御态势。

　　又过了片刻，石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苏妄去而复返。他神色依旧凝重，但眉宇间并无慌乱。

　　“姑娘，”他低声道，目光先关切地扫过床榻上的萧凛，见他情况稳定，才继续对沈青黛说，“暗哨确认，山下确有约二三十人的队伍在活动，衣着混杂，不似官兵，倒像是江湖人士或者……某些府邸蓄养的死士。他们搜寻得很仔细，但似乎尚未确定我们的具体方位。”

　　江湖人士？死士？沈青黛心头一凛。不是内廷司的番子，这意味着想要萧凛性命的人，不止一方！

　　“他们如何找到这里的？”沈青黛问出关键。苍霞秘舵极为隐蔽，若非有地图和钥匙，连她都难以寻到。

　　苏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这也是属下疑惑之处。秘舵位置多年来从未泄露。除非……”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除非京城那边，有级别极高的人，不仅知道此地，而且……叛变了。”

　　空气瞬间变得冰冷刺骨。比外敌更可怕的，是来自内部的毒牙。

　　“可能是谁？”沈青黛追问。

　　苏妄摇头：“知晓此地存在的人本就不多，除了主上心腹，便是几位早已退隐的老王爷旧部。眼下情势不明，难以判断。当务之急，是加强戒备，同时……”他看向萧凛，“必须让主上尽快恢复一些。至少，要能做出决断。”

　　沈青黛明白他的意思。萧凛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只有他清醒过来，才能判断局势，指挥若定。

　　“大夫怎么说？”

　　“老先生用了猛药，吊住心脉，清除余毒。但主上伤势太重，失血过多，又几经折腾，根基受损，非一时半刻能够恢复。强行唤醒，恐伤及神魂。”苏妄语气沉重，“我们需要时间，但外面的那些人，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正说话间，床榻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两人立刻噤声，同时转向床边。

　　萧凛的睫毛剧烈颤抖着，似乎在与沉重的眼皮和混沌的意识搏斗。半晌，他终于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眼神涣散而无焦，茫然地扫过石室顶部粗糙的岩壁。

　　“凛郎？”沈青黛立刻俯身，轻声呼唤，握住他冰凉的手。

　　那熟悉的、带着一丝冷香的声音钻入耳膜，仿佛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意识深处的迷雾。萧凛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焦距一点点凝聚，终于落在了沈青黛布满疲惫与担忧的脸上。

　　“……青……黛……”他嘴唇翕动，声音嘶哑得几乎只剩气音。

　　“是我。”沈青黛用力握紧他的手，眼中瞬间涌上湿热，“我们在苍霞山秘舵，暂时安全了。”

　　萧凛的目光又缓缓移向站在一旁的苏妄，似乎辨认了片刻，喉结滚动了一下。

　　苏妄立刻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与哽咽：“属下苏妄，参见主上！主上……您终于醒了！”

　　萧凛看着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他想抬手，却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全身如同被碾碎重组，无处不在叫嚣着剧痛和无力。

　　“外面……”他吐出两个字，便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的绷带瞬间洇出点点鲜红。

　　沈青黛连忙扶住他，轻轻拍抚他的后背，喂他喝下一点温水。

　　苏妄立刻接话，言简意赅地汇报：“主上，山下发现不明身份人马约二三十，正在搜寻，疑似江湖死士。秘舵已启动一级戒备。属下怀疑……内部可能出了岔子。”

　　萧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深邃的眸子里虽然依旧布满血丝和疲惫，却已重新燃起了冷静锐利的光芒，如同被冰雪擦洗过的寒刃。即便虚弱至此，他依旧是那个执掌北境、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秦王。

　　“查……”他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内部……所有知情人……暗中排查……一个……不漏……”

　　“是！”苏妄凛然应命。

　　“外面的人……能挡多久？”萧凛看向苏妄，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依仗地利和机关，若对方不强攻，坚守三五日应当无虞。若对方不惜代价，或者有内应里应外合……”苏妄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三五日……萧凛心中飞快盘算。舅父在朝堂能拖延的时间有限，北境军情如火，皇帝和内廷的追捕不会停止，如今又多了不明势力的窥视……时间，是他们最缺乏的东西。

　　“联络……”他喘息着，看向沈青黛放在枕边的那个铁盒，“……‘玄甲’……”

　　玄甲？沈青黛心中一动。她记得这个名字，似乎是萧凛麾下一支极为隐秘的力量，直接听命于他本人，连朝廷档案中都无记载，是她偶然一次在他书房外听到他与心腹将领提及。

　　苏妄眼中精光一闪，显然知道“玄甲”意味着什么：“主上是想调动‘玄甲’接应，转移？”

　　萧凛极其轻微地颔首：“此地……已暴露……不可久留……由明转暗……方是上策……”

　　他看向沈青黛，目光复杂，带着深切的歉疚和托付：“……又要……连累你……”

　　沈青黛摇了摇头，抬手轻轻拂开他额前被冷汗濡湿的发丝，声音平静却坚定：“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无需多言，生死相随。

　　萧凛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然后，他重新闭上眼睛，积攒着几乎枯竭的精力。

　　“苏妄……”

　　“属下在。”

　　“按计划……准备……联络信号……由青黛……执掌……”他断断续续地吩咐，将最重要的联络信物和方式，交给了最信任的人。

　　“属下明白！”苏妄郑重应下。

　　石室外，山风似乎更急了些，带着隐隐的、不详的呼啸。

　　暂时的安全屋，已然变成了风暴眼中，更危险的囚笼。

　　而突围的号角，将由这重伤濒死之人，于无声处，悄然吹响。